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熱炕頭,想必北方人馬上咂咂嘴:那是真舒服!冬暖夏涼,養腰又養腿。
每到冬天,北方的雪是必不可少的。人們對雪是有恨又有愛。不下雪,大人小孩都會遺憾,感覺不像個冬天。下了雪,路難走,掃雪累,大人又會罵街罵人。下雪的日子,不出門做工的人們三五好友圍坐在熱炕頭,一起喝喝酒,打打撲克,吆三喝四,其樂融融。
今兒來了一群朋友,多我貪了幾杯,興奮的睡不著,躺在窗前搖椅上看對面的樓。一兩家有燈光,很弱。突然就想起老家的熱炕頭,睡不著的夜,母親絮絮叨叨講街坊鄰居婚嫁迎娶,誰家兒女出息,婆媳、翁婿和睦。我和她講講在北京街頭,看花紅柳綠,行色匆匆早出晚歸被擠進地鐵,擠下公交車的日子。那個時候年輕,覺得世界鮮亮,到處都是希望……
北方熱炕頭有很多個用處,發麵,暖菜,睡覺,還有戀愛……
我小時候家裡很窮,那個年代物資供應不足,每個孩子只有一雙棉鞋,下雪天一不小心就會溼透,冰冷冷的,母親就會把鞋子架在灶臺前烤乾,鞋墊放在炕蓆下烘乾,早晨上學的孩子就可以穿一雙暖暖的鞋子出門了。
我母親曾告訴我,對門老太太有5個孩子,沒辦法買新衣服,棉衣棉褲都是過年頭一天拆洗,蒸饅頭時用火烤,熱炕烘乾,老太太一夜不睡,縫好衣服,大年初一給孩子換上,就當作給孩子們換新衣服了。富裕一些的人家,冬天兩床被子,兩床被子中間都是孩子們的衣服,起床時被子裡的棉衣不至於冰冷。早晨母親都是早早起床燒火做飯,用母親的話:早晨孩子們睡的最香,早晨的這把火要燒旺一些。
夏天農村都是做兩頓飯,中午做好了蓋在鍋裡,晚上直接吃,不燒火的晚上,炕涼涼的,平板躺著,非常舒爽。老人說,這樣躺,老了不駝背。我不知道有沒有道理,只是,至今我也不喜歡那種軟軟的床墊子,當年剛興起席夢思床墊時,人躺上去,會陷進去,我記得我出差天津,住在一家部隊招待所,住了一晚上,我第二天落枕去了醫院治療。
我們這一代,改革開放給了大好機會,大部分人成年後都離開老家,或讀書或打工,我88年離家去了北京,北京在那個時代,就是我們的夢,我沾了母親的光,跟了姨家大表哥一家在北京討生活。大表哥是個軍醫,很聰明的哥哥是個技術型人才,對我影響很大,終生要學習是他給予我的教育思想。嫂子是留在北京的軍人子女,漂亮,一副好嗓子,一雙巧手。我跟著嫂子學習城裡人的生活方式,努力工作,閒下來去做義工,不容易,卻很充實。
我 差不多每年都回老家幾天,火車16個小時,加上汽車,回一次家要20小時左右。回家第一件事是爬上家裡的土炕,炕頭就由父親的專睡位置換成了我,一整天盤腿坐在土炕上,當然除了下土炕對鄰里鄰居迎來送往。 北方好多家庭熱炕頭上睡一家人,父母、哥哥、姐姐。我小時候家裡條件不是很艱苦,家裡有兩鋪土炕,姐姐單獨住一鋪,那時候最盼望著姐姐出嫁,那個土炕可以給我獨享,自己的蚊帳,自己疊被子,被子上蓋一條彩色的圍巾。
記得下鄉的知青從青島來,住在我們家裡,留著長長的辮子,穿著很美的衣服和鞋子,皮膚白淨,她和姐姐住在一起,我最喜歡的事就是她們收工回家,我爬上她們的炕頭,聽她們給我講城裡人的生活。所以那個時候我的夢想是離開農村去城裡吃饅頭,住床。
姐姐出嫁時我才13歲,姐姐的土炕給了哥哥,哥哥去東北打工,土炕給了我。 讀初高中都住校,回家少,冬天回家媽媽也不允許我自己住,說是浪費柴火,後來就離開了家,進了城,再回來也只是小住,就和父母一個炕頭睡了。
再回頭,母親去世,我從北京回到了老家煙臺,因為愛酒,開始做點進口酒的小生意,養家餬口,忙碌也快樂著。姐姐哥哥的孩子們都有出息,去了南方定居,老父親和兄嫂一起住進了城裡,老家的土炕也就成為了我的夢。
我的眼裡,城裡的房子就是驛站,不斷的更換,沒有什麼溫度。我在每一處房子裡都做一鋪炕,城裡人叫榻榻米,加了電,叫電炕。我的辦公室也尋一隅做了一鋪電炕。電炕周圍畫上了花鳥,冬天下雪的日子,我會約了三五姊妹,兄弟喝喝茶、品品酒,聊聊天,或者打打撲克。
城裡的電炕上屁股熱著,茶水氤氳,酒香濃郁,瓜果豐富,環境優雅,往來的都不是餓著的了,心裡卻時不時覺得少了點啥?
認真想:是少了煙火氣!
現在的孩子越來越少睡熱炕,北方的農村,家裡也一定有個房間做上床,漂亮的床頭,幔帳,很厚的被褥給孩子們準備著,因為孩子們從城裡回來,怕土炕太硬,睡不慣。 至於吃飯,北方農村大部分家裡仍然都在土炕上吃,會準備一些小板凳,小馬紮,因為城裡回來的孩子盤腿坐著一會兒就會腿麻喊累,萬一再找個南方的男女朋友,盤腿坐在土炕上吃飯就成了遭罪了。
大約是年紀長了,我會時不時想念老家的門柱磚瓦,想裊裊炊煙,想熱炕頭上酒杯裡的那些酒,想對面的人。 日子好好過,我想,塵歸塵,土歸土的,不只是一句話,是真實存在的,活著的全部目標吧。
我們好好愛,愛自己,還有力所能及的人和事事物物。人生久遠,都有盡頭,在我、在你,日子不過一杯酒一鋪炕而已。世界美麗,都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