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故事的主題是
「數目字管理」
1
中國人不了解中國是一件令人失望但又非常普遍的事。
以福斯最為熟悉的足球為例。人們耳熟能詳、念茲在茲、每日親近,但似乎總是誤讀了它。年初的時候,中國足球有這樣一則新聞:
中國足協準備建立一個“優秀中國球員技術檔案資料庫”。這個資料庫的目的是要“長期動態觀察、評估中國球員在職業聯賽中的表現,探索不同階段中國足球技術發展道路”。就是說要弄一套系統,科學地給球員們打分,篩人才,選國腳,定方針。
這則新聞釋出之後,許多人覺得雖然現在中國球員水準普遍不高,但足協新政終於有亮點了,中國足球終於大資料化了、講科學了,終於與世界接軌了。中國足球的DNA終於開始核酸檢驗了。
但人們沒有注意到,所謂“檔案庫”只是個技術工具。這個工具還是掌握在人手裡。在足協釋出的通知裡提到,第一批優秀球員檔案是由專家組在資料分析基礎上多輪評估後產生的。我們看到了掌握這個資料工具使用權的名單。
雖不至於像有極端評論所說的,這張所謂專家名單裡的專家其實都是“失敗者”。但應該看到,新一屆足協領導用一個技術的外殼重組了一箇中國足球權力的格局。資料是一種技術手段,但資料的選擇和解釋權在誰手裡,這件事很重要。這是人們觀察中國足球被忽視的一個邏輯。
2
和中國足球一樣,不了解中國的原因,是不了解中國社會。人們往往能看到問題的表象,但因為忽視社會執行機制又會誤讀問題的內在。這種社會的執行機制是長期形成的,它無孔不入,無所不在,是開啟很多新聞疑惑之鎖的鑰匙。
不了解社會的結果,就是人們經常將口舌浪費到細枝末節中去。看不到問題癥結,認錯解決的目標。如這次疫情當中關於日本援助物資標語的話題。
因援助物資上“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這一類貼切而有美感的標語,人們陷入了中國傳統文化丟失,文字美感丟失的討論,覺得日本人對中國文化的了解甚於中國人,進而鄙視各大社群裡言之無文、鄙而陋之的防控標語。
完全沒有意識到傳統文化中“言之無文,行之不遠”,這句《左傳》裡的名言實際上是錯誤的。人們忽視了疫情防控本質是一個政策問題,是一個政策的動員效率的問題。正是因為“言之無文”,政策才能向下、都市城鎮乃至鄉村中同化。
“政策如何向下同化”是一個組織學的概念,它不僅是考察當下社會管理效率的一個重要視角,更是解讀過去我們經歷的許多運動的題眼。問題不是文藝的,問題是現實的。問題不是風花雪月傳統文化的解釋權,而是需認識到當下這種動員模式依然是如此有效。
人們常說新聞是歷史的初稿,吃數塹總得要長一智。
3
中國人不了解中國社會的原因,往往是看到區域性而忽視了全域性。如同盲人摸象,摸到大腿說柱子,摸到鼻子說繩子,摸到像牙說棍子。
如同足球的這頭大象,摸到“優秀球員資料庫”,就說終於資料化了,科技化了,國際化了,看不到資料庫只是一個工具,它仍然逃脫不了中國足球管理和執行的邏輯。
歷史學家黃仁宇有這樣一個理論。在《萬曆十五年》中,他研究了明代財政,認為明代社會不能有效治理,是因為缺乏數目字管理的技術手段。明代社會治理規模太大了,沒有有效的技術是管不好的。黃仁宇關於中國缺乏數目字管理的觀點在中國社會影響很大。
比如這次關於這次疫情當中媒體評論就有不少類似的觀點,說疫情背後有云計算、資訊化、數字化等社會管理技術的短板。但實際上數目字管理的技術只是一個工具。數目字的解釋是模糊的,是有空間的,這種空間就是數目字的解釋權。這個解釋權仍然在基層行政手裡,如同中國優秀球員資料的解釋權掌握在專家組手裡。尤其當數字變成了一種管理指標,這種模糊性就會更大。
數目字管理也不一定會帶來效率,如同這次疫情人們對響應效率疑惑:按照CDC的說法、新京報早在2016年的報道,疫情響應效率應該是非常高的。因為數目字管理的鏈條仍然是一條行政鏈條,在這個鏈條上是一個一個的“權”結點。
將著眼點放在社會執行的機制上,你就會理解“武漢的數字”“CDC專家的論文”這一類新聞。必須認識到,數目字會出錯,數目字會說謊,這背後有社會執行機制的原因。這種執行機制是長期形成的,它滲透在足球、體育、生活的各個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