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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通通的夏日黃昏,暮色轉暗。我坐在餐桌的東端,埋頭嚼鮮嫩而價昂的番薯葉,隱隱感到光線異常,抬眼,遠方的海平線,半輪日頭正在沉沒。如何比喻它?比作殺伐徵略大功告成的帝王,面對丹墀上俯伏著的臣子,即將接受“吾皇萬歲”的山呼,向龍椅徐徐落座?否,不如比作一片秋日的紅葉辭枝、一顆火紅的蘋果墜地、人散後篝火堆裡最後一段木炭熄滅。

總之,它不把一切當回事的超脫、沉穩、悠然,讓我擱下筷子,不敢把眼球轉一轉。

有一種說法:日落耗時三分鐘。家裡的掛鐘不必看,我可據目測斷定不需要這麼久,也許只有一分鐘,理由是:它整個消失,只在我十來次眨眼之內。

有日落必有日出。我享受初陽溫暖的光線,多半在朝東的臥室裡。退休以後,賴床躺著看電子書,陽光像貓尾巴般掃過臉頰。

陽臺也朝東。老妻常常趕在日頭移到頭頂之前把半乾的衣服晾在陽臺,她堅定地認為,日頭的氣味最好聞,衣服須被帶光芒的芳香染一遍。

看落日,在同一個位置,一坐就是二十多年。中年到老年,日復一日地被太陽的臨別秋波關照著,同一張臉的皺紋一次次地被灌滿餘暉。我能不讚美金黃色的千篇一律嗎?

日出日落可是簡單的重複?於它自己,當然是時間的脈搏、宇宙一個角落的節律。於人,就是生命本身,一天的早晨、中午、黃昏,就是“微縮”週期。

許多年前,我參加一位外國朋友的婚禮,新娘子請出年邁的父親,在舞池中欣然起舞。父親年過七旬,腿腳不大靈便,女兒遷就著,舞步雖然緩慢,但配合默契。這時,臺上樂隊的女歌手在輕柔的序曲引領下,《日出日落》曼聲而出。這是風靡全球的名曲,出自獲得奧斯卡獎的電影《屋頂上的小提琴手》。影片中,一對猶太老夫婦和新婚的女兒、女婿在火車站道別,喜悅與傷感交錯的場景,所配的就是這支歌。

“這是我帶大的小女孩嗎?這是在玩耍的小男孩嗎?我不記得他們長大了啊,他們是何時長大的呢?她是何時變成個美人的?他是何時長這麼高的?昨天他們不是都還很小嗎?”全場肅靜,只有歌聲盤旋,我的心劇烈跳動。

“日落、日出、日落,時光飛逝,幼苗在一夜之間成長為向日葵,在我們注視下綻放。日出、日落,日出、日落,歲月飛逝,季節不斷更替,滿載著歡欣與淚水……”臺上的主人席,一排十多人,先是老一輩低下頭,用餐巾或手帕揩眼睛。然後是小一輩,看著家長,情緒起了變化。

旋律激越起來,臺下二十多桌客人,一雙雙眼睛閃著晶瑩的光。新娘終於忍受不住,在“日出日落”復調中,緊緊摟抱著父親,哭泣起來。父親一臉是淚,然而笑容燦爛。最後,全體站立,高唱“日出日落”,大家離開座位,與親友擁抱。歌手一次次地唱,謝幕時臉上溼漉漉的。

每一次這樣面對日出日落,《日出日落》這首歌必在耳畔響起。

我也有兒女啊!42年前端午節剛過,我與妻兒在廣州長堤和故土的朝陽告別,坐上開往異鄉的車。車廂裡,六歲的哥哥和一歲多的妹妹哪裡知道愁滋味?一個勁兒地玩鬧。一個陌生人在鄰座吃荔枝,分了幾顆給他們。他們吃了,使勁把核扔出窗外,那依然是家鄉的土地。前方,是嶄新的第二故鄉。從此,異鄉的日出日落如走馬燈,轉到如今。

一樣的日出日落,一樣的季節嬗遞,一樣的升沉生滅。我坐在這個位置上,所擁有的,卻是不一樣的年歲、不一樣的人間與心境,唯太陽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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