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農曆七月,我就在夜空下冥想天河水聲盪漾而來,還有七夕在銀河上架起的鵲橋。
我在幻想裡無數次抵達這樣的場景,天河深藍,喜鵲呢喃,織女與牛郎相見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像木心所說,小跑著前去相見擁抱?
在人間大地上的車站、碼頭、航空港,我很多年沒見到這樣的情景了,一路小跑著呼喚一個人的名字去相見,那是漸漸消失的舊日記憶,只能在古詩詞裡、老電影裡去重溫。
我是一個常常靠想象餵養靈魂的人。一年之中的七夕,我也要啟程,去與一些老靈魂相遇。這些老靈魂依次閃爍:杜牧、范成大、秦觀、蘇東坡、柳宗元……我與這些老靈魂的遇見,是在“天階夜色涼如水”的夜晚,“臥看牽牛織女星”。
讀著古人的七夕詩詞,聽著遙遠天河的水聲,遙望牛郎與織女披一身天露漫步,然後話別,一年之中相見歡、相見難的七夕就這樣轉瞬落幕了。
這滄桑人世,需要節日來裝點,節日讓山川溫柔、人心溫潤。七夕,這個古典的節日,它的故事發生在天上,降落在大地,讓人銘記與懷念。
當我還沒遇到愛情時,七夕那天總喜歡仰望天空,希望真的能夠看見喜鵲排著隊飛過雲霄,飛到我想象中的天河上面。常常是聽見了雲層裡的隱隱雷鳴,或者雷聲牽著閃電,卻沒看見喜鵲列隊上青雲。
人到中年,發覺愛情其實是世上很世俗也很寂寞的事,卻也有浸潤於心的點點滴滴。
我所住的大樓裡有一對年過八旬的老夫妻,從10年前開始,每年七夕,只要不下雨,他們都要到樓頂花園,泡上清香的茶,吃著點心,相互偎依著望天上星光,讓一起經歷的往事在七夕夜裡源源而來。那些往事哪怕再艱難,一旦經過了時光的浸泡,苦味淡了,留下的是微微一點的甜。
王小寶說,這樣的露宿,能讓兩個人的感情保鮮。
在光陰的河邊,一些日子結了霜,一些日子像草一樣枯了。
今年,我與妻子結婚28年了,彼此都被日復一日的粗糙生活磨礪著,感覺看人的眼神都渾濁了許多,她的光滑肌膚也從綢緞變成了棉布。
有天半夜醒來,她抱住我說:“我怎麼對你沒了從前那種感覺?”我迷迷糊糊望著她,以為她在夢囈。我打了一個呵欠,又沉沉地睡了。在我的鼾聲裡,她一直睜著眼到天明。那天清晨醒來,我才發現她一直沒睡。
出門時,妻子小聲喊:“你還沒刷牙呢!”這是我生活裡唯一一個記掛我有沒有刷牙的女人。我突然想轉身回去,擁抱一下這個需要一點浪漫滋潤的女人。
一天夜裡,幾個男人在外面喝酒,喝得都有些微醺,大家不約而同聊起一個話題:房子寬了,心卻遠了;錢包厚了,關係薄了;食物豐富了,感情寡淡了;微信裡親熱撒歡,現實裡冷淡隔膜。如果一個男人在外面歷經風霜雨雪,儘管掙來了房子、車子,存款上百萬甚至上千萬,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局,那又有啥意思?
有天我站在大街上打量行色匆匆的路人,發現他們都風風火火地趕路,要不就埋頭看手機,我聽到打電話的人幾乎都在說錢的事。
觀察了好多人,居然沒一個抬頭望一望雨後湛藍的天空,我瞬間明白了,是我們心事太重、慾望太重,靈魂總跟不上身體跌跌撞撞的腳步。難怪有人說,多數人死於貪婪,死於自己的恐慌。
前不久的一天夜裡,妻對我柔聲說:“你不要那麼累了,不要總想著掙錢,我只是想你能夠多陪陪我。你算一算,一年之中,你陪我吃了多少頓飯?”
想想自己平時穿梭在人流燈影中,常常以男人所謂事業上的應酬為藉口,辜負了燈火下等我一起回家吃飯的那個女子。今年七夕,我就陪妻去王小寶的瓜田裡,一起吃上一個瓜,望一望天河,問一問牛郎織女,要不要也一起吃個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