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陌還是醫院的實習生，什麼雜活都做。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偏偏遇上了雷雨。
天已經暗了下來，宋陌有些恍惚地望著雨幕，腦子裡浮現了沈清若的音容笑貌——酒窩配虎牙，天真爛漫，又帶有一點調皮。
她喜歡在下雨天趴在窗戶前，將手伸出窗外，笑容燦爛地看著手心的雨水，再回頭衝他道：“宋陌，下雨了。”
這些年，宋陌極少想起她。想起的時候，心裡就特別空虛，瘋狂地泡在實驗室。導師怕他的身體受不了，時常去攆人。
醫院分配的公寓就在隔壁的小區。宋陌見雨漸漸小了，正想冒雨跑回去，一把主調為藍色的格子傘遞到了他的面前。
宋陌遲緩地抬頭，一時間還以為是幻覺。雨傘真實地握在手裡之後，他才驚覺自己是真的見到了沈清若。
沈清若是S大畢業的，宋陌有想過她就在S市。但作為省會城市，S市很大。他多是在醫院附近活動，又刻意地迴避有關她的訊息，遇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哪怕是這麼小的機率，他們還是遇見了，是不是說明兩人緣分匪淺？
2
宋陌拽緊手中的雨傘，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你怎麼在這裡？”
相比之下，沈清若要坦然得多，嘆道：“誰都不是鐵打的，哪能沒有點大小毛病。這是S市最好的醫院，我出現在這裡不是很正常嗎？”
宋陌心頭一跳，細細打量她的面色，沒瞧出什麼毛病。張了張嘴，不知道該不該問。
兩個小酒窩像從前一樣讓沈清若的笑容看起來甜甜的，只是從前的她是熱烈的，現在的她多了幾分從容。
“宋陌啊，你還是這麼好騙。”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調皮，喜歡捉弄人。宋陌總算定住了陣腳，眉眼帶笑地望著她。
兩人距離很近，氣氛有些曖昧。沈清若微怔，向後退至了安全距離，一時間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經年未見的初戀，重逢時似乎都會問一句：“你……過得好嗎？”
宋陌緊盯著沈清若的臉，試圖撲捉每一個可能洩露秘密的細節。
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揚起了今日最燦爛的笑容，卻被一串鈴聲打斷了。
沈清若的態度和聲音都帶有幾分敬意，可以猜測對方是她的長輩。
宋陌自嘲地笑了笑，還如此在意這些細節又有何意義？
是他選擇的分手，但看起來放不下的那個人同樣是他。
3
沈清若掛了電話之後，向前方邁了一步。似乎想起還有宋陌的存在，頓了頓，笑道：“你大概忙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
宋陌揚了揚雨傘，“它要怎麼還你。”
一道閃電劈開了灰色的雨幕，驚雷像是在頭頂炸開了一般。
沈清若揉了揉耳朵，笑道：“S市雨水多，你留著吧！我先走了，再聯絡。”
宋陌想起了高二時貼在黑板報邊上的那些小紙條。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紙條上寫上一句鼓勵的話，以及心儀的大學。
沈清若的紙條上，毫無意外地寫著S大。
她的人，她的名字，都適合這個雨季很長的城市。
“清若。”
雖然沒有計劃要說的話，宋陌還是忍不住回頭叫住了她。對上她帶有幾分關切的眼睛，更加無所適從，最後支支吾吾地問道：“你……有沒有……怪我？”
見到沈清若僵硬的表情，宋陌以為她多少是怨他的，脫口而出：“清若，我不是不愛你了。”
沈清若的神情緩和了下來，只是望著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只一句話就讓他向她走去的腳像灌了鉛一樣，不得不停了下來。
分手6年重逢前任，他想複合，我直接氣笑“我快結婚了”。
4
六年前，宋陌用一句給他們的愛情判了死刑，如今她同樣用一句話熄滅了他心頭蠢蠢欲動的火苗。
外人，甚至是沈清若，都以為他們是輸給了時間和空間，像所有的異地戀那樣。
沈清若是班裡男生公認的班花，各科老師眼裡的得意門生，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宋陌和所有人一樣，都覺得能和沈清若在一起是他的福氣。
只是這種福氣太有壓力，沈清若的光彩讓他越發地自卑。雖然有想過要努力，成為一個配得上她的人，可是太難了。哪怕他拼盡了全力，還是沒辦法考入S大，而S市只有這一所學校的臨床醫學專業能夠在全國範圍內排上名次。
沈清若願意遷就，可自尊心作祟的宋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拒絕。
“清若，你在S市等我。”
宋陌選擇了本省的Z大，本碩博連讀，一共八年，他們的愛情夭折在了第二年。
他說：“我不愛你了，分手吧！”
宋陌有很多辦法補救，比如玩遊戲輸了的大冒險，比如只是朋友的惡作劇，最後還是選擇了看沈清若的反應。
宋陌始終認為，在等待的那七個小時裡，是他有生以來最難熬的時光，可他只等來了一個“好”字。
5
“你當初為什麼和清若分手？”
宋陌幾乎認識沈清若所有的老友。自從分手以後，那些人對他來說，就像她一樣成了黑洞，再沒有聯絡。
凌晨時分，收到夏情的訊息，宋陌的瞳孔一縮，帶有幾分期待地回：“是她讓你問的嗎？”
“呵，你自我感覺會不會太好了？”
滿屏的嘲諷將宋陌澆了個透心涼，“我以為她會離開我。”
八年的異地戀，就算沈清若說能夠等他，宋陌潛意識裡還是認為不可能。更何況漸漸減少的電話和訊息，似乎都在說明她已經不那麼愛他。
分手是一時頭腦發熱，沒有補救是想要一個證明。
沈清若那麼幹脆的一個“好”字，像是不經思索，毫不在意。
宋陌理所應當地認為沈清若已經不再愛他，甚至遲早會離開他，卻低估了自己對她的情誼。
“呵，就為了這麼一個破理由，你跟她分手？我真後悔當初聽了清若的話，沒有帶人揍你一頓。
“你以為你辜負了清若還能過得這麼安穩，都他媽是那個傻姑娘交代不準動你。”
宋陌的手指微微顫抖，只能看著夏情的訊息一條又一條地竄出來。每看一條，喉嚨就縮緊一分，以至於最後呼吸都重了幾分。
沈清若他們同一個小區出來的孩子，感情特別好，宋陌毫不懷疑那些人真的會狠狠地揍他一頓。
夏情似乎覺得不夠解氣，切成了語音繼續刺激宋陌，“見了現在的清若，你發現自己還愛著她，你後悔了是不是？我只能說，宋陌，你活該！”
6
幾個時辰前發生的事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裡閃現，最後是十六七歲還穿著高中校服的沈清若。她倚靠在窗邊，從嘴裡說出來的話與她甜甜的笑容相映襯。
可他穿著白大褂，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她也慢慢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兩人相對而立，戴著戒指的手放在彼此的手心上，照片裡只有這兩雙手。
除了這條動態以外，宋陌沒有看見那個人的痕跡。
如果不是夏情，他不會知道，沈清若即便被他甩了，也不願他受到懲罰。
那些曾經被他忽略的東西，漸漸讓他想起，哪怕外表看似柔弱，沈清若也從來都是個愛恨分明的人。如果真的已經不愛他了，早就提出了分手，只是熱戀期過後，一切歸於了平淡。
宋陌從來沒有向現在這麼後悔過——如果他能夠更理解她一點，或者嘗試與她溝通，即將與她踏入婚姻殿堂的那個人依舊是他。
而比“如果”更有可信度的是，沈清若很愛他的丈夫，他早在六年前就已經出局。
7
沈清若的婚禮是在南海廣場舉行的。
南海廣場的中心，有個巨大的心形音樂噴泉。平時水柱很少，噴得也不高，只有週五晚上才會有交輝相印的彩燈，歡快的音樂，高低錯亂的幾十米噴泉。前來觀賞的遊人絡繹不絕，盛況非常。
初到S市時，沈清若勁頭十足地逛了個遍。路過南海廣場時，一場婚禮正在進行中，噴泉特別開放一整天。
“宋陌，我們以後的婚禮在南海廣場舉行好不好？”
這樣有些孩子氣的話，宋陌沒有太過在意，只以為她喜歡音樂噴泉。
“好啊，H市也有個音樂噴泉，聽說是全亞洲最大的，下次帶你去看。”
後來，宋陌的確帶著沈清若去看了音樂噴泉，她卻不滿意，“還是南海廣場的音樂噴泉好。”
宋陌失神地望著那根最高的水柱，忽然有些明白沈清若為什麼更喜歡這個噴泉。
她會在南海廣場舉行她的婚禮，這個心形的噴泉終有一日會見證她的幸福，所以意義非凡。
宋陌紅了眼眶——曾經的她，是真的想要嫁給她的。
婚禮進行曲已經響起，他最愛的姑娘正在走向她的新郎，司儀背後的大螢幕上正在演繹著他們相識相知相戀的故事。
而他與她的重逢，似乎只是為了讓他見證她夢中的婚禮。
宋陌將禮物託付給了她的公公——醫院的江主任。他朝著新人舉了杯，一飲而盡，黯然退場。
8
十月份的S市，微涼，少雨。
好不容易有個假期，宋陌本想隨意逛逛，不知不覺走到了這個地方，很不巧地碰上了來接沈清若下班的江邊。
“清若加班，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宋陌望著眼前這個明顯比他更成熟，也更有閱歷的男人，腦中閃現了“江邊城外”四字。
沈清若用了十多年的頭像，前幾天換成了埃菲爾鐵塔，暱稱也變成了“城外”。
也許是出於對“沈清若老公”的好奇，他跟著江邊來到了這家咖啡館。
江邊閒適的樣子，反而讓宋陌有些心虛，解釋更像是欲蓋彌彰。
“聽說，你們剛從巴黎回來？”
江邊抬眸瞧了他一眼，一隻手還扣在桌子上，手指緩慢而有節律地敲著。“結合清若和夏情的話，我大致知道了你和她的過去。”
婚禮那天，江邊無意間瞥見了宋陌離去的背影，沈清若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微微有些出神。
在婚禮上望著別的男人出神，江邊力道適中地在沈清若的腰上掐了一把，陰陽怪氣地道：“就是他？”
在巴黎度假的一個月裡，江邊醋味十足，沈清若不得不將事情攤開了來說。
宋陌捏著咖啡杯的手指微微發白，“她怎麼說？”
江邊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異樣，隨即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她說，她本來打算畢業以後去H市，等你畢業以後就嫁給你。”
宋陌的手微微一抖，沒怎麼喝的熱咖啡濺了出來，灑在他的手被上。他抽回了手，輕輕地揉著，疼得微微皺眉。
最後悔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聽了這話還是心悶得厲害。
9
“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要繼續聽下去嗎？”
宋陌不知道江邊是什麼用意。
江邊只比他大了一歲，卻已是一家公司的專案經理。心思深沉，不是他這種畢業不到一年，入世未深的實習生可以猜透的。
也不等宋陌反應，江邊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語氣平淡。如果不是故事的女主角是他的妻子，宋陌都要以為他不過是在說一些與他沒有絲毫聯絡的事。
“我聽說，你家的情況不是很好？”
宋陌的臉色微微一變，視線落在江邊身上的高檔腕錶上，有些難堪。
顯然是宋陌誤會了，江邊有些頭疼地解釋道：“出身不是我們能夠選擇的，我現在的一切也是自己打拼出來的。你是從H大臨床醫學出來的高材生，前途無量。”
的確如江邊所說的，宋陌的轉正之期指日可待。他卻不得不承認，這個優秀的男人與沈清若很般配。
“那兩年，清若很少去H市見你，也不讓你來S市，是怕造成你的負擔。”
宋陌突然想起大一那年的元旦，本來想給她一個驚喜，又怕她跟朋友約了一起跨年，只好提前告知她。
“啊，我跨年要和室友一起去海邊放煙花，而且馬上要考試了，我要複習，沒時間陪你玩。”
宋陌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她，他已經買好了火車票。
“清若告訴我，你們在一起，她總搶著付錢，現在想起來可能傷了你的自尊。”
無論是宋陌去S市找她，還是她去H市找宋陌，都不喜歡花他的錢。最多見他有些不開心，便笑嘻嘻地摟著他的胳膊道：“等你把我娶回家了，你的錢包都歸我管。”
那時候，宋陌只以為沈清若不喜歡花別人的錢，而他也還是別人中的一員。
10
“除了第一年學費和頭兩個月的生活費，清若上大學以後就沒有伸手問家裡要過錢。為了能有閒錢去見你，各種各樣的活她都接。”
聞言，宋陌懵懵地望著江邊。沈父是縣裡中國工商銀行的行長，沈母在步行街開了個生意很好的服裝店，家境比一般人好太多。依著沈家父母對她的嬌寵程度，不會是捨得讓女兒受委屈的人。
“那時候她應該吃了不少苦，卻沒有跟你說過。而你對她有了誤解，也同樣憋在心裡，分手也是必然的事。
“當然，就算你知道了，本就脆弱的男人自尊心會受到更強烈的衝擊。兩個人相處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最後還是會分手。”
江邊說的，是橫在宋陌與沈清若之間血淋淋的現實，歸根結底是他的內心不夠強大。
也許他以為的冷淡，不過是忙得像陀螺一樣的沈清若，沒有太多的時間，再加上她又是不愛跟人聊天的性子。
宋陌的心頭湧現一股難以明說的暗流，整個身體無力地癱在了椅子上。
江邊擱在手邊的手機亮了起來，他嘴角隨之勾起的弧度十分刺眼。
“清若下班了，我先走了。”江邊起身，居高臨下地道：“告訴你這些，不為別的。只想讓你知道，你已經錯過了她，她現在是我的。我的女人，我自己疼。”
宋陌何嘗不明白這話裡的潛臺詞。他的確不該出現在這裡，也沒有資格再介入沈清若的生活。
11
宋陌見到了快步而來的沈清若，她臉頰上的兩個小酒窩一漾一漾的，沒有面對他時明顯的疏離，像極了十六七歲時的模樣。
宋陌有一瞬間的衝動，想要去問問她，當年不讓她來S市找她，是不是因為要工作。可見她攬住江邊的胳膊，小女人地在他的肩膀上靠了靠，又覺得沒有了意義。
她不會知道他剛剛和她的丈夫喝了咖啡，更不會知道他正透過玻璃見證她的辛福。
她只需要知道，她的丈夫很愛她。
越努力越幸運，她值得最好的一切。
“再見了，清若，我此時此刻依舊摯愛的姑娘。”
宋陌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像她一樣遇到一個能讓自己淡忘過去的人。在她出現以前，他會讓自己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去守護她，也守護他的愛情。（原標題：《你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