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十五歲，未婚。

他生活在農村，在他五歲的時候，父親去城裡打工，不知道因為什麼得罪了包工頭，被活活打死了。包工頭賠償了三千塊，說是不能再多了，再多要就連他一起打死。

自此以後，他就和母親相依為命。有一天母親把家裡唯一的老母雞殺了，做了一桌子的菜，他看著滿桌子的菜，全是他喜歡吃的，他興奮極了，不顧一切地狼吞虎嚥起來，母親沒有吃，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像是最終的審判者。

第二天，母親不見了。他在土坯堆成的屋子裡，來回找了半天。裡屋沒有，外屋也沒有。他哭著喊著，像個傻子一樣。裡屋沒有，外屋也沒有。他一遍又一遍地找，他或許已經知道了什麼，只是不願意承認。他看著裡屋，破舊的土炕上一角，整整齊齊地疊好了他的衣服，大大小小的分為很多堆兒，一直到他成年的衣服。那年他七歲。

他被送到奶奶家了。奶奶都有七十多歲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奶奶聽不到他每天晚上的哭聲。平日裡，奶奶一個人搬個小板凳坐在屋前曬太陽，他就蹲在奶奶旁邊。奶奶不愛說話，但說起話來，都是咒罵母親的話。奶奶老了，抵抗不過他了，他用拳頭打了奶奶，事後他被關在豬圈裡，和豬一起睡。他就和母豬聊天，母豬哼哼唧唧的，彷彿是聽懂了他的話。他跟母豬說，他想母親了，說完靠著母豬睡著了。

他到了入學的年齡了，村裡的孩子都去了村東頭的小學，他沒有去，奶奶說上學沒有球用。他每天除了去地裡割草，閒下來就去和母豬聊天。奶奶罵他傻掉了，腦子有毛病了，讓他趕緊去做飯。他什麼時候開始叛逆的？越是被奶奶罵，他越是聊得歡，不怕髒兮兮的了，這次是他主動睡在豬圈了。奶奶不管了，他是徹底傻了吧。

村長說，這孩子得看醫生了，哪有跟豬睡一起的？八成是想母親想瘋了，這孩子可憐呦！奶奶坐在屋前，大太陽高懸於屋頂，狠毒的陽光照在奶奶的溝壑縱橫的臉上。奶奶眯著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孫兒。奶奶嘴裡開始嘟囔著，作孽哦！哪有錢給你看病呦！我還不知道哪天會死哩！

奶奶想到一個辦法，可以不用給孫兒花錢就可以治好他的病。奶奶請來村裡的屠夫，準備好了鋒利的刀，將母豬當著孫兒的面殺死了。奶奶說，這下斷了你的念想了吧。他沒有阻止屠夫，沒有阻止奶奶，他異常冷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晚上奶奶做了紅燒肉，端到孫兒面前。

他看了幾眼，瘋了一樣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吃了幾口他想嚥下去，但實在咽不下去，他全吐出來了。他開始蹲在屋的角落裡痛哭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只知道是很傷心，但因什麼而傷心，他全然不知。

過了幾年，奶奶也走了。他沒有去參加奶奶的葬禮，村裡的大人們說，這孩子是傻的，不用管他。為了維持生計，他就在村裡給打打散工，誰家要翻蓋新房，誰家地裡忙不過來，婚喪嫁娶忙活的時候，都會去找他，村裡的大人們又說了，這孩子是傻的哩，但是幹活還是蠻勤快哩。村裡的大人們為了證明他是傻的，在吃飯的時候，故意將他手裡的饅頭打掉在地上，他沒有任何反應，馬上又撿起來吃了。於是，村裡的大人們說，看下，看下，說啥哩，就說是傻哩嘛！整個村子裡充滿了快活的笑聲。

他，三十五歲，未婚。在他最後的日子裡，他收養了村裡的很多流浪貓和流浪狗，他把同它們一起吃睡。他可以好幾天不出屋子，除非是沒有吃的了，好去隔壁家或者誰家去討點吃的，一半自己在路上就吃掉了，一半揣在懷裡，留給家裡的貓狗。時間太久了，沒人跟他說話，他都忘記怎麼說話了，每次去討飯只會支支吾吾地亂叫。慢慢地，願意給他飯吃的村民也越來越少了。

一天深夜，村裡狗肉館的老周，帶著小夥計去他家偷狗，他被餓得特別精神，根本沒有睡著，他發現了老周，老周也發現了他，他又開始支支吾吾地亂叫，拽著老周的胳膊不撒手，一個餓了好多天的人，哪是老周的對手，被老週一把甩開，還被踢了幾腳。

沒過幾天，他就走了。一張土炕，一張破涼蓆。村裡的大人們說，傻的哩！自己餓死自己了嘛！做什麼能沒個活法嘞？就是傻的哩，麼得人要呦！一年之後，他家房子被推倒了，被改成了公廁。村裡的大人們說，正好哩嘛！讓他遺臭萬年嘛！哈哈！整個村子裡充滿了快活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