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真的走了。
剛看到姐發的訊息時,內心一震,不敢相信。連忙給媽打電話,沒人接聽,接著之後仍是沒人接聽。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開始相信,這就是真的。在電話接通那一刻,急忙向媽詢問,但是被媽打斷了,她說了一堆別的,至於是什麼,我真的不知道。直到言語間隙,我哀求的問,奶奶真的走了嗎?那一刻,真的希望得到的回覆是否定的,哪怕只是告訴我,奶奶只是病重也好。確認離世的資訊之後,眼淚真的再也忍不住了,腦子裡出現的盡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盡是那個陪伴了我近三十年的至親。
和媽後面的電話裡,一直都沒能說清楚話,感覺牙齒不受控制,整個人也一直哆嗦。不過臨到末了,媽讓我給兩個名字,一個是我下一輩的,一個是弟弟下一輩的。她說,家裡長輩讓寫入族譜還是刻入墓碑來著,我已經不知道了。這事若是放在平時,我可能會覺得好笑,畢竟,我和弟弟還沒有娶妻生子。可在那時,內心想的更多的是,為什麼至今都沒能讓奶奶見上她的曾孫,哪怕只是孫媳婦。
匆忙之間,給了兩個男女通用的名字,弟弟的叫思齊,我的叫安瑜。弟弟多年來一直不思進取,希望他的孩子能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而我,只希望孩子安守本心,溫潤如玉。
活了這麼多年,經歷過很多親人的離去,可這一次,是我最難受的。畢竟陪伴了數十年,畢竟從小看著我長大,畢竟在童年時候在一起時間最長,生我養我者,莫若如此。
臨到晚上,又給媽通話了。問奶奶臨走前有沒有說什麼,有沒有把奶奶拾掇乾淨。媽說,奶奶臨走都說不了話,像是說了什麼,又像是沒說。後面媽又補了一些,奶奶走之前的日子,一直向她唸叨著讓我和弟弟早點成家。我知道這個,因為之前電話裡奶奶說了很多,可我實際上並不知道。其實,我是糊塗的。
奶奶是真的髒慣了一輩子。每次吃飯的時候看不慣桌上掉下的飯菜,但是從來都不會讓我們夾起來,只是自己偷偷的吃了。小時候我們不敢說,怕她罵我們。長大後,我們責怪她,說有細菌,說不乾淨,說吃壞了去醫院的錢可以買更多。可她從來都不聽,總是念叨著: 我活了這麼多年,值當了,吃了沒事。是的,奶奶經常這樣想,有什麼髒的,有什麼累的,有什麼危險的,她都把我們推到身後。在她身後,確實安心。可我,卻從來沒有守護過她。不過如今好了,終於拾掇乾淨了,終於不用再吃髒的,用舊的。
我知道,奶奶是帶著遺憾走的,她真的希望後輩能多陪陪她,多和她聊聊天,說說話。每次給她打電話,問她身體怎麼樣,她都回答,好,好,只是有些聽不見,有些看不見。每次還沒說幾句話,她就催我,就這樣吧,別把電話費都浪費了。可我從來都沒對她說一句,奶奶,其實話費一點也不貴。
每次農曆的各種節日,還有奶奶的生日,我都會提前或當天給她打個電話。當然,每次提及的都只有兩個,一個是讓她照顧好自己,一個是向她般弄些花裡胡哨的不能回家的理由。可每一次在說完不能回家時,她稍稍停頓後,總是說,有你打電話回來,我就很高興了。然後都會說,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說陽曆什麼什麼時候,她都會問,今天什麼時候,回答完後,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哦,還有x個月。
多年來,奶奶一直都容易忘事。剛拿了什麼,接下來要做什麼,經常性的忘了。可上學那會,她卻總能記得今天星期幾,記得孫子什麼時候放假。每次回去晚了,她總會念叨著,這該怎麼辦,怕是出什麼事了,怎麼還不回來。後來上大學了,工作了,離家遠了,回家的次數也少了,每次回去,都會習慣性地告訴她,這次在家住多少天,買了多少號的票去北京。每次她聽到要走的資訊,她都會抱怨,怎麼剛到家就把走的票買了。我說,得提前一個月,不然買不到票。她不聽,在她眼裡,只要不買票我就不會走了。是的,奶奶總是怕我走了,更怕我偷偷的走了。所以每次回家臨到假期末,都會找個機會和她好好嘮嘮,說說家長裡短,說說陳年往事,臨到最後都會偷偷塞給她一兩百塊錢,囑咐她買點吃的。儘管我知道她從來不會用,也沒地方花,可我知道,這只是讓自己內心好受點,安心點,僅此而已。
小時候,總喜歡聽奶奶講她還有爸媽年輕時候的故事,聽她講戰爭時代的歷史。後來長大了,變成了奶奶喜歡聽我說出門在外的經歷。問我有沒有去看毛主席,問我有沒有看見毛主席的水晶棺。可這麼多年來,我總答應著去看看,可每一次不是忘了,就是到天安門廣場碰到閉館了。終究,還是沒能替她看上。印象中,奶奶總喜歡聽我說些不著邊際的,或者她只是喜歡聽我說話而已。可她最不想聽的,就是我說要什麼時候離家了。那一刻,她都是悵然的,若有所失,卻又無可奈何。每次臨走,她都會拄著棍子,提前繞到家樓下,也不進來,也不說話,只是坐在外面等著。因為她知道,我在午睡,在收拾東西,在整理行李。就那樣一直等著,等著開了門,她站起身,我說,奶奶,我要走了,你在家保重身體。她總會念上那句,你在外要順順利利的,事事順心,到了給家裡打個電話。匆忙之間,我每次都會迴應著,我知道了,您也要保重身體,下次放假再回來看您。是的,我總以為永遠都會有下一次,我總以為,她總是會在那裡等著。
一路南下,一路都是曾經的點點滴滴,感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終於下了火車,終於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摘下口罩,兜著,太鹹了。
像是走過二十餘年的路,因為我知道,您在家等我。奶奶,孫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