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ack Pitt-Brooke & Sarah Shephard & Rafael Honigstein & Adam Crafton
安切洛蒂和大多數的新生代教練都不一樣。
新一代的頂尖主帥都有一些相同的特點。首先,他們都有自己的戰術信仰。每個人都有自己對於比賽的理解,有一套由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獨到心得,並貫穿在球隊的日常訓練和比賽戰術中。他們對自己的理念堅信不疑,以至於能夠說服球員們相信自己心中的“絕對真理”。
這些教練會告訴球員,只有用我的A計劃,你才能贏球,至於那些選擇“不入教”的球員,都會被棄置一旁。
之後,執教的意義就變成了對手下球員的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進行指導,直到他們全身心接納自己的“教義”,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看著這些忠實的信徒走上球場,把自己心中的理想變為場上的現實。
近些年大多數獲得成功的主帥都是這個路數。瓜迪奧拉治下的曼城兩個賽季在英超聯賽豪取198分;孔蒂率領尤文圖斯單賽季拿到102個聯賽積分;波切蒂諾險些在熱刺拿下英超冠軍和歐冠冠軍;西蒙尼把馬競打造為鐵血之師。
但安切洛蒂不一樣。
他不傳教,走的是務實路線。他並沒有非常明確的戰術理念,而是結合俱樂部老闆的要求,以及對手頭球員最合適的方式,制定球隊計劃。他不是那種喜歡對球員說教的主帥,也不搞獨裁,而且願意與他人合作,靈活調整自己的方案。沒人會指責他過於自戀,沒人會指責他過於篤定自己的足球理念。對安切洛蒂來說,如果A計劃不奏效,那好,大家坐下來一起琢磨一下,B計劃該是什麼樣的。
這種執教方式也獲得了成功。安切洛蒂已在頂級賽事中執教了20年,他的個人簡歷可謂光彩奪目:尤文、米蘭、切爾西、大巴黎、皇馬、拜仁和那不勒斯,還有讓人有些無法想象的埃弗頓。從米蘭到拜仁,安切洛蒂在各支球隊都奪得過重大賽事的錦標。而且安切洛蒂也是僅有的三位三奪歐冠冠軍的主帥之一,在米蘭時於2003年和2007年捧杯,在皇馬時於2014年登頂。
安切洛蒂執教的精髓就在於處理好人際關係。首先是俱樂部老闆,當這些老闆任命安切洛蒂時,他們心中已經清楚自己可以對球隊的執教施加影響,這位新主帥不會帶著其他人不能指手畫腳的已經成型的建隊計劃上任。安切洛蒂不會公開抱怨自己的僱主,讓自己最後變成孤家寡人。與球員的關係就更為重要了,安切洛蒂會信任球員,聽取他們的意見,而不是單方面向球員灌輸自己的想法。他會依據球員的長處和喜好制定戰術,這聽上去是個再合理不過的思路,但是在現在這個超級名帥的時代,似乎有些過時了。
安切洛蒂在米蘭執教了七年半時間,贏得2次歐冠冠軍,如果沒有2005年的伊斯坦布林奇蹟,安胖本來可以為米蘭留下三座大耳朵杯。在他的自傳《平和的領袖》中,安切洛蒂回憶了執教米蘭的歲月,其中最吸引讀者的當屬他執教的靈活性。2001年11月,安切洛蒂入主米蘭,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一開始就明確傳達了自己的要求,米蘭必須比卡佩羅時期踢得更具觀賞性。安切洛蒂欣然接受了老貝的要求。
當然,這也讓安切洛蒂得以說服貝盧斯科尼開啟錢袋,從拉齊奧挖來內斯塔,從國米簽下西多夫,以及從巴薩引進裡瓦爾多。
安切洛蒂的最大優點就在於能打造讓頂級球員盡情釋放自己才華的最佳環境。面對米蘭這樣一套天賦四溢的陣容,安切洛蒂面臨的最大挑戰就是想辦法讓所有人都能最大程度地大展拳腳。當你的球隊同時擁有西多夫、卡卡、魯伊-科斯塔和皮爾洛時,中場應該怎麼排布?最終的解決方案不是安切洛蒂自己的智慧財產權,而是和球員們一同討論得出的結果。他們決定排出菱形中場,皮爾洛拖後,卡卡坐鎮前線。這套戰術讓米蘭贏得了2003年的歐冠冠軍,之後那個賽季也順利拿下聯賽冠軍。如果是靈活性較差的主帥,可能沒法像這樣幫助球隊取得成功,同時滿足老闆提出的要求。
“我打造了一支能讓貝盧斯科尼享受比賽的球隊。”安切洛蒂寫道,“我讓皮爾洛、西多夫、魯伊-科斯塔、卡卡和舍甫琴科同時出場,讓米蘭踢攻勢足球。我在米蘭學到的就是,俱樂部主席就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任何戰術理念都可以靠邊。如果貝盧斯科尼想要來更衣室,給球員講自己知道的笑話,那我就必須明白,那是他的更衣室。”
2009年,安切洛蒂離開義大利,前往切爾西執教。這次他面對的挑戰又不一樣了,他不用再像入主米蘭那樣打造一支全新的球隊,而是要繼承穆里尼奧留下的球隊,那支隊伍是狂人在2004年至2007年間打造的,在格蘭特和斯科拉里手下,曾經的切爾西顯得有些迷失。正如老貝希望米蘭踢漂亮足球一樣,阿布也給安切洛蒂下達了指令。
“我想要找到一位能給我的球隊確立身份的主教練。”阿布對安切洛蒂說,“因為現在當我看切爾西的比賽時,我沒法找到那種身份認同感。”
安切洛蒂再次愉快地接下了任務,不過他也清楚,自己其實並不需要作太多的調整。他並不需要在切爾西推倒一切然後重建,只需要贏得核心球員的信任就好。德羅巴還記得安切洛蒂一上任就給自己打來電話,告訴他自己有多麼期待這次合作。安切洛蒂沒有等到所有球員歸隊備戰季前賽時再與球員建立聯絡,而是一上任就開始爭取球員的信任。“真是令人難忘的舉動。”德羅巴在自傳《承諾》中寫道,“其實他沒必要這麼麻煩,但他還是選擇打給我,估計他打給了所有球員,他用這種方式顯示自己對球員們的尊重。”
季前備戰開始後,安切洛蒂決定不改變訓練內容,繼續沿襲臨時主帥希丁克的方案。切爾西球員都以為他會以傳統的義大利風格把體能訓練和有球訓練隔開單獨進行,但安切洛蒂沒有作調整。
這次執教取得的成績幾乎可說是沒有提升空間了。切爾西在國內足壇的統治地位是不可動搖的,他們贏得了2005-06賽季以來的首次聯賽冠軍,打進了103粒聯賽進球,重新整理了英超紀錄。他們先後面對維拉、斯托克城和桑德蘭時單場打進7球,而最後一輪對陣維岡,更是8-0狂勝。安切洛蒂忠實地執行了阿布的要求。
切爾西遭遇了歐冠賽場痛苦的失利,被穆里尼奧率領的國米淘汰出局,於是安切洛蒂把隊史首次奪得雙冠定為首要目標。在溫布利舉行的足總盃決賽中,切爾西遭遇格蘭特執教的朴茨茅斯。這是另一場安切洛蒂展現自己包容性的代表作,賽前他做出了極反常規的決定:讓球員自行決定戰術。
那是足總盃賽前晚上的球隊會議,保羅-克萊門特拿著馬克筆站在戰術板前,安切洛蒂準備發言。
“他的開場白是‘這是賽季最後一戰了’。”克萊門特對教練之聲網站說,“‘我們知道我們會贏得冠軍,我們也了解對手。那麼,你們認為這場該用什麼戰術?’大家陷入沉默。球員們之前從未聽過這種問題,不過大家還是逐漸舉手表態,提出一個又一個想法。我們列出了幾項防守要點和幾項進攻要點,就這樣。這次球隊會議就這麼結束了,戰術也定下來了。”
切爾西最終1-0獲勝,首次成為雙冠王。
但問題就在於,一旦球隊陷入掙扎,這種柔和的執教方式就很難再次啟用球員的狀態。到了第二個賽季,切爾西開始喪失活力和專注度,安切洛蒂不知道要怎麼扭轉頹勢。11月至12月,切爾西11輪聯賽僅僅贏下2場,而在阿布冬窗斥資5000萬英鎊引進託雷斯之後,球隊反而更加動盪了。賽季結束後,安切洛蒂下課,歐冠1/4決賽被曼聯淘汰出局最終成了致命原因。
直至被炒魷魚,安切洛蒂仍是切爾西球員擁戴的教練,在古迪遜公園球員通道被解僱的那個夜晚,他接受蘭帕德、特里和德羅巴的邀請共進晚餐,幾位球隊核心用這種方式向他表達感謝。這足以說明球員有多喜歡他,而德羅巴在感謝的同時也反思了安切洛蒂的執教風格。“也許卡爾洛在掌控球隊時可以減少一些這種‘管理智慧’。”他寫道,“他不僅是老好人過頭了,而且想要取悅所有人,這是不可能實現的。”
在大巴黎執教一年半後,安切洛蒂接過了皇馬帥位,在切爾西的故事再次上演。經歷了穆里尼奧三年的鐵腕後,皇馬高層希望安切洛蒂能帶領球隊踢漂亮足球。球隊中的一眾球星都丟失了自信心,需要聽到新的聲音來鼓勵自己,以及一位能夠滿足雙方需求並找到平衡點的主帥。
安切洛蒂最初的設想是讓皇馬改踢4-4-2,C羅和本澤馬搭檔鋒線,貝爾和J羅兩翼齊飛。但C羅不願意這麼踢,他希望自己的站位能更靈活一些。很多教練面對這種情況可能會說要麼聽自己的,要麼別踢了,但安切洛蒂不會這麼幹。“我必須找到解決方案。”他寫道,“過去我並不熟悉4-3-3陣型,但我必須試試,這樣才可以讓C羅踢最適合他發揮的位置,更重要的是,C羅能盡情發揮也是對球隊最有利的。”
貝爾、本澤馬和C羅的BBC組合就此誕生,皇馬也終於一償夙願,拿下了隊史第十座歐冠。
好景不長,在皇馬的第二個賽季安切洛蒂又遇到問題了。和上次在切爾西不同,這次安切洛蒂對訓練的寬鬆態度成了反對他的原因。當老佛爺看到皇馬比對手訓練時間更少的資料時,他要求安切洛蒂加大訓練量。安切洛蒂拒絕了,並表示訓練應該注重質,而不是注重量。兩人再也沒能修復這段關係,那個賽季末,安切洛蒂又一次下課。
安切洛蒂最終在沒有聯賽冠軍入賬的情況下離開了皇馬,如果說他的履歷還有什麼值得挑剔的,也就是聯賽成績。沒錯,他在米蘭贏得意甲冠軍,在切爾西贏得英超冠軍,在巴黎贏得法甲冠軍,在拜仁贏得德甲冠軍,但每次執教都只有一次聯賽登頂。安切洛蒂在各家豪門度過了20年美好的時光,外界也有足夠的理由期待他拿下聯賽冠軍,但他也不是每次都能迴應這份期待。
穆里尼奧和瓜迪奧拉也都是在豪門立身,都有8個聯賽冠軍傍身。而孔蒂執教豪門的頭五個賽季,也收穫了4個聯賽冠軍。
那些讓安切洛蒂如此受到球員擁戴,如此擅於應對杯賽賽制的執教能力,比如他的戰術靈活性、他的包容性和個人魅力,似乎並不適用於多次在漫長的聯賽征程中稱雄。想要贏下聯賽冠軍,你必須扛住漫長的賽程,想辦法讓球隊每週保持穩定的狀態,但安切洛蒂的球隊並不是這樣。安切洛蒂因沒有那些傳教一般的狂躁熱情而更受球員喜愛,但這可能也是他沒能贏得更多獎盃的原因。
安切洛蒂在拜仁的執教就是一例。2015-16賽季結束後,瓜迪奧拉離隊入主曼城,安切洛蒂繼承帥位。可惜從瓜迪奧拉的“狂熱”,到安切洛蒂的和善,跨度有些太大了。當安切洛蒂指導球員進行那些低強度的小遊戲時,俱樂部工作人員都是一臉震驚地從辦公室俯瞰訓練場,球隊似乎沒有進行任何具體的訓練專案。安切洛蒂顯得很放鬆,手上還夾著煙,與瓜迪奧拉那一絲不苟的完美主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拜仁球員覺得有些失望,羅本甚至表示自己11歲大的兒子的訓練強度都更大一些,球員們也抱怨安切洛蒂批准的休假天數過多了。拜仁球員自行加練,而安切洛蒂告訴他們不要額外訓練,於是他們一起去了公園訓練。他的兒子戴維(將和老爸一同在埃弗頓走馬上任)和隊中的拉丁系球員交往甚密,也引發了球員對其偏心的不滿。
瓜迪奧拉在拜仁治軍從嚴,而安切洛蒂放任自由,他甚至願意批准球員在週中出國旅行,並且取消了所有讓球員苦不堪言的紀律規定。沒過多久,瓜迪奧拉辛辛苦苦在球隊種植的戰術和套路就被通通忘乾淨了。球隊表現和戰績就擺在那兒,安切洛蒂第二個賽季開賽僅一個月就被解僱了,一點兒也不冤。安切洛蒂下課之時,全隊已經徹底丟失了對拜仁的身份認同感。
也許現代足球就是有更高的要求。安切洛蒂在自傳中寫道,他始終會適應遇到的各種情況。“我不會只為自己考慮,而是要考慮球隊是何種身份。”他寫道,“這取決於俱樂部高層對你的要求,球員的自身特點,以及俱樂部的歷史和傳統。”
可是看看現在聯賽中最好的那些球隊,比如瓜迪奧拉的曼城,比如克洛普的利物浦,他們都是遠見卓識的主帥對自己的足球理念提純後的產物,是主帥對自己的足球理念毫不動搖,加上多年來教授球員的辛勤付出才有的成果。安切洛蒂能為球隊帶來很多益處,但這些是他提供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