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陳弗也 李小白 肖望 郭菲菲 周純子
編輯|楊布丁
出品 | 稜鏡·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聽說泰州一家球隊想要接手,但誰又說得準呢?”3月上旬某日,蘇寧足球俱樂部大門緊閉,一位安保人員坐在保安亭擺弄著手機說道。
今年2月28日,在為江蘇足球隊贏下歷史上首個頂級聯賽冠軍後,蘇寧足球隊宣告停止運營。俱樂部距離蘇寧總部約一公里,此前員工們經常利用休息時間前來觀看球隊訓練,一些遠道而來的球迷也會守在俱樂部門口只為一睹特謝拉、吳曦等球星的風采。
如今,這家“奪冠即被賣”的俱樂部內部空無一人,只剩下此前重金買來的進口訓練裝置躺在那裡。偶爾會有球迷前來抗議,表達對解散球隊的不滿。
足球俱樂部的命運,正是目前遭遇債務危機的蘇寧帝國一個縮影。
中超冠軍蘇寧足球俱樂部如今門前冷落。
(圖片為《稜鏡》作者拍攝)
去年12月10日,蘇寧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簡稱“蘇寧控股”)的一條股權質押資訊,率先撕開了蘇寧系鉅額債務一道口子。當時,張近東父子將持有的蘇寧控股的所有股權共計10萬股、股本金額10億元質押給了淘寶。隨後,一系列關於蘇寧債務危機的訊息甚囂塵上。
今年2月25日,張近東欲轉讓蘇寧易購(002024.SZ)控股權的公告徹底將蘇寧危機推向臺前——蘇寧易購是蘇寧系最核心、最重要的資產。
3天后,新股東浮出水面。張近東的老朋友、深圳國資旗下的深國際控股(深圳)有限公司、深圳市鯤鵬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以148.17億元的總價受讓了蘇寧易購23%的股票。
但這100多億馳援資金還不能讓蘇寧從債務泥潭中徹底走出來。3月15日,有訊息稱,家樂福中國將賣身給青島國資委,後者股份佔比或將超過50%。不過,蘇寧隨即否認。但同時,網上也一直流傳著一些未經證實的裁員、縮編的訊息。
蘇寧總部位於距離南京市新街口14公里外的徐莊軟體園,由於地處偏遠,多年來,公司有班車接送員工。2019年底,蘇寧對班車做了調整,晚上六點半那班被取消,給出的理由是周邊社會化交通已經完善。
過去30年,蘇寧從一家空調專賣店發展成為擁有零售、地產、金融、體育等多個板塊的巨無霸,而第四個十年剛開啟,蘇寧就來到了一個生死十字路口。
3月初至今,作者對話了多位蘇寧內部和業內人士,他們均對蘇寧現狀或多或少表示出了擔憂:蘇寧的債務黑洞究竟有多大?憑藉賣身資金能否幫助其順利渡過這一難關?張近東是否會進一步從自己一手打造的蘇寧中全身而退?目前誰也無法給出確切答案。
蘇寧電器債務壓頂
蘇寧的債務到底有多大?危機爆發點在哪裡?這是判斷蘇寧下一步走向的關鍵。
中誠信國際信用評級有限公司是蘇寧易購的債券評級機構,其在今年2月10日的一份評級報告提到:蘇寧易購存續的公司債及中票本金合計為 58.59億元,其中今年到期及回售的本金為 53.59 億元。
但50多億的短期債務顯然不足以讓張近東出讓控股權。
中誠信國際2月的報告還提到,蘇寧電器集團有限公司(簡稱“蘇寧電器”)在今年到期及回售的公司債券本金為104.99億元,“集中兌付壓力較大”。2月1日,蘇寧電器對“16 蘇寧 01”開展置換要約,中誠信國際認為置換債的發行反映其流動性較為緊張。
顯然,蘇寧電器的債務問題更火燒眉毛。
公開資訊顯示,蘇寧系共有兩大持股平臺,分別為蘇寧控股和蘇寧電器。在蘇寧內部,蘇寧控股被一些員工視為蘇寧系的“大腦”,公司的很多決策由這裡發出,“總辦”也位於蘇寧控股。
蘇寧系主要資產分佈圖(作者根據公開資訊整理)
但蘇寧系的核心資產並不在這裡。作者根據公開資訊梳理,蘇寧控股的資產主要包括PPTV、SN電競隊、蘇寧投資、蘇寧女子足球隊、國際米蘭足球隊、蘇寧金服等非零售業務。其中,蘇寧金服只是蘇寧金融的部分業務,蘇寧金融還包括蘇寧銀行、蘇寧消費者金融兩大板塊,這些均由上市公司蘇寧易購部分持股。
而據作者獨家獲得的一份《蘇寧電器集團有限公司財務報表審計報告》(2018年)顯示,蘇寧電器的財務報表合併了上市公司蘇寧易購、蘇寧置業集團有限公司(簡稱“蘇寧置業”)等幾十家企業。該報告稱,合併報表的範圍為“受張近東控制並由本集團投資的單位”。
根據蘇寧官方資訊,目前,蘇寧系的三大版圖為蘇寧易購、蘇寧置業和蘇寧金融。也就是說,蘇寧電器幾乎控制了蘇寧絕大部分核心資產。
除了蘇寧易購之外,蘇寧置業是蘇寧電器最重要的資產。
天眼查顯示,截至2020年6月,蘇寧置業的總資產885.27億元,淨資產145.94億元,營業收入12.47億元,淨利潤為1.02億元。其官網稱,其覆蓋商業地產、產城小鎮、住宅地產、物流地產四大板塊。
此外,蘇寧置業在2019年12月從蘇寧電器處還受讓了蘇寧足球隊的所有股權。
目前,除了需要兌付的債券之外,蘇寧電器及其並表的蘇寧易購、蘇寧置業等均有大量的股權質押。以蘇寧易購為例,截至2月3日,張近東累計將4.12億股股票質押,佔總股本的4.42%;截至2月23日,蘇寧電器質押的股票佔總股本的9.64%。
這些股權質押降低了蘇寧電器的再融資能力,以蘇寧易購為例,中誠信國際的報告點評稱“(蘇寧易購)近期的再融資壓力較大”。
事實上,僅看上市公司蘇寧易購財報,其財務情況依然保持著穩健的風格。截至2020年第三季度,其資產負債率為61.5%,不如同時期京東的53.23%,但要優於國美零售(00493.HK )。去年第二季度,國美零售資產負債率達到了92.68%。
在資產負債率資料上,蘇寧電器也比蘇寧易購更加“難看”。
Wind資料顯示,截至去年第3季度,蘇寧電器總資產達到4051.91億元,總負債為2995.49億元,資產負債率達到73.93%。
“最後一根稻草”
當年9月20日,一張張近東與許家印喝交杯酒的照片在網上流傳,很多人都在猜測:一個零售大佬,一個地產大佬,這是遇到了什麼高興事?直到這筆戰略投資公佈,外界才意識到這杯酒的價值高達200億。
從當時的背景來看,蘇寧的這筆錢花得不冤。他們正在打造“兩大”(蘇寧廣場、蘇寧易購生活廣場)、“兩小”(蘇寧小店、零售雲店)、多專(蘇寧極物、蘇寧體育、蘇鮮生)的多業態智慧零售格局,而恆大作為頂級房地產商,可以為蘇寧這些佈局提供落地場景。
更為重要的是,如果恆大地產成功在A股借殼上市,其股價將充滿想象力,200億投資升值空間巨大。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去年11月,恆大這場歷經4年的借殼上市最終宣告失敗,與此同時,恆大在去年遭遇了銀根收緊、“三條紅線”的連續重壓,。老兄弟張近東再伸援手,根據後續的協議,蘇寧暫時不收回那200億,並將它轉成恆大地產的股權。
但根據前述資料顯示,那個時候的蘇寧也已經債務壓頂。《財經塗鴉》援引蘇寧電器“2020年公司債券半年報告”稱,截至2020年6月30日,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負債為609億元,主要是一年內到期的長期借款和應付債券轉入,而期末現金及現金等價物才247.96億元,貨幣現金為445.9億元。
更重要的是,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以零售為主業的蘇寧易購在去年也受到非常大沖擊。根據第3季度財報,其營業收入同比下降了10.02%,歸屬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下降了95.4%。
從2017年11月開始,這筆200億的現金已經被佔用了3年多,持續影響著蘇寧系的現金流,因此,有不少蘇寧員工認為這是壓垮蘇寧的“最後一根稻草”。
“200億其實真的挺多,想想我們蘇寧易購才多少債務啊?”蘇寧一位核心員工這樣告訴作者,“所以有說法,是許家印斡旋讓深圳國資出手的。”但他認為這個說法並不可信。
在此之前,蘇寧系已經展開一系列“自救”行動,比如多次將蘇寧電器、蘇寧置業、蘇寧易購、蘇寧控股的股權進行質押;去年11月,蘇寧還利用成立不到20天的蘇寧雲網萬店向深圳國資火線融資了60億元。
Wind資料顯示,透過這些“閃轉騰挪”,從2020年11月1日到2021年2月1日,蘇寧易購、蘇寧電器共支出179.559億元回售、購回、兌付公司債券。
警報仍未解除。直至今年2月28日,蘇寧易購釋出公告,張近東、蘇寧控股、蘇寧電器將蘇寧易購23%的股權轉讓給深圳國資旗下的兩家企業。轉讓完成後,公司將處於無控制人的局面。
工商資訊顯示,蘇寧電器的股權由張近東和卜揚各持有50%,後者微博認證為“蘇寧行政部執行總裁”,不過2016年後就沒再更新。在蘇寧易購的公告中,張近東與蘇寧電器不是“一致行動人”。
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階金融學院教授陳欣向作者表示,本次股權轉讓之後,張近東雖然與蘇寧電器簽署“一致行動”的協議,但其股權較淘寶和深圳國資並無絕對優勢,不能保證其對蘇寧易購具有控制權。如果張近東失去了蘇寧易購的控制權,未來蘇寧電器有可能不再繼續並表蘇寧易購,將對公司融資能力帶來較為負面的影響。
在之前,蘇寧電器並表了蘇寧易購和蘇寧置業,做大資產規模後,可以大量發行債券。
位於南京市新街口蘇寧生活廣場,融合了蘇寧銀行、蘇寧金服、蘇寧易購直營店、蘇寧諾富特酒店等。
(圖片為《稜鏡》作者拍攝)
“先開槍,後瞄準”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覆盤這場“一夜而至”的危機,去年那場“黑天鵝”僅僅是個導火索。
時間回到2011年6月19日。在與國美的競爭中獲得主動局面地位後,蘇寧釋出了“2011-2020新十年發展規劃”。當天,患有感冒的張近東帶領管理層集體亮相,意氣風發,一起喊出了“再造一個蘇寧”的口號。
這是一份充滿野心的規劃,他們要在2020年將蘇寧打造成一家萬億規模的世界級企業,銷售規模要突破6800億,其中網路銷售達到3000億,與線下門店平分秋色。
彼時電商平臺蘇寧易購上線不久,但銷售額連續快速上漲,這讓他們對網路銷售充滿了信心。
在2011年、2012年,張近東曾多次前往美國拜訪比爾·蓋茨、巴菲特、貝索斯等大佬,為他們的商業模式尋找靈感。
當時,蘇寧還從內部各體系抽調出1000多人去支援蘇寧易購,不少人來自“1200工程”,這是蘇寧內部一個專門面嚮應屆大學生的人才培養工程。蘇寧易購也有著很強的用人權,凡是被他們看中的人,都可以輕易地調過去。
2012年兩會期間,張近東首次提出了“沃爾瑪+亞馬遜”的概念,這個模式的核心是打造線上線下兩大開放平臺,同時要服務全客群,經營全品類,擴充套件全渠道。這意味著,蘇寧將不再侷限於電器銷售,要去搶奪其他零售業的市場。“去電器化”、“超電器”成為了當時蘇寧轉型的一個標籤。
在很多蘇寧員工看來,張近東是一個榮譽感和控制慾都很強的人。雖然外界一直認為,蘇寧是在模仿友商,友商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但是他並不想讓外界覺得蘇寧在模仿誰。因此,這種“沃爾瑪+亞馬遜”模式也被內部視為“前所未有”。
2014年8月,在“蘇寧之夜”晚會上,張近東宣佈出資1000萬元成立創新基金,鼓勵員工多嘗試、敢試錯,允許“先開槍,後瞄準”。
在作者的多輪對話中,“先開槍,後瞄準”這句反常理的話被蘇寧員工多次提及,他們認為那是蘇寧多元化決心的真實寫照。
“2013年時,我曾跟他們的高管聊過,我說你們是不是激進了。當時,他們把線下的業務也裝進了線上,公司名字還改成了蘇寧雲商。”戰略營銷觀察家、《蘇寧:連鎖的力量》作者段傳敏向作者回憶。
一位已經離職的前蘇寧中層員工向作者透露,張近東曾經多次告訴他們,無論是體育,還是地產,都要服務於零售業。比如,收購江蘇足球隊是希望藉助球隊影響力,提升蘇寧在消費者心中的口碑和形象;收購PPTV是想搶佔客廳流量入口,發展蘇寧系會員。
2018年,張近東解釋過他們的多元化戰略:“零售始終是1,其他各產業都是這個1後面的0,透過0的新增,倍增蘇寧零售整體的資源實力和行業競爭能力。”
以蘇寧易購為例,從2010年到2019年,其總資產增長了6倍,營收也增長了3.57倍。當然,距離他們6800億的銷售目標還有一定的距離。
開啟七年虧損期
不過,對於這家做了20年零售商的傳統企業來說,轉型並沒有那麼容易,何況,新的對手更加精明兇猛。
一位蘇寧內部人士向作者講述,2009年,蘇寧上線“蘇寧易購”,增速遠超線下業務,但是蘇寧還有著1684家門店、十幾萬名員工,歷史包袱無法輕易甩掉。
蘇寧前員工張君(化名)也介紹,在轉型初期,蘇寧的重心仍是保住線下經營的優勢,同時還要美化擴張後的財務報表。這使得蘇寧不得不多線作戰,同時又將弱點暴露給自己的對手。
2012年8月,在蘇寧易購上線3週年之際,已經完成了多輪融資、有著充足彈藥的京東抓住了這個機遇,率先向蘇寧發起挑戰。當時,劉強東連發了3條微博,宣稱京東的大家電將在未來三年保持零毛利,保證比國美、蘇寧便宜10%,打起了價格戰。
“京東的打法很準。”張君向作者回憶。彼時,大家電佔據了蘇寧電器銷售額的近50%,且毛利率比數碼產品高出一倍,而京東在大家電上無法與蘇寧競爭。
那一次主動以弱擊強,劉強東有三個目的:教育市場,給京東線上引流;當時蘇寧剛剛進行了47億元定向增發,張近東個人出資35億元,京東欲打壓蘇寧的利潤空間,給股價施壓;牽制蘇寧戰線,讓它無心向全品類拓展,同時給京東的全品類打出空間。
2013年,蘇寧進一步推出“線上線下”同價,強勢向線上整合。這場大刀闊斧的改革實際上是面對電商挑戰的被動之舉,自毀性也很大。它破壞了蘇寧線下的經銷商與供應鏈體系,也進一步侵蝕了蘇寧的利潤空間,讓毛利潤率下降了2.5%。
這一仗打下來,蘇寧在短期獲取了銷量、聲量、流量,並奠定了其電商第三極的地位。但從長期看,劉強東的三個目標也基本實現,蘇寧的融合發展部署被打亂,主營業務也受到反噬,像很多網際網路公司那樣出現了漫長的虧損。
根據蘇寧易購的財報,2013年其淨利潤同比驟降了95.84%。而在第二年,其扣除非經常性損益的淨利潤已經是-12.52億元,自此之後,這個資料就再沒有再變正,這也意味著蘇寧的主業已經連續虧損了7年。
“蘇寧線上下時代是絕對的王者,門店管理、安裝配送等傳統線下零售業務很不錯。但轉型線上時,缺少網際網路思維和管理理念,管理跟不上野心。”林泉(化名)向作者表示,他曾在蘇寧旗下的一家子公司做管理人員。
在張君、林泉等看來,蘇寧的模式“前無古人”,但陪同張近東走下去的卻是早些年跟他打天下的“老團隊”,“外行領導內行”的事情時有發生。
“蘇寧很少開除領導層,不像京東,前後洗了好幾撥,每個人只要完成某個階段性使命就可以了,公司的戰略也不會因為人的變化變化。”張君告訴作者。
蘇寧也在加快培養自己的年輕隊伍。張近東曾在一次年會上表示,蘇寧的年輕幹部群體正在崛起,並給出了一個數據,80後幹部佔比72%,90後幹部佔比12.8%,蘇寧將打造80後總裁、85後總經理、90後總監的年輕管理團隊。
張近東之子張康陽被視為年輕一代的標杆,對國際米蘭的收購正是由他主導,他也在2019年獲得了蘇寧的最高獎項——“董事長特別獎”。
“提款機”流血不止
根據財報,2017年-2019年,蘇寧易購的經營活動分別淨流出66億、139億和178.65億,2020年前三季度的淨流出額也有24億元。
陳欣向作者分析,蘇寧易購在合併報表後現金流為負,是透過一些方式將現金向非零售業務輸出。比如,2019年前三季度蘇寧金服業務發展迅速,小貸、保理業務發放貸款規模增加較快,該類業務帶來蘇寧易購經營性現金流淨流出 76.91 億元。
此外,多年來透過蘇寧易購開展的對外投資,也使得上市公司的資金流大量外洩。以2019年為例,當年蘇寧收購萬達百貨、家樂福中國股權等,以及加強倉儲、自建店物業的建設,使其投資性現金流淨流出高達208.71億元。
顯而易見,在蘇寧多元化的過程中,蘇寧易購扮演了 “提款機”的角色。
過去幾年,蘇寧電器進行了大量的發債、融資。Wind資料顯示,從2015年開始,蘇寧電器共發行各類債券36只,累計債券融資475.33億元。這些融資為蘇寧系非上市公司的一系列收購提供了槍支彈藥。
陳欣認為,蘇寧電器能夠大量發債融資,與將上市公司蘇寧易購併表後獲得的增信不無關係。除此之外,上市公司還可以透過關聯交易、預付款等方式將零售業務上的現金流轉移到非上市公司體系裡。作為最主要的非上市融資平臺的蘇寧電器獲得資金後,可以進一步為整個蘇寧體系提供資金。
比如,根據《蘇寧電器集團有限公司財務報表審計報告》(2018年),在2018年、2017年,蘇寧電器分別向蘇寧控股提供了230.8536億元、209.0274億元的財務資助,蘇寧控股也在這兩年分別向蘇寧電器提供了235.3684億元和196.6046億元的財務資助。蘇寧控股、蘇寧電器兩大持股平臺,每年都會有大量的資金往來。
去年12月,陳欣發表文章《蘇寧易購股價為何十年不漲》。他寫道,根據蘇寧易購的存貨週轉天數、應付賬款周天數等資料來推算,蘇寧易購不僅不需要佔用自己的資金,還能透過佔用供應商的資金來完成自身的資金迴圈。
2019年蘇寧易購的零售業營收為2500多億元,但是年末的應付賬款和應付票據之和超過700億元。
陳欣認為,蘇寧易購大量的經營性現金流或許最終沉澱於蘇寧系的房地產專案,房地產專案也是零售行業現金流變現的常用目標。此外,梳理蘇寧易購的財報可知,蘇寧置業透過工程代建、店面出租、代理運營等形式,向蘇寧易購收取費用。
過去7年,“流血不止”的蘇寧易購只能透過一系列售後回租、資產買賣、關聯交易來“美化”財報,維持股價,更重要的是維持其較低的融資成本。
2017年、2018年,蘇寧易購兩次出售阿里巴巴的股權,分別獲得32.85億和110.12億元的投資性淨利潤,一舉扭正了當年的淨利潤;2015年、2019年,蘇寧易購還分別透過將PPTV、蘇寧小店、蘇寧金服股權出售給關聯方來獲得收益,比如,受讓PPTV股權的是蘇寧控股控制的蘇寧文化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受讓蘇寧小店的則是張康陽實際控制的公司,受讓蘇寧金服的則是蘇寧控股控制的蘇寧金控投資有限公司。
此外,從2014年開始,蘇寧易購多次對線下門店、物流倉儲等實體資產進行REITs(資產證券化),售後回租,同樣也可以獲得大量的利潤。
“這種模式在物流地產行業比較常見,這樣可以盤活上市公司的固定資產,使資產變輕。”一位蘇寧物流公司前員工向作者表示。
或許正是因為其資金流的不斷溢位,也倒逼著蘇寧易購調整線下門店的經營模式,加大了加盟店的比重,使得資產更輕。
財報顯示,從2019年開始,其線下直營店大幅度縮減。2017年、2018年、2019年、2020年,直營店數量依次為2215家、2368家、833家、131家。快速增加的則是2017年開啟的零售雲加盟店, 2018年-2020年的存量依次為2071家、4586家、7137家。
佛山的一位蘇寧零售雲加盟店的老闆告訴作者,他們的店就像是蘇寧直營店的縮小版,也是以家電產品為主,主要開在縣城、鄉鎮等。他們需要向蘇寧繳納幾萬元不等的加盟費,然後從蘇寧的系統拿貨,但要自負盈虧。
近8年蘇寧淨利潤與扣非淨利潤的變化,扭虧訣竅在於資產處置和一些財務調節。(作者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多元化淪為負資產
“民營企業可以做多元化,也應該適當做一些多元化,這樣會有很大的產業溢位效應。”陳欣告訴作者,“但是,要想做好多元化,主業必須要做得好,能夠持續不斷地輸血,否則抗風險能力會很弱,一旦資本市場出現變動,就會使資金鍊產生問題。”
更重要的是,“先開槍,後瞄準”的擴張模式下,多元化並沒有達到張近東預期的反哺效果,一些新進產業也呈現了較強的週期性,使其在後期成為了負資產。
在蘇寧多元化戰略中,體育業務的投入幾乎是最為花錢,也是最虧錢的。國際米蘭和蘇寧俱樂部的日常運營都是虧損的。而體育賽事IP版權商業化也十分艱難,流量換廣告,以及付費觀賽這兩大變現手段,對天價版權的貢獻幾乎微乎其微,蘇寧寄希望體育IP反哺零售的目標也只是奢望。
義大利媒體報道稱,自2016年6月蘇寧以2.7億歐元收購國米七成股份後,截止到2020年中,其已經為藍黑軍團的運營投資了6.25億歐元。關於中超蘇寧足球俱樂部,雖然其聯賽投入難比率先掀起中超金元足球風潮的恆大俱樂部,但蘇寧為了奪冠,也天價買入了多位國內外球員。按照中超聯賽各支球隊平均日常運營費用來算,蘇寧足球隊每年投入至少5億元人民幣起。
一直以來,蘇寧都在強調足球隊可以服務零售業,提高蘇寧的品牌和口碑,但兩者始終風牛馬不相及,多元化也難以與主業形成協同發展的效果。
一位PP體育的員工向作者表示,過去幾年,蘇寧沒有加強PP體育和蘇寧其他業務線的聯動。除了在直播賽事和APP中透過廣告形式為蘇寧易購導流外,其它的合作非常少。在這位員工看來,如果只是為了導流,可以花個幾百萬去打廣告,根本沒有必要把它給買下。
電競也是被視為與零售業無關的多元化板塊。據蘇寧電競的一位前員工介紹,早期的時候,他們只有訓練和運營兩個部門,沒有專門負責市場化的人。直到2018年9月左右,才專門招了一個人負責市場運作。
“沒有專業負責品牌的人,就不利於蘇寧自身品牌的打造。”該前員工說。
蘇寧曾打算在上海打造第二總部,因為電競團隊就在上海。上述前員工說,在他入職的近兩年時間裡很少能感受到蘇寧的文化,入職以來,他也僅回過南京總部兩次,一次是入職,一次是幫助蘇寧做了一場大促搞活動。
在多元化版圖中,金融業務稍微為其挽回了顏面,是為數不多能夠盈利的板塊之一。
根據蘇寧官方解釋,蘇寧金融主要有三大板塊,蘇寧銀行、蘇寧金服、蘇寧消金。根據官方資料,2020年蘇寧銀行的資產總額為723.9億元,淨利潤4.2億元;2019年蘇寧金服的營業收入為31.7億元,淨利潤3.51億元;截至2019年末,蘇寧消費金融營業收入4.4億元,淨利潤1011萬。
在業內人士看來,蘇寧擁有比京東更多、更有分量的金融牌照,但是其業務規模和估值遠遠不及京東。
“蘇寧金融的業務理念比較封閉,一切業務以能給自身帶來很大好處,不是強調共贏的理念。”林泉向作者介紹,以此前很火的網際網路存款為例,京東金融合作了近百家銀行,而蘇寧金融合作的銀行僅有個位數。
林泉表示,蘇寧金服曾想要對標螞蟻金服,但是隨著金融監管加強,以螞蟻為代表的金融科技公司估值都將大幅縮水。蘇寧的金服業務能夠對零售業務產生協同支援,這塊兒能夠貢獻一些利潤,但很難掙大錢、獲得高估值了。
深圳國資能否擔任救世主?
今年2月25日,蘇寧易購釋出股權轉讓的公告後,外界一度盛傳,新的股東將會是江蘇省內的國資,但最終出手的是深圳國資。
一位熟悉江蘇國資系統的人士向作者表示,最近幾年,江蘇有幾家知名民營企業都遭遇了債務危機,有的甚至已經破產,如雨潤集團、三胞集團、豐盛商匯、福中集團等,江蘇國資已沒有餘力再援助如此大體量的蘇寧。
號稱要打造“淡馬錫模式”的深圳國資最近幾年出手不凡,對萬科、榮耀的馳援,為他們贏得了不少掌聲;同時,結合以往的合作經驗,深圳國資也算是張近東的老朋友了。
段傳敏向作者分析,深圳國資出手之後,蘇寧易購的實際控制人發生了改變,但其經營主導權事實上沒有變,還是張近東團隊。同時,從入股萬科、榮耀的案例來看,深圳國資的出手,主要是為了獲得未來的投資收益,並且會為蘇寧的發展保駕護航。
“從經營層面上看,對蘇寧易購的影響不大。相反,蘇寧易購可以透過這一次刮骨療傷來拋開歷史包袱,輕裝上陣。”段傳敏說。
他認為,對於民營企業來說,要想做大做強,就必須要透過多元化商業模式將槓桿做加大,而中國金融體系的特點會帶來 “短貸長投”。民營企業能夠發行的長期債券很少,大多數是短期融資,然後把這些資金用於長期專案上,但是民營企業的高槓杆一旦遇到系統性衝擊,資金鍊就較容易斷裂。
如今,“聚焦零售”再次成為了蘇寧最重要的戰略。
“下個10年,企業發展的導向變得更加清晰,就是要聚焦、高質量、腳踏實地。下個10年,我們必須要學會做減法,歸根結底就是集中精力聚焦零售主業。”在去年蘇寧30週年慶生會上,張近東在《三十而立 勵精圖治》的講話中說道。
他特別提到:“只要不在零售賽道,脫離產品和使用者,都要大膽調整,該砍的砍,該轉的轉。”
這樣的論調多次出現在此後張近東的講話中。今年2月19日,蘇寧全員開工的第一天,張近東用一套《王者榮耀》玩家的話術再次強調了聚焦。他說:“該中路開團的時候,就不要分路帶線,只有懂得集中火力強化攻勢,蘇寧才能夠在核心戰場實現突圍。”
一位蘇寧系總裁助理向作者表示,雖然關於蘇寧系的輿論很多,但是零售主業沒有受到影響,大家都還非常忙碌。
時光輪迴,在零售這個賽道上,兩代行業的王者又回到了同一個競技場,勝負生死仍未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