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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獎

接到自己領導濟南市長清區大學城保潔所所長電話時,韓雲芝正在清掃路邊的落葉,當時風大,她又忙,只聽所長說明天去領獎,沒弄明白領啥獎,就匆匆答應下,又繼續忙活起來。

第二天,她特意換了一件剛洗過的環衛服,就趕往濟南市裡了。到了地方,她發現自己穿的衣服本就醒目,現在更顯眼了,原來不是讓她作為一名環衛工來領獎的,而是作為一名母親。她的家庭被推選為濟南市最美教子家庭。

既來之,則安之,她倒也沒怯場,反而有些更自豪了,坦然地闊步上臺領回了獎。她的女兒在西安交通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後赴美公派交流,現在是西安交通大學副教授;兒子畢業於西北工業大學,後赴美深造,現在是美國弗吉尼亞大學博士研究生。一門倆博士,孩子們爭氣,也給老兩口臉上增光。

自食其力

“真不孬,你家孩子有出息了。”當別人這樣嘖嘖稱讚時,韓雲芝挺美。孩子有了高學歷,這自然也是她和老伴多年來心心念唸的,而更讓她欣慰的是,倆孩子終於自食其力了。

女兒已經結婚生子,開始教書育人,可兒子還在讀書,似乎人生大事還未有著落,但韓雲芝並不操心,她給孩子人生的第一粒釦子早就扣好了。去年,她還跟兒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想買房子買車,就別想著俺們了,咱這個家庭你也知道……”兒子說:“知道。”

三天前,他發來幾張烤得黃燦燦的火燒的照片,問:“瞧瞧咱這手藝,咋樣?”火燒是他自己做的。“還行,走到哪裡都餓不著了。”韓雲芝看著手機直樂。沒事時,就開啟再看看,想象兒子是怎樣和麵,怎樣調餡兒,跟在眼前一樣。

要學會自己做飯、洗衣服,倆孩子從五六歲就被這樣要求。“那時候我和孩子爹每天早上四點多就得出門幹活,晚上八九點才摸黑回來,必須得讓他們學會自己照顧自己。”韓雲芝說,窮人的孩子沒條件嬌生慣養。

為了讓孩子不討厭做家務,韓雲芝倒是很有辦法。女兒五歲學燒火,燒壞了一條很金貴的褲子,兒子六歲學做飯,把手燒傷,自個兒去村衛生室抹藥,韓雲芝沒罵孩子一句。“得鼓勵啊,那樣孩子下回才願意繼續幹。”

洗衣服,孩子太小,不會搓,韓雲芝給孩子想了個辦法,把衣服放搓衣板上,用鞋刷子刷。倆孩子很吃驚,“媽,你真能。”

二十多年後,孩子也幹出了讓媽覺得孩子“真能”的事。兒子大半夜發來一張照片,是他的大腦袋,頭髮剃了一半,嚇她一跳。過一會兒,又發來一張清清爽爽的板寸髮型照片。“媽,怎麼樣,咱自己理的。”韓雲芝驚訝兒子能照著鏡子自己理髮,又責怪他該去理髮店理理。“你知道在這裡理髮多少錢嗎?30美元,換算成人民幣好幾百呢!”

這都是兒子自食其力的例證,被韓雲芝珍藏了起來。

課外書

孩子學習好,生存能力還很強,四鄰八舍都誇讚韓雲芝和老伴會教育孩子。“他們老兩口沒多少文化,但教育孩子很有一套。”村支書醜相忠說。

能有今天的成績和能力,兒子劉慶昌說,有個人努力成分,但更多應該歸功於自己的父母,“沒有人生下來就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父母的教育在我們懵懂時期起了決定性作用。剛開始,我們是被父母逼出來的。”

韓雲芝打過孩子。女兒上小學時,只上了半天,就不想去了。她把女兒從堂屋東頭打到西頭,又從西頭打到東頭。這無疑是不對的。但接下來,她又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她找到女兒的班主任,做了次“家校溝通”,懇請老師上課誇誇女兒。這一招,很靈。

教育孩子是個技術活兒,韓雲芝沒學過,用過一些錯誤的方法,但也沒過多影響孩子的成長。懂事的倆孩子長大後覺得,那些都是“白璧微瑕,人之常情”,因為只有初中學歷的母親憑著自己對生命、對孩子的理解和了解,做得更多的是正確的,是讓他們終身受益的。

慶昌有個書櫃,裡面是他上學時父母給他買的課外書,他視若珍寶,出國前還認認真真地上了鎖。孩子讀課外書,韓雲芝和老伴對此總是支援,還盡其所能地給孩子買,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不是每一位父母能做得到的,更多的父母覺得那是閒書,會毀了孩子,應該當柴火燒掉。

慶昌記得母親給自己買的第一本課外書是《十萬個為什麼》系列中的一本,扉頁上是毛主席語錄,裡面有幾張還被人裁掉了。儘管如此,他還是如飢似渴地讀了十多遍。從此,每到過年,別人家孩子收到的禮物是新衣服,慶昌和姐姐收到的是讓他們更興奮的課外書。

《世界未解之謎》《365夜科幻故事》《世界五千年》……慶昌越來越痴迷於科普、歷史題材的課外書,越來越對科學技術感興趣。如今,慶昌在國外讀博,研究的機械工程學,這跟當年父母給他買的課外書有極深的淵源。

算起來,父母給姐弟倆買的課外書有上百本。這不是個小數目,“一本書相當於父母兩三天的工錢”。對於這個並不富裕的家庭來說,是在花填飽肚子的錢買“閒書”,外人看來很不划算,但慶昌的父母沒算過這筆帳。“多學點知識總是好的。給孩子買一本書,我多扛幾天麻袋就有了。”慶昌的父親話不多,只是用自己樸素的思想理解著孩子,也如大山一般給孩子以穩固可靠的心理力量。

母親的心結

慶昌家的房子是1984年蓋的,一直沒有翻蓋過,這種情況在長清區崮雲湖街道炒米店村並不太多。家裡所有的錢都用來供慶昌和姐姐上學了。在農村,只靠種地把一個孩子供到大學,十分不易,把兩個孩子都送進大學就更是難上加難。

姐弟倆的成績還不錯,從孩子一上學,韓雲芝就和老伴商量好了,“車子不倒使勁兒推,只要孩子肯學,拼了命也要讓倆孩子把書讀下去。”韓雲芝是家裡的主心骨,她把家裡的收入做了鐵的紀律一般的安排——如果這個月進項360元,那就把整的存起來,給孩子買書交學費,只花那60元,用來買油和鹽。“菜不吃餓不死,只要有油和鹽,就能活下去。”

這是30年前韓雲芝家的真實生活。那時,村裡人的日子都不好過。炒米店村地處丘陵,水源稀少,這對於農民來說,只能靠天吃飯。村名也記載著往日生活的艱辛,連煮飯的水都沒有,只能炒著吃。

那時的日子真難熬啊,愛說愛笑的韓雲芝一想起當年受的苦,眼圈就泛紅,一忍再忍,淚珠還是滾落了下來。“孩子他爹,出去打工,去山上爆破石頭,被炸得從二三十米高的山崖上摔下來,大冬天的穿那麼厚,前胸後背的皮還刮掉了一層,血淋淋的,整個臉都腫了,話都說不了……”

就算這樣,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後,劉洪祿還是忍著疼爬起來,再出去找活兒了。在慶昌的記憶裡,“父母幾乎天天在找活兒幹,一旦連著幾天沒活兒,就變得非常焦急。”

“一天進一文,強起閒死人,一天8塊錢的活兒,我們也搶著幹。”領到8塊錢的一天, 意味著韓雲芝要在高速公路上擦一整天的欄杆,數九寒天,手不能停下來,一停,抹布和手就凍粘在欄杆上了。能有這樣的工作,韓雲芝也能高興一天,8塊錢,意味著孩子在學校一個星期的伙食費解決了,1塊錢3個燒餅,1天吃3個燒餅就差不多能填飽肚子。

父母為了養家,為了讓姐弟倆把書讀下去,受了多少罪,姐弟倆都看到了,這給了姐弟倆讀書改變命運的強大動力。多少個夜裡,姐弟倆看到母親用皴裂如老樹皮的手寫下當天賺了多少錢,多少次,姐弟倆被母親教育“餓死不出聲,凍死迎風站,要活出自己的骨氣”。

不管多難,韓雲芝都沒想過讓孩子放棄學業。“好好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我們就盼著孩子能強過我們一麻線。”

40年前,韓雲芝還不這樣想。那是一個“老子英雄兒好漢”的時代,韓雲芝的學習成績班裡拔尖,鄰桌同學回回考試抄她的,後來,鄰桌同學一路被推薦上了大學,而她只能回家種地。這是她的一個心結。

她一直記得大自己十多歲的堂哥,國內某名校教授回家探親時,在一大家子面前說過的一句話:“雲芝是被時代耽誤了,要不她比我們兄弟姊妹都強。”

高考的恢復,讓她看到了社會公正的迴歸,她下定決心,一定讓孩子把書讀下去。

前天,跟兒子網上影片,她又和兒子說:“你趕上好時候了,只要你有能力,肯學肯幹,就能出成績。社會大門是敞開的。”這話慶昌聽過很多遍了,這次他也沒說不耐煩,他知道那是母親終生的遺憾。

未來

快過年了,幹完一天的環衛工作,老兩口回到家,烤著爐火,劉洪祿覺得有些冷清,說:“過來過去就咱倆人了。”外人也有這樣說的:“孩子不在眼前,有什麼用?”韓雲芝安慰老伴:“你不能這麼想,你得想想,哪個棟樑之才是守在父母身邊的?”

其實不會太久,慶昌就會回國了。“我肯定要回國效力,父母、朋友、親戚都在國內,我得報答他們。也得回報社會,科學無國界,但學者有祖國。”這個從小被父母教育“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孩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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