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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的秘密

第一章 井蛙的世界

(一)禾堂上的膠片

我能記起的最初記憶是大約一兩歲或許三四歲,在家鄉的禾堂上看電影。電影挺好看的,但我早忘了是什麼內容,我只記得第二天清晨我在禾堂上發現了一截膠片。別人告訴我昨晚的電影就是從這膠片裡放出來的,我至今都記得我的震驚,我無法理解昨夜躍動的畫面怎麼會是從這靜止的膠片裡出來的。事實上,當時的震驚並沒有留下任何語言標記,只是純粹的震驚,劇烈的震驚,常人無法理解的震驚。

從此後這個震驚反反覆覆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激發出我無窮無盡的好奇之心。

後來父親對我說,人類看見並不是眼睛看見,而是大腦看見。很多書報也向我印證了父親的話,我想這應該是真的,然而,大腦並不能直接看見,大腦必須藉助眼睛才能看見,而我們的眼睛和大腦之間並不是直通通的管子,應該是各種各樣的器官組織。

於是我產生了一個問題:大腦透過眼睛和這些器官組織所看到的世界是世界本來的樣子嗎?

(二)光明與黑暗

據說可見光是由紅橙黃綠青藍紫等單色光組成的複色光,但可見光之外還存在著紅外線和紫外線等不可見光。它們之所以不可見是因為人眼只能對一定幅度之內波長的光線產生反應,紅外線和紫外線不在這個幅度之內,因而人眼無法感知到它們。這個知識讓我有些驚異,原來人眼對外部世界的感知是有侷限的,是不完整的,有些東西明明存在,但是我們卻感知不到。

後來又聽說了夜視儀,能夠透過對紅外線的感知實現對黑暗中人和物的判定。我想若是人眼像夜視儀一樣具有感知紅外線的功能,那黑夜對人類而言應該就不再是黑夜。在那一瞬間,我突發奇想,如果人眼對紅橙黃綠青藍紫等單色光不具備感知能力的話,那麼光明就應該是黑暗。也就是說,不僅黑暗可以成為光明,而且光明也可以成為黑暗。這個認識對我衝擊巨大,若光明和黑暗都可能被顛倒,那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不能被顛倒!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們的眼睛根本就不可信!

此後,我常常懷疑,世界之所以是我們看到的這個樣子,很可能不是因為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而是因為我們的大腦只能把世界看成這個樣子。

(三)大腦是井蛙

世界本來到底是什麼樣子,對此我非常好奇。然而,我發現感知這個世界我只能依賴自己的眼睛,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可是眼睛又並不可信。明明睜開眼睛可以看見這個世界,但我卻無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睜眼瞎”。我一直糾結於此,慢慢地我發現這居然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這個發現對我打擊巨大,我非常地絕望,令人窒息的絕望,痛不欲生的絕望,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理解這種絕望。

我認為人類所有的認識都是以經歷體驗作為基礎的,無論經歷體驗影響認識的途徑到底是怎麼樣的,我都非常確定一點:無經驗,無認識。你沒有和我類似的經歷體驗,無論我如何描摹,你都無法認識到我的認識,即使你產生了所謂的“認識”,那也只是你依據自己的經歷體驗所產生的認識,並不一定是與我相同或類似的認識。我想說的是,若你不能認識和理解這種源自青少年時期就有的絕望,你將很難認識和理解意識的秘密。

我覺得自己的大腦就像是一隻呆在深深井底的青蛙,眼睛則是那遙不可及的井口。無論我如何努力,我的大腦都不可能跳得出這個井口,終我一生,我的大腦只能孤獨地呆在這個深深的井底。井蛙看到井口外的天空未必是天空真實的模樣,然而井蛙永遠都不可能跳到井口外去求證自己所看到的天空是不是天空真實的模樣。

並且,別人和我一樣,也都是一隻井蛙。別人只能看到別人井口外的那一片天空,別人看不到我井口外的這一片天空,別人告訴我天空的模樣只是別人所看到的天空的模樣,並不一定是我所看到的天空的模樣。別人看到的天空的模樣與我看到的天空的模樣究竟是不是同樣的模樣,我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確定!

用了好久的時間,到底是多久我早就忘了,我終於接受了身為一隻井蛙的宿命。可是我仍然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簡單地接受這個宿命,我不想我的人生就這樣幽閉地度過。若真是這樣,那還不如去死,但不要在冬天砍掉樹,也許希望會在春天來臨。我想那就讓我孤獨地、靜靜地呆在這個深深的井底吧,看我到底能夠發現些什麼!

(四)有始有終

小時候家裡沒有電風扇,炎炎夏夜我會孤身一人爬到樓頂,攤一張草蓆躺在上面過夜。望著星空我滿腦子都是問題,到底想了些什麼早就忘了,但是有一點我記憶非常深刻,當眼眶內沒有四周的景物,只有滿天星星的時候,我感覺像是自己揹著地球漂向宇宙的深處,這種場景讓我非常震撼,非常陶醉,這讓我從此對宇宙充滿了嚮往,充滿了好奇,很想知道宇宙的深處到底有些什麼,宇宙的過去和將來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連環畫告訴我天地是盤古用斧頭劈開的,書報告訴我宇宙是大爆炸的結果,然而有一晚我突發奇想:宇宙為什麼會有起點?宇宙就不能沒有起點嗎?是不是因為人類見過的所有物和事都是有始有終的,所以人類就認為這個世界的萬物萬事(包括宇宙)都應該是有始有終的?人類至今為止確實還從未見過無始無終、無始有終、有始無終的物或事,但人類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無始無終、無始有終、有始無終的物或事是不是就可以確定這個宇宙不存在無始無終、無始有終、有始無終的物或事呢?似乎我們不可以以沒見過為由就能斷定它從來都不可能存在或者永遠都不會發生。

我突然覺得似乎人類的認識並非是客觀的,而是完全主觀的,我們的認識似乎都是以我們的經歷體驗作為基礎的,我們似乎很難去認識一個我們從未有過記憶的物或事。“始”與“終”很可能只是人類基於自己的經歷體驗所產生的主觀觀念,而不是因為世界本來就存在著“始”與“終”,或者說,“始”與“終”很可能只是主觀存在,而不是客觀存在,只存在於人類的大腦之中,而不存在於外部世界之中。

這個判斷對我衝擊巨大,不僅我們的眼睛不可靠,而且我們的基礎認識或者說認識基礎都有問題,並不一定值得我們信賴。因此,我也開始懷疑,世界之所以是我們認識的這個樣子,很可能不是因為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而是因為我們的大腦只能把世界認識成這個樣子,但是我們對此都習以為常了,以為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宇宙實在太大了,宇宙以光年為基數的距離讓我絕望,就算用盡我這一生的時間我也絕對到不了宇宙的深處,即使再給我十萬年也無濟於事。也許會在一百萬年後人類對宇宙的認識會接近真相,也許人類永遠都無法弄清楚宇宙的真相,我覺得人類對於宇宙的探索就像是“瞎子摸象”。我絕對沒有嘲諷的意味,相反我感謝那些對宇宙“始”與“終”提出各種各樣想法的人,他們拓展了我的思路,配得上我的尊重和欽佩,但我既無力相信他們,也無力反駁他們。相對於宇宙“始”與“終”的答案,我覺得宇宙“始”與“終”的問題本身更值得我去探究。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把這個問題暫且擱置起來,讓我好好地想想我們的大腦究竟是怎麼思考的,我們的觀念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我想可能這才是我這一生更應該去做的事情。

(五)“絕對主觀”猜想

愛因斯坦說:“我思考問題時,不是用語言進行思考,而是用活動的跳躍的形象進行思考,當這種思考完成以後,我要花很大力氣把它們轉換成語言。”對此我深有同感,事實上當初在“胡猜亂想”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藉助什麼語言文字,只有若干次的“頓悟”,我覺得有時我一秒鐘能想明白的問題可能花幾十年時間我也無法用語言文字表述出來。我長於思考,短於寫作,長的是特別長,但短的也就特別短。要不是因為有著各種各樣迫不得已的原因,我才不會這樣逼迫自己去寫書,我寧肯靜靜地坐著發愣,也不願意拿起筆來倒騰文字,寫作於我而言無比地掙扎,無比地艱難,無比地痛苦!

我喜歡面對面地溝通,因為我會即時瞭解你的想法或者說大腦反應,寫作的麻煩在於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說得夠不夠,少了怕你仍然一臉懵逼,多了又怕我浪費了精力而你還嫌我羅嗦。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寫吧。

剛開始接觸哲學時我很喜歡哲學,但後來卻非常厭惡哲學,所謂的“愛智慧”其實離智慧極其遙遠,我猜自己很可能會是那個最終埋葬哲學的人。但為了理解的需要我又不得不借助於那些可憐的哲學術語,它們是描摹風的飛花與落葉,我希望你不要迷失於此,不過,我也知道不迷失是非常困難的。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是先上樓再抽梯,先過河再拆橋。我希望你能記住我這句話,因為這是理解意識秘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你頭腦中的觀念既是理解意識秘密的基礎,但同時又是牢籠和枷鎖,你得時時反省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牢籠,套上了枷鎖,你得有打破這牢籠和枷鎖的勇氣和決心。我知道這太難了。

所謂“絕對主觀”猜想是想說“客觀”不存在,所有的認識都是主觀的,沒有“客觀”的認識。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客”在哪裡,也不知道這個“客”到底是怎麼“觀”的,我無法理解這個所謂的“客觀”到底是怎麼回事!

人們一直以為“客觀”是真實存在的,“客觀世界”也是真實存在的,“客觀世界”的存在不以人類意志為轉移;人們的這個認識是有感官直覺基礎的,我們的感官確確實實地感覺到了那個“客觀世界”的存在,無論我們高興還是不高興,那個“客觀世界”就是那樣不悲不喜地存在著,對此,我們毫無辦法。

潛心思考這麼多年,我發現人類的觀念體系或者說文化體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我們每個人自出生起就被裹挾其中,根本無法自拔,並且我們不會想要自拔,相反我們還會堅信自己完全是獨立自主的認識和決策,未受到任何外力的影響。這就是文化的力量!

“絕對主觀”猜想無法在現行的“客觀觀念體系”中生存,我必須新建一個“主觀觀念體系”,這個觀念體系就以“絕對主觀”猜想作為起點。以“絕對主觀”猜想作為這個體系的起點主要有兩點意義:第一,反思人類現行“客觀觀念體系”中的一切觀念;第二,探尋人類一切觀念的形成機制。

在對“客觀世界”的反思過程中,我建立起了“外部世界”和“內部世界”的區分。所謂“外部世界”,就是對“客觀世界”反思的結果。

第一,既然不接受“客觀”,那當然就不能接受“客觀世界”;但我們能感受到的那個“世界”應該存在,不過我不想稱之為“客觀世界”,我稱之為“外部世界”。

第二,我選擇相信“外部世界”真實存在。首先,從感知直覺上看,我們確實感知到了“外部世界”,我們的感知直覺是“外部世界”真實存在;其次,從大腦思維上看,雖然類似“缸中之腦”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外部世界”有可能是虛假的,雖然迄今為止我們還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外部世界”不是虛假的,但是迄今為止我們也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外部世界”是虛假的;最後,在思維上並無明確結論的情況下,我只能選擇相信感知直覺,既然我們的感知直覺是“外部世界”真實存在,那麼我當然願意相信“外部世界”真實存在,除非有人能向我證明“外部世界”是虛假的,在沒有任何人能證明這一點的情況下,我只能相信“外部世界”真實存在。

第三,我相信人類永遠都無法發現“外部世界”的“真實模樣”,這是“井蛙的世界”最最最特殊的地方。既相信“外部世界”的真實存在,又相信人類無法發現“外部世界”的“真實模樣”,這是違揹人類感知直覺的認識。我知道自己的認識有悖常理,要是不悖常理的話也不會輪到我來破解意識的秘密。我們看見天空是藍的,樹木是綠的,那只是因為我們普通人的眼睛將感受到的光線識別為藍色和綠色,而不是因為外部世界本身存在著“藍色”和“綠色”;對於盲人而言,天空的藍色和樹木的綠色都是不存在的,對於色盲的人來說,天空應該不是藍色的,樹木也不是綠色的,到底是什麼顏色,這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我根本就想像不出來。因此,天空到底是不是藍的,樹木到底是不是綠的?要是脫離了我們眼睛的感官功能,我們根本就無法回答。

所謂“內部世界”就是“外部世界”在我們大腦裡的反應,也可以說是“主觀世界”、“意識世界”。

第一,“內部世界”的模樣很可能與“外部世界”不一致。我相信“外部世界”絕對不是由“內部世界”所產生的,但“內部世界”也絕對不是由“外部世界”所決定的,“內部世界”是由我們大腦的執行機制所決定的。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大腦像是鏡子,而“內部世界”就像鏡子裡的影像,我們不能說鏡子裡的“內部世界”與鏡子外的“外部世界”完全無關,但鏡子裡的影像究竟是什麼樣是由鏡子決定的,而不是由鏡子外的“外部世界”所決定的。看過各種各樣“哈哈鏡”的人應該會理解我的意思,我們怎麼能確定我們的大腦不會是一個奇怪的“哈哈鏡”呢?光明之所以存在,不是因為光明客觀存在,而是我們的眼睛能夠感知一定幅度之內波長的光線,若是我們的眼睛無法感知這些光線,那麼光明就是黑暗,對光明起決定作用的不是“外部世界”的光線,而是我們眼睛的功能。“始”與“終”之所以存在,不是因為客觀存在著“始”與“終”,而是因為我們的大腦能夠基於自身的經歷體驗形成了關於“始”與“終”的記憶結構,起決定作用同樣不是“外部世界”,而是我們大腦的內部結構。

第二,“內部世界”的“主觀認識”很可能存在偏差。既然“內部世界”是我們大腦對“外部世界”的反應,並且我們的大腦很可能不是一面平面反射鏡,而有可能是一面曲面“哈哈鏡”,那麼我們的“主觀認識”很可能存在著偏差和錯誤,但由於我們早已習慣了,並且又缺乏感官直覺依據,所以我們一直忽視了這些偏差和錯誤的存在。既如此,那麼我們在反思的過程中是不是應該更堅決地懷疑我們的認識很可能出錯了呢?我相信這樣的傾向可能會更有利於我們找到真相。

第三,最重要的問題是探尋“內部世界”的執行機制。既然我們無法發現“外部世界”的“真實模樣”,那麼“‘外部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的問題就是個無解的問題;既然無解,那這個問題就不重要了;既然這個問題不重要,那麼哪個問題重要呢?我認為“內部世界”的執行機制問題最重要,為了更好認識和理解這兩個世界,我們得首先得弄明白這個問題。

“絕對主觀”絕對不是“絕對隨意”。雖然我們的認識是主觀的,但這絕不意味著我們的認識可以是隨意的、任性的,我們絕不能以為我們的認識可以不受限制,胡作非為,這是不可能的。光明之所以是光明,那是因為眼睛能夠感知光線,眼睛的生理功能對於我們的認識是一種限定和約束,事實上這就是“內部世界”的執行機制。對此我充滿著好奇!

幾十年對“絕對主觀”猜想的思考讓我確信,世界之所以是我們認識的這個樣子,不是因為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而是因為我們的大腦只能把世界認識成這個樣子。雖然這個猜想違背了感知直覺,並且也不能直接解決任何問題,但是我還是無法略去這一章,因為在我看來這是認識和理解意識秘密的基石,沒它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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