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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爺從不會去走親訪友,但是他醫術高明,多年來積累了龐大的患者群體,這些人都會想方設法的要報答他,而他總是儘量避免麻煩人家。

姥姥經常說其實家裡很多事情只要姥爺一句話就能簡單容易的多,每次被姥姥抱怨的煩了,姥爺就會說一句,求人不如求己。姥爺上班的地方,距離家裡有一段距離,家裡沒有腳踏車,姥爺都是走路上班,後來他的一個患者是他醫院附近一個單位的領導,看到姥爺歲數大了走路上下班太辛苦,就讓老爺去坐他們單位的通勤車。而姥爺很少去乘坐那個通勤車,只是遇到大雨天,或者大雪天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去。還有一個情況是例外,就是如果姥姥有事,需要姥爺看著我的時候,姥爺就會帶著我上下班。姥爺的辦公室很簡單,白牆,刷著綠色的牆裙,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和中藥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屋子裡有一個爐子,平時總是放著一個大大的水壺冒著熱氣,壺邊放著姥爺巨大的飯盒。在單位的時候姥爺會穿上白大褂,戴上白帽子還有一個厚厚的紗布口罩,姥爺氣管不好,總咳嗽,其實戴著那個口罩挺難受的,可是有患者的時候他都堅持戴著口罩,患者走了他才趕緊摘下來深深的喘幾口氣咳嗽幾聲。

姥爺給人看病的時候,安排我坐在旁邊的桌子那裡,給我幾張處方紙讓我寫字玩,我也會湊過去看姥爺給患者開方子。姥爺的字龍飛鳳舞的我一個都看不懂但是卻覺得錯落有致大小相間,落筆處力透紙背很是好看。下班後姥爺帶著我去坐通勤車,車上人很多,有人看著我們一老一小想給我們讓個座,姥爺堅持拉著我的手站著。讓座的小夥子看姥爺這麼倔強不領情也有些不高興,下車之後我問姥爺:為什麼不接受人家的好意呢?姥爺說,我不是他們單位的人,坐人家的車已經是佔了便宜,再去坐人家本單位職工的作為,就有些得寸進尺了,我說反正是人家讓給你的呀。姥爺說,做人要守住自己的本分,不能佔分外之物,況且我是大夫,治好他的病是我的本分,他雖然是領導讓我這個外人坐他們單位的車難免會有人對他有些不好的想法,人家是好意咱們可不能給人家惹麻煩。

我雖然覺得姥爺有些固執,但是記住了他的話,做好自己的本分,即便曾經幫助過別人也要替人著想,不能攜恩以報。

家裡過年過節的時候總會有很多鄉下來的人趕著大車送來時令的物品,比如干豆腐,奶坨子,大鵝,鹹鴨蛋,粘豆包。也有一些稀罕的山貨,比如狍子飛龍野豬肉林蛙什麼的,每次這些老鄉來了姥姥都忙的團團轉,給他們安排住處並作出豐盛的飯菜。

姥爺是不抽菸的,可是每次這些老鄉來了幾根大煙袋鍋點起來,屋子裡就變得藍瑩瑩的,而姥爺則是忍著咳嗽坐在炕頭,看起來很隨意的給這些人把把脈寫個方子,或者只是簡單的囑咐一下平時的衣食住行。

我能看出來那些人把姥爺的話當作很重要的事情在認真的記,還有些聽姥爺說沒啥大事兒的時候就會滿臉歡喜。我問姥爺,這些人是誰?姥爺說是過去的鄉里鄉親。我問姥爺,他們看病為什麼不去醫院裡?老爺說,農村裡的人住不起醫院,所以會上家裡來,而且有些小病在姥爺這裡幾句話的事情用不著去掛號浪費錢。

我又問,那他們帶來東西算是看病的錢麼?姥爺說,不能那麼算計。姥姥告訴我,人家這麼多年來惦記著我們,這份情誼要記得,況且人家大老遠的來了是對咱們的信任,若是拒之門外會寒了人家的心。也會讓人家覺得咱們到了城裡就忘了鄉情。而且時間久了,其實也分不清哪些人是朋友,哪些人是患者,更分不清來家裡是看病還是串門。也算不清楚是他們送來的東西值錢還是姥爺送給他們的藥材值錢。人世間的很多事,往往不是用錢能夠衡量的。這個叫做禮尚往來!

姥爺話最多的時候就是面對患者,他最厲害的是針灸術,患者在他面前總是很緊張,而他就會講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讓患者放鬆下來,然後沒等患者反應過來,他已經下好針了,他有一個在我看來非常神秘的針匣子,裡面是長長短短,粗細不等的銀針。那都是他的師父傳給他的,姥爺寶貝的不行,是唯一不讓我碰的東西。有一次家裡來了一個病人,肚子疼得滿地打滾,姥爺手法非常快得下針,在我看來似乎轉眼間那個人就安靜下來了。我覺得特別不可思議得是,我眼看著姥爺把半尺長的 一根針扎到那個人的肚子裡去了,可是那個人卻一點都沒喊疼。我曾經趁姥爺不在偷偷的開啟過那個針匣子,我發現有的針是又短又細,有的則又粗又長,有的針軟軟的一碰就彎了,不知道姥爺是怎麼能夠把這麼軟的針順利的扎到人的身體裡去的。

姥爺的寶貝里還有一些標識著人體穴位的模型和圖示,他也經常讓我跟著他學認一些基礎的穴位,並講解一下穴位和經脈之間的關係以及一些簡單的功效。在他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傳承醫術,只是逗孩子玩鍛鍊我的記憶力的遊戲,而我卻在長大後能夠憑藉這一點點的基礎常識緩解了自己身體上的一些簡單的不適。

姥爺雖然性格孤傲,但是他的業餘生活卻比姥姥要豐富的多,姥爺休息的時候會帶著我到文化宮邊上的小廳裡聽相聲,我百無聊賴的看著臺上兩個穿大褂的人說著我聽不懂的段子,響聲散場之後,姥爺有時候會帶我去吃一頓羊肉燒賣,我可能又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因為我不喜歡吃羊肉餡的東西,而且,燒賣皮涼了之後硬邦邦的根本咬不動。

有時候冬天相聲散場完了,電車沒有了,姥爺還會給我買一盒包裝上印著藍色的北極熊的冰糕吃,姥爺並不準我邊走邊吃,他帶我出去走路的時候從來不牽我的手,姥爺揹著手走在前面,我則是虔誠的捧著冰糕像小狗一樣跟在姥爺的身後往家走,一邊走,一邊聞著冰糕透過盒子傳出來的清甜的味道,盼望著快點到家好能吃到嘴由此就忘記了路途的疲憊。

姥爺氣管不好,到換季和冬天的時候尤其嚴重些,總是咳嗽的上氣不接下氣,我問姥爺,你為什麼不治好自己的病呢?姥爺說,醫者不自醫。我問他為什麼不去看西醫的大夫打兩針呢?姥爺瞪我一眼不再理我。

姥姥和我說,姥爺咳嗽的毛病是年輕的時候跟著別的年輕人抽大煙被他師父知道了打了一頓。後來雖然戒了大煙卻傷了肺子,只是不知道這肺子是因為戒菸還是因為捱打受的傷,或許兩者都有。姥姥又囑咐我說不要再和姥爺提看西醫,他會生氣,他覺得西醫治標不治本。我當時不懂,長大了看了好多吸毒的人的慘狀,才知道姥爺年輕的時候戒掉大煙並不是一句話那麼容易的事。

可見他是一個意志力很堅定的人,至於他對於西醫的拒絕,雖然不至於讓我也排斥西醫,但是我的確從小到大很注意防患於未然,因為姥爺說,治病最重要的是治於未病之時。而這個未病之時其實說的就是要注意平時的生活習慣,左不過就是修身養性四個字而已。(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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