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們都離開我的生活之後,我更多的是跟在姥姥,姥爺的屁股後面。我長大之後看姥爺年輕時候的照片,發現其實姥爺年輕時候非常的帥氣。
他的個子很高估計有一米八,身材挺拔,五官深邃,尤其是他的眼睛,是那種類似歐美人的高眉骨深眼窩,眼神犀利,在姥爺的三個孩子裡,媽媽最像姥爺。
而我認識姥爺的時候,他已經七十歲左右,稍微有些駝背,總喜歡揹著雙手走路,姥爺的步伐很大,卻走得四平八穩,氣定神閒又頗有威儀。
每次看到姥爺走路,我都會想起來《黃帝內經》裡那一段"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於庭。"
姥爺不僅懂醫術也懂《易經》他常說醫與易相通,也常說,人行天地間,要懂得順勢而為。我的名字就是姥爺起的。姥姥說,姥爺看過我得生辰,說我五行缺金,所以名字裡幫我平衡了。可是在我的記憶裡,姥爺從來沒有在人前顯露過他在於《易經》與八卦這方面的學問。
姥爺平時不苟言笑,規矩頗多,所以我很是怕他,在他面前從來不敢造次。家裡吃飯的時候,並不是去到廚房的圓桌,而是在火炕上沿著炕沿擺上一塊寬大的木板,姥爺就端坐在火炕上,看著姥姥也小姨忙活佈置,飯菜擺好之後姥爺不動筷子我們誰都不能動,這是一直以來的規矩。
平時家裡來了客人,姥姥和小姨都是不上桌的,而我則是特例,我可以和姥爺還有客人一起同桌吃飯。姥爺總是先把最好吃的菜夾給我,說,吃吧,所以,我才是家裡享受最高待遇的那個人。
可是即便這樣,姥爺在家裡的權威並沒有減少一分。我仍然是等著姥爺說吃吧,之後才敢動筷子,而且吃飯的時候,要遵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不能吧唧嘴,喝湯的時候不能出聲音,再餓也不能狼吞虎嚥,一個菜再喜歡也不能連續夾三次。且夾菜也只能夾靠近自己這邊的,遠處的菜再喜歡也不能伸手夠,更不能站起來,除非有長輩主動夾給我。
吃過飯,碗裡不能有飯粒,一粒都不能剩。吃飯的時候,筷子和勺子不能碰到餐具和牙齒,喝湯的時候要把筷子並排的放在碗口,若是放在桌子上,則代表你已經吃好了。
這些細節的日積月累的形成了我的習慣,我的記憶中在姥姥家,每個星期天都固定的要吃餃子,姥爺的工作就是調製餃子餡,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家的這個習慣,所以星期天的時候我們家裡人尤其的多。
一直到許多年之後,還有人和我說,在我姥姥家吃到的餃子是最好吃的餃子。而那個時候我卻並不喜歡,因為姥爺調製的餃子餡總是飄著一層油,所以,吃姥爺的餃子的時候我從來都是隻吃皮不吃餡。姥姥還為此笑話我說,餃子餡代表錢財,餃子皮代表衣裳,我只吃皮的話,將來會沒有錢花。
可是我實在是覺得姥爺的餃子餡太油膩而姥爺也說:“她脾胃弱,的確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算是縱容了我只吃餃子皮的壞習慣。
由於姥爺從不與鄰居多言,基本上家裡與外界打交道的事情都落在姥姥身上,我經常聽到姥姥一邊幹家務一邊抱怨姥爺不善交際。姥姥用了一句話來形容姥爺,說他的人生模式,是灶坑打井,房頂開窗。我起初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後來長大了之後再想,覺得還是挺形象的。比如說,家裡很少來人串門,來的除了姥爺的患者之外的都是找姥姥的。就算是小舅姥姥這樣的實在親戚來了,也是姥姥負責招待,姥爺總是旁若無人的坐在火炕上看書,而且,若是女人們聊天的聲音干擾了他,他還會嗯哼的咳嗽一聲。實在是女人們太不識趣,他就放下書,下炕去到南園子裡劈柴或者倒騰煤堆。
有時候家裡缺了點蔥姜姥姥做飯騰不出手,就讓姥爺去鄰居家借,可是姥爺總是一去半天,回來才說,並沒有去鄰居家而是去了街上買回來的,姥姥氣的跳腳也拿他沒辦法。所以,當有一天家裡來了一個要飯的,姥爺把他請進家門還給他下麵條吃的時候,我才會非常的驚訝。
姥爺不僅給要飯的煮了麵條還給他做了芹菜肉末的滷子。我聽見姥爺和要飯的聊天,問他從哪裡來,要飯的說是來自河北,姥爺說他也是早年間跟著老爹從河北逃荒出來的。要飯的說,今年關裡又遭了災,實在是沒法子才跑到這邊來,姥爺表示理解,又給他添了一大碗麵條。
要飯的走後我問姥爺,為什麼大街上的乞丐我們不給錢反而要招待這個上門討飯的呢?姥爺說,有些討飯的我們不知根底怕是騙錢的,這個人走上門來,只是討一碗飯吃,可見是真的討飯並不是以此為生計。我又問姥爺,為什麼他走的時候只給了大餅子並不給他些飯錢呢?
姥爺說要飯的從頭到尾都沒有要錢,可見這個人是有志氣的,這樣人能夠低頭上門討飯,必定是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給他錢就是真的打發要飯的了,是對他的不尊重。看他的身板,並不是一個出不起力氣的人,這頓飯吃飽了,他才會有力氣去賺下一頓的飯錢,若給了他錢,恐怕會消磨了他靠自己本視吃飯的志氣。我當年雖然對姥爺的話似懂非懂,但是姥爺處理這樣的事情的方式卻影響到了我。
我學會了在對別人施予援手的時候不能用自己方便的方法,要去考慮對方需要什麼,要知道求人的人他們的難處並照顧對方的心情與尊嚴。(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