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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南張莊,86歲的林郭氏滿頭銀髮,獨自生活在農村老宅,早年間丈夫死的早,一把屎一把尿將六個孩子拉扯大,辛苦了大半輩子,臨到老了,還每晚虔誠地拜菩薩,希望保佑兒女們平平安安,只是他們都已成家立業,一年到頭很少回來,如果不是林郭氏因為腦血栓摔倒在家裡,孩子們或許都不願意踏進這處老宅,如今老太太身體不比從前,又患有重病,需要有人看護和照顧,按理說,這是他們報恩的時候到了,然而常年在外打工的三個子女只是寄了一些錢回來,其它什麼也沒說,剩下的三個白眼狼又相互推諉,為了省事省麻煩,乾脆讓老太太住養老院,老二勸她,娘,你去吧,在家誰伺候你,家家忙得要命,萬一你再出點事,我們啥也幹不了,但老太太不想去養老院,一是不想花冤枉錢,二是自己子女眾多卻住養老院,傳出去這不是讓人笑話嗎,再者,養老院哪有家裡舒服,冷冰冰又不自由,兒女們可不管她願不願意,便著急忙慌來到養老院報名,但目前沒有空位,院長勸老二別急,這裡有位老太太的情況不是很好,也就這幾天的事,你先把表填了,一有訊息我就通知你,

老二當即就把定金交了,恨不得現在就將老孃送過來,他剛剛進院子,其他兄弟姐妹就迫不及待詢問進展,稍微還有孝心的二女兒擔心母親的身體,便提議去醫院檢查,話音剛落,尖酸刻薄的老二媳婦說道,咱娘是老毛病了,多花那些冤枉錢幹啥,在家裡住一段日子就好了,老太太坐在裡屋悶悶不樂,說自己不去醫院,也不去養老院,誰知兒女們這次態度非常強硬,先把錢湊齊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但現在養老院沒有空位,老二媳婦心裡打著小九九,便建議讓老孃在三家輪流住一陣,等有空位再把她送過去,老太太沒有拒絕,心想著還可以去看看孫子孫女們,臨走時,她只帶走了那尊菩薩,和幾雙正在縫製的鞋墊,林郭氏的第一站,是老二家裡,老二是村裡的小學老師,老二媳婦在小作坊工作,兩口子本不願照顧老太太,但進屋後又是端茶送水,又是噓寒問暖,原來他們覬覦老宅已久,現在空著也是空著,就勸老孃將鑰匙交出來,他們兩口子住進去,再把自己的房子騰給兒子蓋新房,老太太惦記著多年沒有回來過的四兒子,怕他回來沒地方住,此事也就不了了,沒過幾日,孫媳婦揹著孩子從孃家回來,她認為在家養豬餵雞掙不了幾個錢,想出去打工,讓爸媽照看一下年幼的孩子,

老二媳婦當著老人的面,故意數落她,我現在既要伺候老的,又要伺候小的,每天還要乾地裡的活,那不得把我累死,再說還要幫你們蓋新房子,蓋完以後,我和你爸都不知道住哪裡,老太太明白這話中有話,坐在屋內一言不發,不久後一天,孫媳婦還是決定外出打工,將孩子留在家裡,而老太太也坐上老三家的小汽車,臨走時將老宅的鑰匙交給了老二媳婦,老三家條件不錯,生活在城裡,有車有房,還娶了一個城裡媳婦,但老太太的處境依舊好不到那裡去,老三媳婦明著不說什麼,但態度全在細節,沙發上專門鋪了一塊白布作為老孃的專座,再將老太太帶來的鋪蓋卷扔到儲物室,這時乖孫女在吃飯的時候說要去外地工作掙錢,她也想出去闖闖,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小縣城,但在父母眼裡,女孩子活得好不如嫁得好,再說離爸媽近點,冷不著,餓不著,以後還可以幫你帶帶孩子,平平並沒有想那麼長遠,只想過好當下,媽媽有些生氣,罵她自私,平平反問,我自私?我爸不自私,我奶奶也不自私,生了一大幫孩子,臨到老了卻被丟進養老院,不管不顧,妻管嚴的老三一聲不吭,也只有孩子,才敢說一句大實話,洗碗時,一家三口的碗筷洗了又洗,最後還要蓋上防塵布,

而老太太用的是專屬碗筷,隨便一衝就了事,還分開擺放,一天,老太太將手帕拿出來清洗,並放到沙發上晾乾,正在拖地的老三媳婦滿眼嫌棄,用木夾子拎著,扔到老太太臥室的窗臺上,她不敢作聲,默默將溼漉漉的手帕放到自己的荷包裡,在幫奶奶洗頭時,平平問,爸爸當初為什麼離開張莊村,老太太嘆了一口氣,說,兒大不由娘啊,在家裡種田耕地一輩子有什麼盼頭,還不如讓他去外面闖一闖,深受觸動的平平留下一封信後,去往更廣闊的世界,老三媳婦認為是老太太灌輸了那些歪理才把閨女拐走,於是劈頭蓋臉一陣數落,老太太跪倒在菩薩面前,像一條老狗不知所措,老三屁都不敢放一個,只能低聲底氣將媳婦拉出臥室,林郭氏自知這裡也住不下去了,便提出離開,走之前,老三媳婦默默將老太太用過的東西收進垃圾袋,然後連同被褥,碗筷,拖鞋,白毛巾,一起丟在樓道的垃圾傾倒處,老太太的第三站,是二女兒家裡,這個家庭很拮据,女婿開了一個小賣部,錢掙不著,人也餓不死,二女兒每天起早貪黑,騎著三輪車去賣煎餅,兩人有一個開大貨車的兒子,常年在外跑長途,一年到頭很少回家,而孫媳婦和第四代圓圓就一直擠在這個小破屋,現在又多了一個老太太,但和其他子女比起來,女婿一家還算是有孝心,特意去市場買來豬肉給老太太吃,

可住了沒幾天,女婿也漸漸變得不順心,為了照看老太太,妻子每天都得提前收攤,收入驟降,而白天一個熟客來買東西時,對方好心勸他,說老太太有好幾個兒子,總是在你家住著,萬一有個病有個災的,說不清楚,萬一要是老在你家,你幾個大舅子不得跟你拼命啊。這番話如同一根針插進女婿心裡,他隱隱擔憂起來,便跟妻子提起養老院的事,說你娘一輩子沒享過什麼福,住養老院也好,總比家裡強,妻子嘆了一口氣,說俺娘活著真是受罪,還不如一死百了,這晚,沒來由的,老太太的嘴歪了,秉承著不花冤枉錢的原則,兩口子將她送到一個老中醫那裡,診治時,老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老中醫說是精神有些錯亂,吃點藥回家再觀察觀察,從那以後,老太太得了笑病,二女兒一家也是焦頭爛額,為照顧老孃,生意也沒法做了,她忍不住感嘆,娘,你說你臨老得這個病,有兒有孫的,沒一個來看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話音剛落,老太太笑病發作,笑聲如同針尖扎得心生疼,二女兒又頗為無奈地問,娘,你想死不,老太太說自己不想死也得死啊,年邁的她已成為子女們的負擔,夜晚,女婿兩口子在院子裡聊天,老太太湊近偷聽,女婿抱怨最近給你娘看病,已經都賠老本了,要是再這麼折騰,這個家怕要喝西北風了,妻子忍不住感嘆,等我老了,不能動了,也不去養老院,寧願上吊、喝藥,也絕不給兒子添麻煩,次日,女婿帶著老太太出去拿藥,

在路邊撿到一個包,裡面有100塊錢,沒想到這是一個套,失主非要說裡面有一千塊,女婿堅持沒拿,結果捱了一巴掌,身上僅有的錢也被搶走,回到家,全家人都垂喪著頭,突然老太太的笑病發作,總是不合時宜的笑出聲來,隨著看病次數的增多,二女兒一家也漸漸力不從心,便召集幾兄妹詢問關於養老院的事,還有墊付的醫藥費是不是應該大家分攤,老二媳婦卻說,咱娘在誰家生的病,就該誰負責,一旁的老三媳婦為避免出錢,也跟著幫腔,眼看大家一毛不拔,二女兒頓時來氣,說孃的錢和老宅都給了你們,你們就得管,還有就是大哥大姐每次寄給咱孃的錢呢,是不是也被你們私吞了如今老宅也佔了,錢也吞了,老孃卻不管了,說著說著,開始演變成爭吵,老三媳婦去勸和,也被拖下水,爭執間,老三氣急扇了嫂子一巴掌,當家的老二將所有人趕出門,一切都變得無比荒誕起來,不久後,女婿一家又遭遇變故,開大貨車的兒子因為酒後駕車身亡,對方出於人道主義,賠了兩萬塊,看著抱回來的骨灰盒,一家人全沉浸在悲痛中,而老太太的病又發作了,她那不能自控的笑,越來越遭人嫌棄,笫二天,二女兒問老孃急著走幹嘛,養老院還沒來電話說,

老太太說,孩子們都見了,我是時候該走了,臨走前,她將自己的銀鐲子送給剛守寡的孫媳婦,並以過來人的經驗勸她再找一個,畢竟日子比你想象的還長呢這話裡的心酸,或許她再清楚不過,如果身邊有個老伴,也不至於看子女的臉色過生活,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地步,說著說著,孫媳婦哭了,老太太笑了,一直停不下來,老太太被重新送回老宅,只可惜當鑰匙交出去那刻,就不再是她的家了,於是寄人籬下的她,被安排到柴房睡,吃飯時,老二媳婦甩著臉色,重重將碗放在她面前,老太太又抑制不住的笑,似乎別人對她越不好,她就笑得越大聲,老二媳婦氣得直罵,天天笑,半夜三更笑,成笑死鬼了,震死人了,而老二早不放晚不放,偏要等老孃回來時到處放老鼠藥,背後的用心不言而喻,這時,一向拒絕去養老院的她居然主動問起來,來信了嗎,說完又抑制不住的笑,老二媳婦破口大罵,說她拜菩薩中邪了,老二聽得心煩,直接把菩薩像摔得粉碎,還將老太太趕到牛棚去住,裡面滿是灰塵,沒有門,到處都在漏風,冬天睡在上面該有多冷,老太太將破碎的菩薩像用紅布抱起來,放到泥窗戶旁,吃飯的時候,老二媳婦先喂牛,再端來一碗殘羹剩飯,就像在喂牲口,老太太再次問起,養老院來信了嗎,老二媳婦用尖銳且不耐心地聲音吼道,來信我會不跟你說,

那晚,老二送來一碗飯和一瓶洗臉水,他突然問起老孃,自己小時候什麼樣,老太太說,你滿月時總哭,鬧得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老二又繼續問,娘,你恨我不,這一問本以為是良心發現,結果是養老院來信了,有一位老太太死了,正好空出一間床位,那句發問,不知是源自內心的愧疚,還是希望母親不要怪罪,老太太又抑制不住的笑,然後拿出做了很久的鞋墊,讓他拿給幾個兄弟姐妹分了 ,等到老二媳婦來喂牛時,老太太又將傳家的玉鐲子給了她,老二媳婦秒變臉,眉開眼笑問還有什麼好東西沒,再給我點,次日天快亮時,老太太顫顫巍巍起身,從水壺裡倒出水洗了一把臉,又用梳子將一頭銀髮梳整齊接著拿出那張一直隨身攜帶的全家福,看了又看,最後雙手合一,對著那堆破碎的菩薩像,唸了三遍保佑孩子們平平安安,她似乎在迎接什麼,又似乎一切都到此為止了,做完這一切,老太太默默從口袋裡拿出一包藥粉,下定決心吞服下去,天亮了,養老院來接老太太,她手裡握著那張黑白全家福倒在地上,人已經沒氣了,老太太走的時候八十多歲,兒女雙全,人丁興旺,按慣例算喜喪,會停靈三到五日大擺宴席,招待親朋好友,辦白事那天,只有兩個兒子來了,

其他的孩子們都只寄了錢回來,長輩們看不下去,說錢算個熊,你母親討飯將你們拉扯大,一點孝心也沒有,族長說老太太生前喜歡熱鬧,愛聽戲、聽書、看電影,所以今天熱鬧一下,也讓老太太再看看,於是林郭氏的遺照放在下面,舞臺上穿著暴露的女人在跳豔舞,人人都很高興,只是在白花花的大腿之間,那張老太太遺像依舊笑著,好一齣荒誕大戲,葬禮塵埃落定,林郭氏被葬在一片樹林,終於沒人再嫌棄她了,不久後的一天,老二媳婦在家烙餅時,昏倒摔在家門口,新的迴圈又開始了。一個人的出生,就意味著踏上死亡的單程路,對於出生我們無法控制,生長到二十歲尚有父母可作為依託,他們為你付出一切,總是無所不能,而一旦步入婚姻的殿堂,責任與壓力便落到肩上,角色也發生轉換,在等到有自己的子女時,我們則走上父母的道路,後半生的操勞全在子女身上,

但人壽幾何,逝如朝霞,那時候我們也老了,不能動了,身上漸漸有了體臭,生活也變得困難,雖然每個人都曾年輕過,但不是每個人都老過,雖有一顆歷盡滄桑的心,但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充滿深深的無力感而孩子們早已成家立業,各奔東西,所謂的孝心,便是節日寄些錢回來,在電話裡聊表關心,或許年邁就意味著成為負擔,那所謂電影中的喜喪,大概就指兒女們喜在擺脫了老人這個包袱,老人喜在不用給子女新增麻煩,這是何其諷刺的一幕,就像老太太的笑一樣的荒誕,只是壓的笑聲中,心中的淚又流了多少,然而衰老與死亡又是所有人的宿命,無人可以倖免,當你看到螢幕呈佝僂的背影,顫顫巍巍的手,滿頭的銀髮,你總能想到年邁的父母,也可以看到自己老去的那天,所以還是,請各位善待自己的父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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