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故事>

晚上下班前,我鼓足了勇氣,敲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把準備了好久的辭職信,放到了老總的面前。

“王總,這是我的辭職申請。”我的聲音小得可憐。

“為什麼要辭職?” 王總頭也不抬,繼續摁著手裡的計算器。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我按照之前的演練,脫口而出。

“哼,能不能整點新鮮的?現在這句話都被用爛了。” 王總冷笑了一聲。

“我想去追求詩和遠方。”我換了一句仍然爛俗的臺詞,但遲遲不敢說出重點。

其實,我辭職的真正原因,是嫌工作太累、工資太少、還沒有年終獎,加班更是家常便飯,每天晚上六七點鐘,才能走出公司的大門。現在王總後面的電子鐘,就已經顯示七點一刻了。這種披星戴月,一整天十多個小時泡在公司裡的日子,我是徹底地受夠了。

王總終於敲下了等號鍵,算出了一組數字,他眉頭緊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隨即把計算器推到了一邊,抬起眼皮看了看我。他拿起那封辭職信,一目十行地草草看完,然後把它扔到了辦公桌上。

“下個月末過來結算,你走吧。”

“感謝王總這麼多年的關照。”說完,我轉身走出辦公室。

收拾好桌面上的個人物品,我輕手輕腳地走出公司的大門。在走廊裡等電梯的時候,我不經意地轉頭看了一眼公司的方向,老總辦公室的燈還亮著,王總似乎在生氣地撕碎什麼東西,隨後聽到裡面傳來大大的一聲:“滾!都滾吧!”

電梯終於來了,我快速地逃離了這裡。

既然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那麼說走就走,這樣才夠刺激!

我揹著雙肩包,直奔火車站。

火車站裡人不多,和我想像的完全是另一番情景。以往,我都是春運期間才有時間乘火車回老家,這裡總是人山人海,大包小裹,連個站的位置都沒有。今天不知是怎麼了。

我走到售票視窗,售票員是一箇中年婦女,滿臉疲憊,打著哈欠。

“到哪兒?”

“遠方,越遠越好。”

“硬座可以嗎?”

“可以。”

“一百四十六!”

我把錢遞過去,售票員從裡面扔出一張票,我拿過來仔細一看,還真有“遠方”這一站 !

“在幾站臺候車?”

“什麼?

“下一位!”售票員沒功夫搭理我,我只好作罷,去往候車室。

候車室裡大得出奇,彷彿是一座城市,沒有邊界。水晶的柱子、水晶的圍牆、上面是透明的水晶屋頂,可以看到星空閃爍。一顆流星在夜空中劃過,我連忙停下腳步,許下一個願,希望在這次旅行中,能夠遇到那個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候車室很長,比一條街還要長,幾乎沒有盡頭。我一個一個站臺尋找,走出去很遠,終於在44與45站臺之間發現了

沿著臺階走下去,一列綠皮火車停靠在站臺上。在車尾找到11車廂,我上了車,找到23號座位。憑著這麼多年坐火車的經驗,末尾是0、4、5、9為靠窗位置,但是這列車明顯不同,我的座位竟然靠著窗。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我可以穿越所有的障礙物,包括每個人的身體,來去自如。如果此刻穿著的是羅紗裙,再抱一把琵琶,我應該是敦煌壁畫上飛天的模樣。

從車廂的上方縱觀車廂裡的一切,這種特別的視角,還是第一次體驗過。從這個角度去看人或物,一切都變得不同。竟然還可以看到每個人的所思所想,他們在我的眼裡變得沒有秘密,我可以看透他們的心。

我託著腮,像躺在床上一樣悠閒,自由地飄浮在空中,開始觀察我感興趣的人。

6號座位上坐著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滿臉憔悴、眼神幽怨,魚尾紋已經爬上了眼角,一兩條銀白在烏黑的長髮間顯得格外刺眼。她衣著得體,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受過高等教育的優雅。如果退回二十年,她應該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她在看一本書,雖然看不到封面,但我可以看到裡面的內容,應該是張愛玲的書。書籤是用照片做成的,很精緻,應該是她年輕時的照片。和我想像的一樣,確實很漂亮。不過,我看得出,她看書只是裝裝樣子,其實她此刻完全沒有心情看書,一個人孤身在外,她有點想家。

有電話打來,她合上書,按下了接聽鍵,是一個男人打來的。

“……”

“我在火車上。”

“……”

“遠方。”

“……”

“孩子上了私立,也不用我操心了,你一年也不回來幾次,所以,趁著還不算太老,我要出去散散心。”

“……”

“我一個人沒事的,這麼老了,沒有人會打我的主意。”

“……”

“不等你一起去了,你都和我說了二十年了,但總是忙啊忙。”

“……”

“不,我不是後悔,只是遺憾,沒有在最好的時光,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希望還不晚。”

“……”

“好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再見!”

女人放下電話,眼裡噙滿了淚花,她扭頭望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窗玻璃像一面鏡子,上面映出車廂內的場景,還有她那張滄桑的臉。

15號座位上是一箇中年男人,身旁坐著一對老夫妻。他們大約七十多歲,皺紋累累、滿頭白髮,穿著很土,應該是從鄉下來的。老夫妻兩人很拘謹,看樣子像是很少坐火車。

大概是坐累了,老頭兒想伸伸腳,卻一不小心踢到了對面女孩的鞋。他尷尬得連連賠不是,並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女孩鞋上的土。女孩被弄了個大紅臉,連忙戴上耳機,閉上眼睛,假裝聽起了音樂。女孩的心裡想的是:這個土老冒!

中年男人看在眼裡,嘆了一口氣。

“爸,等到了家,你得注意點衛生。”

“嫌我不衛生,為啥還讓我來?”老頭兒聽了兒子的話,很生氣。

“你看,就這麼點兒小事,就生氣了。沒法和你好好說話。”

“要不是你請我和你媽來,我都不登你家的門!還得看你們的臉色。”

“你和我媽也得體諒體諒我和小美,就我倆這歲數,能有份工作不錯了。小美的產假已經多休一個月了,再不上班就得被開除了。如果小美不上班,我那點工資哪夠養活一家四口?我知道你和我媽不願意來,但是你們也得幫幫我。大寶是孩子姥姥帶大的,到了二寶,姥姥生病了,沒辦法我才把你們接過來。”

“養不過來,還生倆?”老太太把話接了過來。

“生完我也後悔了,總不能把他扔了吧!”

“孫子讓我照顧,我沒意見,我就是看不慣小美那態度。從結婚那天起,她就沒正眼瞧過我們鄉下人,這回用著我們了。”

“好了好了,就算我求你們了,行不?”說完,男人扭過身去,雙手抱頭,手指摳在油膩而稀疏的頭髮裡,彷彿每一個細胞都寫滿了無奈與痛苦。

27號座位上坐著一對父子,孩子十歲左右,正在寫作業。

孩子幾乎是趴在了桌子上,眼睛離書本很近,父親一遍一遍地糾正孩子的姿勢,但是孩子就是不聽話。

孩子做的是數學作業,碰到了不會的題,便問旁邊的父親。

“爸爸,這道題怎麼做?”

“這道題也不會?你上課聽什麼來著?”

嘴上說著,但是父親還是把本子拿了過來,然後為孩子分析這道題的做法。但是孩子瞪著大眼睛,搖搖頭,表示不懂。

一連講了三遍,孩子還是不懂。父親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尖利,最後終於失去了耐心。他把本子啪地一聲摔在了桌子上,筆、橡皮被彈得老高,然後滾落到了地上。

孩子被嚇得把身體歪向一邊,並且開始哭泣。

“我討厭你,討厭你陪我做作業!”

孩子哭得很傷心,父親也氣得呼呼喘氣,直捂胸口。我連忙從上空飄了下來,坐到小男孩的身邊。我把小男孩拉過來,從兜裡掏出一張紙巾,給他擦眼淚。

“應該叫姐姐才對,因為姐姐還沒有結婚呢!”我最討厭別人叫我阿姨了。

“姐姐,你長得很像我媽媽,只是比我媽媽年輕,還比我媽媽漂亮,衣服也漂亮,我媽媽的衣服都很舊,她很少買新衣服。”

“是嗎?有照片嗎?讓姐姐看看!”孩子的話激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

“我爸爸手機裡有媽媽的照片。”

我和孩子的臉都轉向了孩子的父親。父親剛剛還在生氣,見我這個陌生人在看他,立刻調整了表情,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

“爸爸,這個姐姐想看一下媽媽的照片。”

“嗯,好吧。”孩子的父親有點勉強,但還是答應了。

他開啟手機,把裡面的照片翻了出來,一張一張地挑選著,最後找到一張三口人的合影,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接過手機,上面是一家三口在海邊的合影。藍天白雲,大海上行駛著幾艘彩色的帆船,三個人伸開雙臂,做飛翔的動作,笑容燦爛。父親在左,母親在右,孩子在兩人的中間。我仔細看了一下那個母親的臉,確實和我很像,只是,我比她年輕多了。

“有年輕時的照片嗎?”

“有一張,是翻拍的,那時還沒有數碼相機,也沒有手機。”

我把手機拿過來,把照片放大,年輕的那張和自己簡直是太像了。我連忙把自己的手機相簿也開啟,找到一張角度相近的照片,兩張放在一起,就像是同一個人。

我不由得一驚,手機差點掉落在地上。

“你媽媽怎麼沒來?”

“她骨折了,腿摔斷了。”

“那你們怎麼把她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裡了?”

“爺爺生病了,我們去看他。”

“那她能照顧自己嗎?”

“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走路還有一點跛。”

“怎麼摔斷的?”

“早晨上班,怕遲到,跑著追趕一輛公交車,但是地面有冰特別滑,所以摔倒了!”

“是啊,遲到扣二十塊錢,但骨折住院花了兩萬多。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那幾個錢。”孩子的父親在旁邊說道。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我嘴角動了動,笑得一定很難看。

我離開了小男孩,繼續飄到空中,我開始看著滿車廂的人。我發現他們似乎都不開心,感覺活得都很累,每個人都有無限的煩惱,甩也甩不掉。

遠方的車站到了,我隨著擁擠的人群下了車。

我站在站臺上,放眼望去,這裡的天空並沒有想像中的藍,雲也沒有想像中的白,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苦澀的味道。

但是我卻發現,手機已經快沒電了,最後一格電,也在準備開啟相機的一瞬消逝了。我翻開包,想找充電寶,卻想起把它忘在火車上了。

我回過頭去,此時,火車緩緩開動,小男孩趴在窗戶上笑著向我招手。火車越走越遠,小男孩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我在站臺上站了很久很久,眼睛一直望著火車離去的方向。這時,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去他的,遠方!我要回家!

我來到火車站的售票視窗,買了一張回去的火車票。

“請問在第幾站臺?”

“二十四又十二分之一站臺”

8
  • 短篇小說:凱里爸爸和媽媽做水軍被解僱了,上一次攻擊了僱主的爹
  • 故事:狐仙貪得無厭,冒充觀音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