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不足五週歲的那年，還穿著開襠褲。有一天清晨，母親很早就起床;精心地梳洗打扮。把她壓箱裡唯一的一套新衣，穿在身上。雖然不算華貴，卻也合身得體。原本俊俏的臉龐，變得更加美麗。顯不出是個農家婦女，倒有些大家閨秀的風範。她把我從夢中叫醒，脫掉帶補丁的舊衣，換上一件新衣。悄悄地告訴我，要到姥姥家，為姥爺祝壽。一聽說要去姥姥家，我高興極了。知道那裡有好吃的好玩的，就馬上跟隨母親上路了。母親一條胳膊緊挎著盛滿雞蛋的竹籃，另一隻手緊牽著我的一隻小手，讓我形影不離地跟她走。那滿籃的雞蛋，是母親捨不得吃，也捨不得賣，足有半個多月，才好不容易攢下的。由於我急於心切，斷然甩開母親的手，竟自用兩條小腿，邁著大步向前猛走。母親是纏足小腳（封建社會摧殘婦女，所謂“三寸金蓮”），哪裡趕得上我的步伐；急揮手叫我慢走，說：“不要走累了。”

到村西口時，母親的目光轉向路旁不遠的地方，凝視了片刻， 如有所思。我也觀望了一下，只不過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國時，留下的一座炮樓殘骸。母親深情的對我說：“給你講個故事，你愛聽嗎？”我抬起頭，瞪大雙眼望著母親說:“愛聽。”母親當時按捺不住多年的悲憤，像火山爆發一樣，噴湧而出，給我講述從未聽過的家史：

解放前，我家無房無地，一貧如洗，飢寒交迫，朝不保夕。父親靠在外打工，維持一家人的生計。不料有一天，被日本鬼子抓去做苦力；幸好趁漆黑的深夜逃回家裡。大哥十五歲那年，也被日本鬼子抓去，修這個村西炮樓。母親每天還要爬著，過炮樓四周，很深壕溝上的獨木橋，去送飯；險些墜入水裡淹死。二姐和我一般大的時候，到距炮樓很遠處，同夥伴們一起玩耍；日本鬼子竟然亂開槍，把她們當活靶子。當時，二姐嚇得哭喊著，跌跌撞撞地往家跑。到家時，前胸吐得滿是鮮血；後背也隆起像羅鍋一樣的大包 。因無錢醫治，不久就悲慘地死了；母親悲痛欲絕。等我出生時，恰好分得了土地，母親喜出望外。 我認真地聽著，見母親兩眼噙著熱淚。

囑咐我要銘記這國恨家仇；長大後，一定要好好學習，發憤圖強，為國爭光。永遠不忘，共產黨和毛主席的恩情。聽了母親的講述，我大為震驚，心裡恨透了小日本鬼子。母親擦乾眼淚，微笑著對我說：“你長大了，以後一定會有出息。” 母親的腳步有些加快，心情又變得是那麼的愉悅，如釋負重一般，滿臉的春風得意。邁進姥姥家門，見姥爺端坐在太師椅上。母親把一籃雞蛋，輕放在雙節的老錢櫃上；雙手緊握前胸，行蹲拜禮；並嬌柔地說：“爸爸，您好，祝您生日快樂！” 姥爺也好久沒見大女兒了，連聲說：“好、好、好。” 姥姥更是滿臉歡喜，讓母親坐在炕上歇息。當時，姥爺的其他兒孫們，也聚在一起，歡聲笑語。母親沒有坐下，用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頭說：“快去給姥爺磕頭！”我急忙跪倒在地，像雞啄米一樣，連磕了數頭。姥爺忙伸開雙臂，說：“別磕了，別磕了！”把我抱起來，親吻了兩口；別人也笑作一團。 但沒想到，我一手捋著姥爺的長鬍須，一手去撓姥爺的脖子，和他玩耍起來。姥爺仰面哈哈大笑；這也算是給姥爺的生日禮物吧。母親急忙把我從姥爺身上搶下來，說：“不要和姥爺鬧了，要有禮貌，去到外面玩去！”我遵從母命，到了屋外；就像到了解放區，四處尋覓好玩的東西。突然發現一箇舊箱子，不知裡面有什麼東西。我好奇地掀開箱蓋，把裡面的東西，翻個底朝天。好不容易選出一個，驢脖子上掛的大銅鈴鐺，得意地搖晃起來。母親聽到響動，急忙追出門外。她右手伸出食指，用嘴吹噓著，示意我不要造次，近前來小聲說：“你好好玩，不要驚動別人。”順手撣下我身上趴的土，說：“看你這身土，也不知道乾淨。”… 母親用甘甜的乳汁把我餵養大，從我懂事起，就講給我做人的道理。還親手教我一些做飯的要領：如何燒柴鍋，煮雞蛋、熬稀飯等；強調不能失火，不能燙手等。母愛平凡而偉大；尤其是母親堅強的性格和節儉、勤勞的精神，讓我終生難忘。 賈立春 2020年12月13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