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的世界足壇，球場外的故事遠比球場內的比賽更精彩。在曼城遭遇歐戰禁賽事件之外，德國足壇也發生了柏林赫塔主帥克林斯曼“臉書辭職”的風波。毫無疑問，“金色轟炸機”的足壇影響力讓這起看似平常的辭職頓時成為外界關注的焦點，而如此爭議性的怒而辭職所影射出的則是這位足壇先行者對德甲傳統的再度挑戰。

【真正巨星，首位征服英格蘭足壇的外籍球員】

1964年7月30日，尤爾根-克林斯曼出生於德國格平根一個麵包師家庭，據說父母的麵包店至今還放著上世紀90年代由中國球迷寄到此的一座“最受歡迎球員”獎盃。克林斯曼從小就無心子承父業，“我不喜歡凌晨起來烤麵包而是熱衷踢球。”於是，克林斯曼8歲時便在當地球隊開始足球之路，誓言要在足球領域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14歲時，克林斯曼進入斯圖加特踢球者的青訓營，後在這支低級別球隊開啟了職業生涯。直至6年後，他收到同城“大哥”斯圖加特隊的邀請，在轉戰德甲賽場後開始大放異彩。1987-88賽季，克林斯曼完成了國家隊首秀，並以19粒進球成為德甲最佳射手，同年當選德國足球先生。第二個賽季，他又帶領斯圖加特打入了聯盟杯決賽。

此時的德國賽場已無法留下這位頂級射手，擁有德國國腳馬特烏斯、布雷默的國際米蘭無疑成為最佳歸屬——1989年夏天，“德國三駕馬車”正式踏上歷史舞臺！來到“小世界盃”，意甲的凶悍防守曾讓克林斯曼極為不適，但是他沒有屈服：“剛開始我總被犯規，他們還用肘部打人且不得牌，於是我對自己說‘我要是倒地，他們也別想站著。’”後來，克林斯曼撞斷了AC米蘭傳奇隊長巴雷西的肩胛骨，這股堅毅和韌勁立刻震撼了意甲賽場。

那是“德國三駕馬車”大戰“荷蘭三劍客”的黃金時代，雖然AC米蘭在意甲創造了58場不敗壯舉，但是“三駕馬車”帶領德國隊在1990年義大利之夏捧起了大力神杯，一年後又為國際米蘭贏得聯盟杯桂冠。此時隨著央視等頻道開啟足球賽事轉播，克林斯曼的完美射術和經典進球開始贏得國內球迷的追捧。特別是世界盃賽場上俯身衝頂破門時的金髮飄舞，讓他在中國擁有了一個偉大綽號：金色轟炸機。

隨著傷病積累和矛盾爆發，克林斯曼於1992年離開義大利並加盟了摩納哥。此後在名帥溫格麾下，他在法甲賽場享受了兩年快樂足球。直至1994年球隊隨著溫格被解僱而解體，步入而立之年的克林斯曼轉戰新的賽場，加盟托特納姆熱刺隊。不過，此時的英倫球迷對克林斯曼可沒任何好感，這源自德國隊在1990年世界盃半決賽淘汰了那支萬眾喜愛的英格蘭（想想加斯科因的眼淚），衛報甚至撰文《為什麼我要憎恨克林斯曼》來“歡迎”這位不速之客。

縱觀英格蘭足球史，沒有一名球員在剛抵達時就遭遇如此噓聲和蔑視，但是他在首場比賽的進球就讓這些聲音閉上了嘴。幾周後，6場比賽打進7球的克林斯曼讓英格蘭媒體徹底改變了印象：他不再是假摔的演員，而是一名充滿天賦的球員，也是一名慈善愛好者——他總是駕駛福斯甲克蟲為各種慈善事業和環保工作奔波。衛報在幾個月後再度發文，題目變為《我們為什麼去喜歡克林斯曼》。

【人生贏家，克林斯曼不斷追求自己的信念】

整個賽季，克林斯曼都呈現最頂級狀態，除了帶領此前勉強保級的熱刺拿到第7名，30粒進球更是說明一切。賽季結束，克林斯曼榮譽無數：1995年金球獎亞軍，《法國足球》銀球獎，《隊報》歐洲最佳球員，英超球迷票選最佳球員，歷史上首位外籍英格蘭足球先生！只是在個人榮譽過後，克林斯曼依然無法捨棄對冠軍的渴望，因此當德甲班霸拜仁的邀請到來時，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時任熱刺隊長馬布特和克林斯曼是室友，當他得知好友決定離開熱刺的一刻“簡直要發狂”，“我告訴他前面的路會很難，但是當他做出一個決定，沒有人能動搖他的想法。”對此，馬布特向克林斯曼表達出自己對熱刺的忠誠（他曾拒絕曼聯等隊邀請），而克林斯曼則明確表示只對自己的理想忠誠，哪怕熱刺主席蘇加此後在新聞釋出會上將其球衣扔到地上並表示不屑用來洗車……

回到德甲賽場的克林斯曼沒有辜負自己的理想，他隨拜仁再度贏得歐洲聯盟杯，並在第二年舉起了期待已久的德甲冠軍獎盤——這是克林斯曼職業生涯的首個聯賽冠軍。此外，他還在1996年以隊長身份帶領德國隊贏得歐洲盃，終於成為名副其實的人生贏家！

後來發生的“打賭事件”，讓克林斯曼提前一年結束了和拜仁的合同，此前他還曾因不滿被主帥換下而踢破廣告桶。這一年的克林斯曼33歲，已精通五大聯賽的四國語言，但是從不聘請經紀人的他始終堅定自己的信念和追求。最終，他選擇加盟了桑普多利亞，半年後得知熱刺再度陷入降級泥潭時，他又不計前嫌的重返英倫，用職業生涯最後半季15場比賽9粒進球的表現再度贏得了熱刺球迷的掌聲。

1998年折戟法蘭西世界盃後，克林斯曼拒絕了多支英超球隊的邀請，毅然選擇退役並遷至美國定居（其妻系美國人）。在這片足球“荒地”，克林斯曼擔任洛杉磯銀河的技術顧問，幾乎過上了世外桃源的清閒生活。“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地方，不僅有明媚Sunny和美景，還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我很喜歡這種生活態度。這是任何人都可以融入的地方，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可以得到尊重。”

然而就在這個時期，自義大利之夏以來就在不斷“啃老”的德國隊已無法掩飾被時代淘汰的悲哀。雖然德意志戰車在2002年世界盃爆冷闖入決賽，但是這支老態龍鍾的球隊在2000年和2004年兩屆歐洲盃均經歷小組出局的慘敗，讓德國足球完全淪落到不破不立的地步。

【執起教鞭，克林斯曼的理念開啟了德國足球新時代】

2004年歐洲盃小組賽一場不勝出局後，時任主帥沃勒爾引咎辭職，導致德國隊主帥職位一時如燙手山芋般無人願接，希斯菲爾德、雷哈格爾等名帥便紛紛婉拒。最終，德國足協想到了克林斯曼，哪怕“金色轟炸機”退役後幾乎沒有任何執教經歷，但是他的名氣、閱歷和理念值得德國足球在這百廢待興之時賭上一把，於是克林斯曼帶著技術化和年輕化的改造思路於2004年接過了德國隊教鞭。

面對百廢待興的德國隊，克林斯曼開始嘗試多年足壇生涯所積累的深刻見解和改革路線，進而呈現出獨樹一幟的執教風格。他為德國隊帶來了瑞士的體能訓練團隊，採取美國化訓練方式強化球員體能；創新性設立領隊一職（由前隊長比埃爾霍夫擔任），新型企業模式的引入為國家隊管理提供了多元化發展路徑；諸多嶄新技術元素也開始融入球隊訓練體系中。

不僅如此，克林斯曼對自身定位也非傳統意義上的主教練，而是趨向球隊主管——他負責統籌大局、制定框架，包括戰術設計和訓練安排等具體工作放手交給團隊成員負責，甚至還強調時任德國隊助教勒夫是拍檔。於是，德國隊迅速展現出朝氣蓬勃的新面貌，除了拉姆、小豬、波爾蒂等青年才俊成為當打力量，門將位置也通過輪換制讓卡恩和萊曼形成競爭。

兩年後，德國隊在2006年本土世界盃上演了“一個夏天的童話”。這是無數德國隊球迷無法忘懷的美好回憶，不過克林斯曼卻在大賽過後堅信自己工作已成，並出人意料的急流勇退，而事實是他留下的根基不僅力助德國隊贏得2014年世界盃冠軍，時至今日依然在日耳曼戰車發揮著重要作用。

當然，克林斯曼的改革嘗試並非全部成功。2008年，他重返德國接過拜仁教鞭，唯獨他的一系列創新實驗並未換來期待的成績，最終在賽季末慘遭下課。克林斯曼回顧：“我的執教是不成功的，不過在拜仁學到了很多。我建造了訓練中心，拜仁直到今天還從中受益，我還將穆勒以及巴德施圖貝爾提拔進入一線隊。一年後我看了南非世界盃，當時巴德踢中衛，穆勒則進了5個球。”

來到2011年，即將47歲的克林斯曼接受美國足協邀請，開啟了教練生涯連續工作最長的一段時光。近5年半內，他帶領美國隊踢了98場比賽，2013年金盃賽奪冠，2014年世界盃死亡之組出線，還在百年美洲盃殺入半決賽。此外，他爭取歸化球員，力促年輕小將到歐洲成長（如普利希奇）等做法讓美國足球受益匪淺。其實如果讓克林斯曼繼續執教的話，“美國隊完全可以晉級俄羅斯世界盃”。

【重返德國，摯愛讓克林斯曼接過赫塔教鞭】

“卸任美國隊主帥後，我有機會關注兒子喬納森的表現。他參加了U20世界盃，後來我跟他去了柏林赫塔。”近兩年，隨著兒子喬納森-克林斯曼來到歐洲踢球，開始回到德國定居的克林斯曼漸漸和諸多俱樂部聯絡在一起，斯圖加特曾有意請他擔任俱樂部主席，還有傳聞熱刺曾希望迎回這位功勳球員執教。

來到去年11月初，柏林赫塔官方宣佈克林斯曼正式進入監事會，而他的兒子在幾個月前剛剛離隊加盟瑞士球隊聖加倫——喬納森在兩年前加盟赫塔便是源自克林斯曼爭取的試訓機會，不過他進入管理層其實與赫塔新股東溫德霍斯特有關。

溫德霍斯特現年43歲，未成年時就涉足商海，後進軍投資領域，被稱作“德國版比爾-蓋茨”。去年夏天，溫德霍斯特通過麾下投資財團Tennor以1.25億歐元購買赫塔37.5%股份，於11月初增股至49.9%。鑑於溫德霍斯特和克林斯曼多年來的良好私人關係，隨即邀請後者以Tennor顧問身份進入了赫塔監事會。

只是克林斯曼來到新崗位尚未1個月，柏林赫塔便發生重大變動。在第12輪客場0-4慘敗奧格斯堡後，本季剛升任赫塔主帥的喬維奇由於戰績不佳而下課。考慮到喬維奇此前曾任赫塔二隊主帥，高層很難在梯隊尋覓臨時主帥，於是高層在危難之際迅速求助克林斯曼“救火”。

“我和赫塔關係穩固，我父親就是赫塔球迷，我看的第一場比賽是對斯圖加特的比賽，當時才8歲的我就舉著藍白色旗幟，我的兒子也曾為赫塔效力。這是一個讓人激動的挑戰，我對這份工作充滿動力！”帶著摯愛，克林斯曼迅速出山兼任球隊主帥，甚至僅用一天就組建了豪華教練組，其助手包括前不萊梅主帥努裡、前德國國腳費爾德霍夫、馬加特御用體能教練洛伊塔德，甚至還自國家隊借來了門將教練科普克。

不僅如此，克林斯曼還請回曾效力赫塔8年的弗里德里希擔任績效經理——這種拜爾集團等企業才設定的職位在足壇首次出現，其職責是教練組和球隊之間的溝通協調。由此可見，克林斯曼打造了一支創新性團隊，並準備在赫塔再度大展身手，由此得到了溫德霍斯特的大力支援，媒體此後拍到了兩者的多次密會。

克林斯曼接手後帶隊迅速擺脫降級區，以2勝2平1負戰績結束上半程賽事。來到冬窗轉會期，溫德霍斯特的金元支援開始到位，赫塔花費近8000萬歐元先後簽下阿根廷後腰阿斯卡西瓦爾、法國中場圖薩爾，波蘭中鋒皮亞特克、巴西前鋒庫尼亞等強援。“我希望球隊在三到五年內加入冠軍爭奪，在歐戰中也有好的表現。”克林斯曼開始表達雄心壯志，甚至帶隊成為冬歇期首支集結冬訓的球隊。

【矛盾爆發，克林斯曼為信念做出最後一搏】

風光無限的轉會期後，嶄新且強大的柏林赫塔看似即將崛起，然而背後的各種矛盾卻不斷湧現。其中，溫德霍斯特和克林斯曼為轉會市場提供了錢和方案，但是具體操作卻和他們無關，負責轉會事宜的體育主管普雷茨甚至還與克林斯曼頻頻產生不快並讓後者“消耗太多能量”。現在夏入隊的新援圖薩爾來隊參觀和體檢時，克林斯曼居然毫不知情，這讓他憤怒的險些當場辭職。

“在德國，人們習慣了主管坐在替補席上，然後在場邊干預，而我對這樣的方式很不習慣。在英格蘭，俱樂部主管就是一個高層人物，只需對主教練說好，其他事項由主教練實施。而現在，主管坐在場邊嚴重影響了我。”接受《圖片報》專訪時，克林斯曼毫不掩飾對赫塔主管許可權太大的不滿。“我們俱樂部在管理權力分配上不太合理，尤其是我和普利茨之間。”

據《踢球者》跟進，為解決權力分配問題，克林斯曼此前向高層明確提出了要求：希望從今夏開始兼任球隊技術總監（赫塔目前沒有該職位），由此擔任類似英超Team manager的角色——就像利物浦的克洛普、曼城的瓜迪奧拉那樣。據克林斯曼解釋，他所提出的正是“英格蘭模式”，即主教練全權負責所有競技事務，包括轉會。“根據我的理解，主教練就該像英超那樣負責球隊的一切。”

然而，克林斯曼得到的是赫塔高層的直接無視和間接否定。畢竟，多年來位居高位的普利茨等人怎能就這樣把手中大權轉給一位上任不久的主教練？何況克林斯曼提出的模式與德國足球格格不入。於是，赫塔高層對本季結束後是否讓克林斯曼繼續擔任主帥都不置可否，更在克林斯曼談到未來爭冠大業時潑冷水“我們的當前目標是保級。”

以克林斯曼的人生哲學，為了信念和理想絕不會接受任何妥協！“這（辭職）非臨時決定。很長時間以來，我都認為不應以目前這種形式繼續工作。過去幾天我們一直在觀察，接收的訊息顯示目前球隊情況沒有提升，甚至更糟糕。週一晚我和同事見了面，包括教練組，再次回顧我過去是否做錯了什麼。”感到努力無果後，不甘受制於人的克林斯曼毫不猶豫地選擇直接飛回美國家中，併成為“足壇第一位用臉書宣佈辭職的教練”。

看完上文，或許有球迷會問：克林斯曼不是有投資人溫德霍斯特的支援嗎？熟悉德甲的球迷會知曉，在德國職業聯盟“50+1”政策下，莫說溫德霍斯特有49.9%的俱樂部股權，即使握有100%也無法幫助克林斯曼奪權。因為“50+1”政策規定決策權（或表決權）只能歸俱樂部所有，私人或企業即使擁有50%以上所有權也不能真正掌控俱樂部。因此，溫德霍斯特即使安排克林斯曼等四名自己人進入九人監事會，但是隻要其他五名監事會元老繼續支援普利茨，那麼投資者在俱樂部依然要處處受制於舊勢力。

【挑戰傳統，克林斯曼選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50+1”政策是德國足球保障俱樂部權力的獨有政策，目的在於嚴格限制外來資本的影響，而把俱樂部最高權力留給會員（球迷）。顯然，克林斯曼不可能不知“50+1”的存在，德媒的深層分析便指出克林斯曼此次破釜沉舟不只針對赫塔，更是對德國足球固有政策的公開質疑和挑戰——早在去年3月，他便公開表示：“‘50+1’對德甲的國際影響力是負面的。如果俱樂部希望得到投資，就得給投資者話語權，但這個政策完全限制了這一點。”

不難想象，挑戰傳統是何其困難？誠如名宿埃芬博格所言“克林斯曼的設計目前無法在德甲實施”，堅守自己信念的克林斯曼最終難逃失敗結局，但他在受阻後堅決以辭職來表達絕無任何退讓，這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精神震撼了德國足壇，也由此引發了外界對“50+1”政策新一輪探討和思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就是克林斯曼，他從未改變對信念的堅守，更未改變對理想的追求，縱然事後為“武斷”行為致歉，但是時代的進步永遠離不開這股倔勁和堅持。現在，克林斯曼無法重返赫塔監事會，甚至溫德霍斯特也站出來表示不會干預俱樂部事務，但是克林斯曼的不屈精神和主動反抗著實吹響了挑戰德甲傳統的衝鋒號，畢竟“拜仁表姐”慕尼黑1860的慘痛教訓依然歷歷在目……

至於克林斯曼的未來？他依然會在自己的道路上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