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云,食色性也。人性的慾望是進化的必須,是人類延續的自然天道。從遠古時代的生殖崇拜,到現在的開放自然,其實都是遵循人的慾望,滿足人的需求,人類文明進化的結果。《金瓶梅》裡的女性角色,普遍缺愛,雖然對慾望的追求熱烈而奔放,卻從來是欠缺的,沒有得到滿足的欲。她們對自身的慾望是沒有發言權的,作為人的權利始終被最大限度地壓制,更遑論什麼慾望和精神。
潘金蓮十幾歲就被動地先後委身兩個老男人,過後又嫁給了武大郎。可以說一直是壓抑的,離自然的慾望滿足差很遠。她是缺愛的,最終被西門慶征服,為了滿足慾望而害了丈夫武大郎。這是潘金蓮的不幸,同樣也是武大郎的不幸,更是西門慶的不幸。
武大郎的悲劇在於貪心,潘金蓮的悲劇在於濫欲,西門慶的不幸在於淫亂。過猶不及,慾望的過度很容易讓人失去身心的和諧,最終變成慾望的奴隸,在苦海中掙扎。而最苦的是潘金蓮的,她的慾望是被禁錮的,社會有道德、有規矩,但這一切都是給她預備的。武大郎可以撿便宜,西門慶可以任意而為,唯獨她退是苦,進是罪,她的美貌在別人眼裡是原罪,她的慾望在別人眼裡是惡念,她的缺愛只能自己煎熬,不再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李瓶兒是西門慶的小妾,很有錢。甚至比西門慶的條件不差。就是這麼一位有錢有貌的女人卻恨嫁,一直在找男人的路上尋尋覓覓。第一次嫁給梁中書當外室,始終處在正妻蔡氏的暴力陰影下,可以想象這種婚姻是多麼的痛苦,更可以想象梁中書究竟給予她怎樣的愛。第二次嫁給了花子虛,這個靠宮內當太監的叔叔吃飯的人,始終和李瓶兒沒有在一起過,整個婚姻關係中李瓶兒是在守活寡。可以想象,李瓶兒受到了多大的荼毒。過後嫁給蔣竹山,一個鳳凰男和一個富家女哪裡有共同的價值觀,更別說愛得和諧了。李瓶兒是愛西門慶的,但是西門慶更愛她的錢。
李瓶兒四嫁,潘金蓮也是歷經四個男人,相同的是她們的愛都所託非人,都缺愛沒有安全感。不同的是,潘金蓮除了依靠男人沒有活路。李瓶兒有錢有貌離開男人也能生活。但是對愛的渴求不是以物質為標準的,沒有愛大魚大肉也不香。李瓶兒啥都不缺,唯獨缺愛。直到死,她也沒有獲得愛的滿足,帶著巨大的遺憾離開。
西門慶的正妻吳月娘表面上是個通達的人。其實一直在心裡過著兵荒馬亂的生活。西門慶不愛她,小妾們對她更是虎視眈眈。家裡的地位要保住,財產要保住,這成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為此可謂費盡了心力。她緊張有錢有貌的李瓶兒嫁給西門慶,因為她已經沒有了愛,只有正妻的位置可以安心。李瓶兒有錢有貌,是她最大的威脅。
所以,吳月娘表面通達,好脾氣,背後手段很硬。只有缺愛才會生惡念,一個有愛的人從來是平和的,身心和諧的。愛可以給人最大的滿足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所以吳月娘在保護正妻位置和財產權上表現得非常強勢,尤其西門慶死後,她攆潘金蓮、李嬌兒等毫不手軟,因為無愛的人,只有錢財才能安撫不安全感的心。
《金瓶梅》裡孫雪娥、孟玉樓、宋惠蓮等等也是如此,愛的不滿足就會慾望旁生,去折騰,去尋求。孟玉樓從來不表露慾望,卻潛隱著慾望的最大能量,她懷著不同的目的,挑唆潘金蓮鬧事,以此滿足自己吃瓜看熱鬧的心。西門慶府內妻妾暗戰都有孟玉樓的影子,心理上愛的不滿足,讓她成了一個慣會背後陰人的人。孫雪娥也是如此,沒有時運的人根本不會入西門慶的眼,她只得去找個小廝尋求愛的慰藉,最終被殘酷打壓。
慾望從來不是壞的,它是人們精神世界的源動力。但是慾望又是壞的,不受控制,會無限膨脹,最終自我爆炸。《金瓶梅》裡缺愛的女人們莫不如此,懂得剋制的幸福地久天長,不懂得剋制的現世報應不爽。缺愛是一切罪惡的肇因,讓慾望無限度膨脹,是一切不幸的源頭。但是,在社會環境的背景下,人們羞於表露慾望,一切被很好地掩飾起來,人人互相盯著,慾望成了擺脫不掉的原罪。
《金瓶梅》是中國文人獨立創作的第一部世情小說,在明朝的四大奇書中,《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都是由民間傳奇、神話故事改編而成。《金瓶梅》故事雖來自《水滸傳》中的“武松殺嫂”片段,但小說情節與《水滸傳》交叉的部分少之又少。
評價任何一部小說,最核心的還是人物形象塑造。人性是複雜的,《金瓶梅》最可貴的地方在於真實,它將人性的貪婪揭露得體無完膚。西門慶是個惡霸,是個純粹的壞人,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泯滅人性。
對窮得叮噹響的小弟常峙節,西門慶伸出援助之手。對幾次欺騙他感情的粉頭李桂姐,並沒有伺機進行報復。相反在李桂姐牽扯上官司時,他還利用權勢對其進行搭救。
《金瓶梅》問世之前的古典小說,人物形象太過於臉譜化,非正即邪。從人物形象塑造上來說,它打破了以往小說中的僵化思維。
《金瓶梅》是第一部以描寫家庭生活為題材的現實主義鉅著。我們熟知的《紅樓夢》一書,正是受到了《金瓶梅》的影響,可以說,沒有《金瓶梅》,就沒有《紅樓夢》。《金瓶梅》寫的是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而《紅樓夢》寫的是貴族家庭的日常生活。歷朝歷代都有自己的史書,但史書歷來只記朝內之事和天下大事,很少有詳細記載古人日常生活的。《金瓶梅》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時空之門,去了解宋朝乃至明朝的百姓生活。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寫道:“作者之於世情,蓋誠極洞達...同時說部,無以上之”。鄭振鐸說:“如果淨除了一切穢褻的章節”,《金瓶梅》“仍不失為一部第一流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