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粵之戰，終場哨響。

你理應能看到這幅畫面，一個表情近乎猙獰的胖子，圓臉漲得通紅。隊友們紛紛上前，一個接一個拍打著他的腦袋，其中不乏易建聯式的球隊大佬。當這幕場景真實呈現在眼前時，之於萬聖偉而言，如夢似幻。

資料而言，萬聖偉全場出戰不到7分鐘，1次出手，貢獻區區2分2籃板。巨集觀角度來看，這樣的貢獻對於一場兩隊合砍255分，局勢犬牙交錯的鏖戰而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而事態之詭異莫過於此，這次出手與這個進球，發生在裁定勝負最後20秒————準確地講，距離比賽結束19.1秒時，萬聖偉底線一個橫跨殺入籃下，迎著周琦防守以一記反向小拉桿，將球穩穩送入籃筐。

最終正是這一球，確保廣東驚險取勝。不多不少，剛好就贏1分。

萬聖偉是個大人物，曾經的大人物，CUBA聯賽裡，有哪個不曉得北大萬聖偉身高體壯，內線一柱擎天？只是現在的他淪為了小角色，不折不扣的小角色，小到連總冠軍戒指上的名字都能刻錯。一方面這是無可洗地的疏忽與過失，但另一方面也確實說明萬聖偉是邊緣角色裡的邊緣角色。無論如何你都得承認，類似於其他各種領域，CBA裡也存在著鄙視鏈。對於從小到大身經百戰，體校科班出身一路走來的職業球員而言，誰會把半路出家的大學生當盤菜呢？

因此無論你在校園裡有多叱吒風雲，來到職業賽場通常只能扮演板凳末端的角色。這既是國情，也是宿命。因此更聰明的選擇是，來職業賽場試試水，體驗體驗就該撤了。找份安逸點兒的工作，平日裡打野球賺外快，既輕鬆又巴適，豈不美哉？

但萬聖偉顯然不是聰明人，他選擇的，是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熬下去，並給自己設定了兩年的期限。

很難說熬下去會有什麼結果，畢竟這是九冠王廣東，聯賽最傳奇的球隊。菜鳥賽季，萬聖偉統共出戰17場，場均不過7.3分鐘。杜鋒說你得減肥，萬聖偉默默點頭。進而把全方位摧殘自己。摧殘到何種程度？偶爾打牙祭吃頓火鍋，都能抵禦住肉的誘惑，狼吞虎嚥點兒綠葉菜墊飢後，跨上小電驢重回健身房……減肥有用嗎？有用，與噸位巔峰時相比，減肥後的萬聖偉輕了整整40斤，體能變得充裕，步伐變得輕盈，這無疑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可減肥真的有用嗎？似乎又沒啥用，畢竟他依舊是板凳裡的板凳，替補裡的替補，揮毛巾與看飲水機，更貼合他的本職工作。

興許這就是現實吧，從易建聯到任駿飛再到蘇偉，內線已然被填的滿滿當當。前國手與現役國手們，把出場時間分了個精光。哪還輪得到他的份？因此在更多的場合下，萬聖偉還是扮演一個並不期待的角色。努力訓練，看球，繼續努力訓練，繼續看球……偶爾有垃圾時間，登場蹦躂幾下，聊勝於無。

直到11月19日。

11月19日的疆粵大戰，打出了巔峰局的視覺效果。當形勢反覆拉鋸，意味著相應消耗也會異乎尋常。不僅易建聯被長時間擺放在場上，連身為僚機的任駿飛都已6犯“陣亡”。杜鋒左顧右盼抓耳撓腮之餘，不經意間與萬聖偉的眼神交匯。那一刻，杜鋒有點兒驚詫，因為他交匯到的眼神透射出閃閃發亮的兩道光芒，一道曰渴求，一道曰期望。

這傢伙真的可以嗎？可能就連杜鋒都會陷入自我懷疑。當然這份懷疑很快便消散，因為沒得選。指令被匆匆下達，簡短且有力。

“你上。”

萬聖偉突然沉默了。

讓該死的辛酸統統見鬼去吧，戰鬥的時刻到了。他踏上球場，深吸一口氣。來不及感慨了，杜鋒因抱怨裁判吃個T，當時的分差，是8分；萬聖偉的對手，是周琦，是範子銘。

萬聖偉當然記得周琦的名字，他是天之驕子，當時身處國青隊，他就被視作前途無量的大人物。在北大與國青的內部交流賽上，萬聖偉也曾與周琦交手。結果不必多問，一邊倒被碾壓，以至於萬聖偉事後許久仍心有餘悸，“我在他面前，連筐都看不著。”

有人說在純粹的天賦面前，你的努力一文不值，萬聖偉卻試圖證明這是錯的。儘管只是四兩撥千斤的一擊，但一擊足矣，不僅跨越了周琦，也對比賽勝負起到了決定意義。隨後，盡職的攝影師捕捉到這幅畫面，砍下最關鍵2分的那個男人，釋放全部肺活量開始怒吼，好似要把心底裡的一切統統發洩出來。

誰知道他的努力？誰知道他的隱忍？誰知道他的守望？誰又知道他的夢想？

偌大的東莞體育館，開始響徹著他的名字，對於易建聯們來說，這些早已習以為常。可對於萬聖偉而言，卻值得被深深刻入自己的職業生涯。一如《灌籃高手》裡，死戰不退的櫻木花道，所說出的那句足以令所有人血液沸騰的臺詞。

“我最榮耀的時刻，就是現在了。”

寫到這裡，有幾個問題反覆在腦海裡盤旋。

萬聖偉會因此改變命運嗎？大概率不會，畢竟廣東隊有易建聯、任駿飛與蘇偉，這些是無法被改變的。

這一球會決定常規賽排名歸屬嗎？同樣大概率不會，聯賽是極其漫長的競逐過程，一城一地的得失，未必就有想象中那般重要。

廣東隊的翻盤勝利沒半點兒瑕疵嗎？也並非如此，精彩的比賽需要更負責的裁判，你必須得承認，3.6秒的那次漏判，以及先前連續違體，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比賽走勢。畢竟身為球場判官，哨子不能一會兒緊一會兒鬆，時而違體時而視而不見，雖然大多數吹罰都有據可循，卻無形之中會產生心理暗示，進而讓客場球隊產生挫敗感。

可無論裁判判罰也好，個人未來也罷，都不及萬聖偉昨晚的剎那光華。而這，恰恰是競技體育聯盟裡，最動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