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進入國家隊,20歲踢上世界盃。2015年,她成了登上FIFA主頁的中國女孩。
唐佳麗說那些讚譽來得太快,以至於往後幾年不知如何收尾。
2020年,重披國家隊戰袍的她,只想做自己的太陽:人生可能有不順、陰暗、低谷,但你仍要照亮你自己。
膝蓋受傷
“14歲那年,我做了人生第一次膝蓋手術,疼死了。”
7歲舉家搬遷到上海的唐佳麗,由於爆發力和速度驚人,很快便被啟蒙教練錢惠看中。在金沙江小學的6年時光裡,這個黑龍江姑娘總是球場上最受關注的人。
“唐佳麗老能進球,爆發力也好,加速啟動那一下,男孩經常跟不上。家長經常反映,這姑娘怎麼比男孩還凶。”回憶起弟子的小學時光,錢惠總少不了褒獎。
初中之後唐佳麗被上調大隊,與大自己倆三歲的姐姐們同場競技。“突出的孩子都會採用以小打大的方法,她是核心隊員,一早就上去了,這樣能得到更多的鍛鍊。”錢惠解釋道。
唐佳麗幼年(中間白衣黑褲)
“30米最快一次是4秒多。”在同齡人中各項指標出眾的她,剛被扔進大隊就發現各種不適。尤其是身體力量的對抗,而這也直接導致了後來的受傷。
“記得是在一次比賽中,我跟大姐姐有一次對抗,倒地後發現膝蓋不對勁,疼死了。”
發現傷情不妙後,唐佳麗被立即送醫。每天操勞生意的母親也立馬趕往醫院。
“我媽哭了。”
“我反而沒哭,可能是待在圈子裡比較久,對傷病也見怪不怪。”
經診斷,唐佳麗為雙膝半月板撕裂。醫生給出了保守治療與立即手術兩個方案。
14歲的唐佳麗選擇了後者:“為了以後更好地踢球。”
手術完成後,唐佳麗一家還要面對身體恢復、狀態保持以及心理重建等問題。對於很多家長來說,當孩子在球場上遭遇傷病時,足球就變得可有可無。
是繼續堅持,還是退出上學?她們一家需要做出抉擇。
“我知道家裡人心疼,但手術過後,我說了自己的想法,她們知道我喜歡,女兒想繼續踢下去,她們也就支援了。”
“但也告訴我,一定要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才能繼續追逐自己的夢想。”
2個月後,她能夠正常走路。9個月後,迴歸球場。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唐佳麗慢慢適應了大隊的強度和節奏,不久便再升一級,進入上海青年隊,開啟專業隊的生涯。
2012年的全運會預選賽,上海女足迎來了一場非贏不可的晉級賽,上半場主力前鋒唐佳麗腳踝扭傷。
主教練水慶霞準備換人,“我看她整個踝關節都不行了。”
唐佳麗示意要繼續堅持:“我想著只有骨頭沒事就行,單純崴到的話是能恢復的。而且我是隊裡的大姐,能踢肯定不能下場。”
“她做的比我好。”水慶霞笑道,彷彿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我們倆所處的時代不一樣,很多東西也沒有可比性,但她有一點蠻像的——不服輸的性格。”
終場哨響,疼痛襲來。“比賽結束後就痛,慢慢地越來越痛。”
唐佳麗再次被送往醫院拍片,在治療過程中,她哭了。幸運的是,骨頭沒事,兩週後又恢復正常了。
“一般運動員真的堅持不住,但整場比賽都咬牙挺下來了,我當時就想這個孩子以後肯定差不了:因為關鍵的時候,她能咬得住。”水慶霞說。
進世界盃
“佳麗,這場比賽你首發,好好發揮你的特點就行了。”賽前,女足主帥郝偉將唐佳麗的名字第一次寫進世界盃的首發11人中。
中荷之戰
2015年加拿大女足世界盃小組賽第二輪,中國隊對陣荷蘭隊,由於首戰不敵東道主,球隊若想出線,次戰不容有失。
“真沒想到,有點緊張,”唐佳麗心跳加快。“雖然我的狀態還不錯,但其實還有好多大姐姐可以選擇。”
的確,此時的唐佳麗仍是一個新人,踏入國家隊的大門僅有1年,起初的那份慌張還記憶猶新。
2014年的國家隊首秀,登場的唐佳麗猶如亂入劇情的演員,“我上場後都不知道要幹嘛。對陣歐美的選手,我有種錯覺,怎麼我跑也跑不過,撞也撞不過,拿球也拿不過對手?”
隊友的呼應、主帥的命令、自己的職責,多項任務同時進行之下,她的大腦已無法冷靜思考,場上失誤頻頻。
“太緊張了,第一次進國家隊,我訓練也緊張,比賽也緊張。”
2014年初入國家隊
從國家隊回來後,自信心受挫的唐佳麗一臉鬱悶,作為女足前國腳的水慶霞很理解愛徒的心情,比起“沒事的!好球好球!”的安慰話語,水慶霞更願意直指痛處,將唐佳麗比賽中的各類不足逐一挑出。
當然,唐佳麗也能從中聽到不少中肯的表揚:“水導(水慶霞)好的壞的都會說,而且講得特別細,會跟我說好在哪?不好在哪?比如拿球不好是沒提前觀察之類的。”
在恩師的疏導下,唐佳麗重新調整了心理狀態,再次迴歸女足的她變得遊刃有餘,名字也出現在了世界盃的23人大名單裡。
微博上,唐佳麗更新了自己的第一條動態:“願世間的美好都如約而至。” 球迷們也開始認識這個愛笑、面板略黑,長有兩顆小虎牙的女足姑娘。
2015年6月12日,唐佳麗願望成真。
隨著主裁判馬丁內斯的一聲哨響,中荷之戰拉開序幕。
“特別興奮,一心想著好好踢好這場比賽,儘管有點緊張,但踏上草坪後就沒了。”
第4分鐘,20歲的唐佳麗弧頂前沿連續擺脫,右腳帶球,緊接著一個虛晃,隨後起左腳遠射高出橫樑。
半場結束,唐佳麗累計射門數達到6腳,全隊之最。而她也是給對手製造威脅最多的中國隊員。中場間隙,很多荷蘭記者紛紛上前打聽中國隊的13號:“為什麼她首場比賽沒出場?”
下半場,中國隊1-0絕殺對手。根據賽後的技術統計,女足姑娘們全場射門數多達25腳,僅唐佳麗一人就有10腳。下半場的單刀和中框,成為唐佳麗最大的遺憾。
“誒,10腳打門,一腳沒進。還是心態問題,太著急了。”
唐佳麗的表現郝偉看在眼裡,“她在這個角色上完成很好,而且也有這個實力,希望她下一場能得一分。”儘管沒能得分,但主帥依舊選擇信任。
餘下的3場比賽,唐佳麗全部獲得出場機會,包括2場首發。賽事結束後,唐佳麗也成了三個最佳新人的候選(95年1月後出生的),登上了FIFA主頁。同齡的王霜,4次替補,無緣提名。
生涯低谷
《追風箏的人》有這樣一句話:得到了再失去,總是比從來沒有得到更加傷人。這句話也能很大程度上反映唐佳麗世界盃後的心理變化。
“對於一名前鋒而言,踢荷蘭那麼多射門,一球沒進,對我的打擊很大。”
單刀被撲
遠射中柱
“很多人覺得我是一個有希望的新人,都說對荷蘭那場球踢的不錯,反過來對我的壓力也很大。”
為了緩解壓力,世界盃後唐佳麗喊上閨蜜馬君,去了趟雲南,登雪山,遊大理,試圖放空自己。殊不知,回到球場上的她,依舊沒辦法擺脫世界盃屢射不進的陰影,場上猶猶豫豫。
“射左邊好呢?還是射右邊?”
唐佳麗的想法很多,球到腳下,在射程範圍內,不太果斷。球場上轉瞬即逝的機會,容不下一絲的優柔寡斷。機會接連錯失,自信心再受打擊,狀態不可同日而語。
場外的她,又總被兩種聲音所困擾:
“唐佳麗你踢球不行,你實際上沒有那麼好。”
“唐佳麗你踢球很好,很有前途。”
“我蠻在意的。” 21歲的唐佳麗又開始彷徨,路上、家裡不斷想著外人對她的評價。許多時候,她只能靠電影來轉移注意力。當片尾曲響起時,唐佳麗又開始思考:“好不順啊!”
無緣國家隊的日子 到處走走停停
心態不穩,情緒低迷,直接影響了場上的競技狀態。阿爾加夫杯、里約奧運會陸續向唐佳麗關上了大門。從世界盃最佳新人候選,到各種大賽名單的落選, 21歲的她一年時間裡體會到了從山峰到谷底的大起大落。
“自己有點調整不過來,落選奧運後,我更難過了。”
隨後的半年多時間,她依舊踟躕不前,一步一步往後退。
趁著沒比賽的日子,唐佳麗選擇回母校看看。在金沙江小學,她拜訪了恩師錢惠,也給師妹們帶來了奶茶。
錢惠教練與金沙江小學的孩子
“佳麗,你看看,你們小時候也是這樣踢過來的。”錢惠指著場上踢球的小女生。
“錢老師,看到妹妹們踢球感覺好快樂,我以前壓力也沒那麼大,踢球就是開心,就是高興。”唐佳麗笑了。“我踢球還得跟妹妹們學習,保持原來的心態。”
看到佳麗的到來,錢惠並不感到意外:“我跟她們說過,當你不開心的時候,當你堅持不住的時候,多回來母校看看,看看你的師妹,想想你來時的路,回憶你們的初心,不要一走就忘記了。”
與閨蜜們的合影
結束金沙江之行,唐佳麗主動加練。在水慶霞的幫助下,她開始修煉射術,從射門的角度、部位、力度,爭取不落下每個細節。期間,她還不少觀看梅西的勵志短片和進球集錦。
“午睡和晚上睡覺前,我都要看個10到20分鐘左右的進球集錦,賽前也一樣。因為我想成為偶像梅西那樣的人。”
2018年年初,22歲的唐佳麗租借加盟蘇寧女足。新的環境,新的隊友,不一樣的戰術打法,讓她陷入三四輪的進球荒。
“佳麗,你可以在場上完成很多東西的,幫助球隊的方式有很多種,進球只是其中之一。你在場上不一定要進球,因為你的隊友可以幫你進。” 看穿球員心思的蘇寧女足主帥傑斯林,用一番話卸下了唐佳麗的心理負擔。
“好暖心。”唐佳麗回憶道。“教練跟我說完之後,我輕鬆了許多,果真那場比賽就進球了。”
再度歸來
“馬君把球交給唐佳麗,自己打門。”比賽第88分鐘,解說提高了聲音分貝。
蹬地,擺腿,射門,帶著下旋的皮球朝著亞洲第一澳洲女足的大門飛去。“因為慣性,射出去後我就摔倒了,那個角度已經看不到皮球了。”
幾秒後,球門後的看臺聲浪達到峰值,五星紅旗與武漢加油的標語被高高舉起。“聽到歡呼聲後,我知道那球有了,激動!”
進球后的瞬間,耗盡體能的唐佳麗靜靜地躺在地上,雙手掩面。
這一刻,她等了許久。
本次奧預賽之前,唐佳麗接連落選了印尼亞運會和法國世界盃。在2019年的女超聯賽,她用8個進球拿下了本土金靴,重新敲開了國家隊的大門,收穫了自己的正名之戰。
3場4球,奧預賽隊內射手王,哨響後的唐佳麗更新了微博:觸底反彈,我希望這不是反彈的最高點。
“內心一定要堅定,相信最低谷的時候,一定會反彈。堅持自己,堅持自己的風格,不要去管別人,你就是你自己,做自己的太陽,在低谷中也要照亮自己。”
聊天的最後,佳麗還分享了一個小故事,她說自己遇到不開心的東西總會想很多,往往這個時候她會去看看電影。
2017年的年初,她在熒屏前觀看了《肖申克的救贖》,見證了被囚禁的安迪是如何一步步臥薪嚐膽,歷經19年後重獲新生的勵志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