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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姑娘,買耗子藥嗎?這可是我們家獨門秘方配的,耗子聞到它的味兒就會頭暈眼花,要是吃上一口,立馬魂飛湮滅呀!”

面色蒼白的卓蘿被這飯王婆賣瓜自賣自瓜的言論吸引住了,她怔怔地望著小販手裡的耗子藥,徐徐開口,“給我兩包。”

他們才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雙,她這個味興齋的小夥計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不想,怎麼可能?只要她還活著,她就忘不掉心心念唸的溫文有禮的朔樊。

卓蘿認識朔樊是因為晗黛,晗黛喜歡吃味興齋的牛乳饅頭,所以為博美人歡心的朔樊便常來給她買,一來二去接觸中,卓蘿深深愛上了朔樊,朔樊也對卓蘿產生了好感。

不過他們註定無果,她的身份太卑微,他要娶的人只有晗黛。

靠土牆來支撐無力的自己,卓蘿步履蹣跚走到了房中,她將買來的耗子藥倒在手心,白色的藥丸像極了糖霜,希望它也可以像糖一樣甜,讓她活著的最後一秒不會是苦的。

眼角一滴絕望的淚掉落下來,卓蘿仰頭吞嚥了所有的藥丸。

藥力發作,她的雙眼漸漸失去了原本的光華,視線模糊了,她索性合上了雙眼。

然而她還是可以看見,因為郎情妾意的畫面已經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上。

回來前,卓蘿去了墨硯湖,她在那裡親眼見到朔樊和晗黛泛舟湖上,有說有笑。他為她採摘湖面上盛開的荷花,她給他剝新鮮的蓮子,恩愛甜蜜。

他們真相配,她確實是多餘的……

流了滿面絕望的淚,卓蘿的手從腿上滑落,終於再也不動了。

2

我最近被一個剃了光頭穿著僧袍卻從不遵守清規戒律的酒肉和尚纏住了,他沒說我身上有妖氣,只是見我一次就問我討一次酒錢。

這日我上街買味興齋的饅頭,饅頭還沒買到手就又被他給纏上了。

“女施主,可否施捨些酒錢給小僧?”他明明才喝完酒,身上的酒氣還很十分濃重,燻人得很。

我捂著鼻子向後退幾步,小聲埋怨一句丟了兩文錢給他,可剛打發他走了,我又後悔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不能光拿錢不幹活。“喂,和尚,幫我個忙!”

他半路折回來,一臉助人為樂的笑容道,“幫忙當然可以,不過女施主事後會不會打賞我更多的酒錢?”

近處瞧,這整天醉死在酒氣裡的酒肉和尚倒是挺注意儀容儀表,把自己收拾得乾淨利落,一雙眸子還格外清亮。

我從荷包裡掏出一錠碎銀子在他眼前晃晃,“一個月的酒錢,不少吧!”

和尚點頭如搗蒜,看銀子的眼神就跟貓看魚似的。“女施主有什麼事儘管吩咐釋然就是。”

其實我找他幫的忙很簡單,就是冒充會改命術的高人,去我家給朔樊的生辰八字亂塗亂畫一番。

當我帶著釋然和尚回到家裡,重病的朔樊正要下床喝水,可手腳並不利落,一個不留神從床邊摔落到地上。

“施主不必行此大禮。”釋然上前就要扶起朔樊。

“……”

我瞪釋然一眼,搶在他之前將朔樊扶回床上,餵過朔樊喝水後,鄭重地向他介紹,“相公,這位是我在廟裡請來的活佛釋然大師,他精通改命之術,可以給人修改命運。我已經跟他說了,我願用我的半條命來換你的身體安康。”

臉色蒼白的朔樊從不信鬼神之術,他知道這是我又在安慰他,於是無奈苦笑,故意成全我的一片苦心,“多謝娘子捨身為我,等我身子好了,一定加倍對你好,為你做牛做馬。”

“夫妻間還說這種話!”我假意嗔怒,閃開身子請釋然過來,“大師,請您用我和相公的生辰八字作法吧。”

“是,女施主。”釋然照我的話一一照辦,爽快地在寫滿兩人八字的黃紙上鬼畫符,畫累了就裝作法完了,一臉嚴肅道,“已經完工,明日一早,你相公的身子骨就會像常人一樣硬朗。”他微扶額頭露出疲憊之色,“貧僧用法過度,體力倍感不支,先告辭了。”

“大師,我送你。”我對他的誇張演技不太滿意,睨他一眼跟了出去。

出了院子,釋然停在門口,恢復了活力四溢的模樣伸手管我要錢,“一個月的酒錢。”

翻個白眼,我從荷包裡拿出了半月的酒錢,斤斤計較道,“剛才表演得太浮誇,薪酬減半。”

“女施主,你並非生意人,為何要用‘無商不奸’來做人生信條?”

“我是擔心大師身體,您通曉玄術,比拳頭大的夜明珠都珍貴,少喝點酒過活幾年吧,別年紀輕輕就酗酒過度圓寂了。”

自覺吵不過我,釋然只好認了,不過他長了個心眼兒。“下回再幫女施主辦事的話,我得先立個酬勞字據,省得最後吃虧。”

下回?他想好事呢!我翻個白眼兒進屋了。

第二天清早,朔樊的身體真的康復了,比正常人還要健壯,簡直堪比習武之人。而我整個人卻蒼白虛弱了不少,好像真的丟掉了半條命。

“這世上真有如此玄妙的鬼神之術?”朔樊困惑。

我笑而不答,繼續嬌弱。

望著我有氣無力的樣子,緊握我那彷彿骨頭都軟了的手,朔樊感動地眼泛淚光,“娘子為我付出太多了!我朔樊說得出做得到,日後一定好好待你!”

3

“鄰居這家可真是倒黴,相公的身子才剛見好,他家娘子便臥床不起了。不知道是不是家裡的風水有問題啊?”

“我看不是。”

窗子對著的大槐樹下,兩位鄰居大媽頭並頭地竊竊私語,躺在屋裡的床上,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看是這家的男人命不好。他沒跟卓蘿小娘子成親前是一個生意紅火的年輕商人,家財萬貫倒不至於,但也衣食無憂,而且還有一個傾國傾城的未婚妻,可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他的生意失敗了。傾家蕩產已經夠倒黴了,誰知他那漂亮未婚妻還不幸溺死在了湖裡。”

我聽得耳朵不舒服了,伸手取下了撐在窗子上的木棍,啪嗒一聲窗子落了,鄰居的竊竊私語也跟著戛然而止。

床榻上翻來覆去,我擺出哪種姿勢都躺著不得勁。終於,一個鯉魚打挺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正想著下床去廚房找點吃的,門外卻傳來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娘子!”朔樊回來了。他今天早上出門去找事做,臨走的時候一臉忐忑,如今歸來卻是一臉的喜氣。

“相公這麼開心,莫不是找到活兒幹了?”

“何止是養家餬口的活兒!”朔樊越說越激動,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了我,這個擁抱實在用力,好像是要將我擠進自己的心裡。“娘子,我轉運了,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了曾經受過我幫助的友人,他如今飛黃騰達,得知我的生活大不如從前,他塞給了我一張千兩的銀票!謝謝你,娘子,如果不是你用自己的半條命來給我改命,我還不知今生能不能時來運轉!”

“只要相公好,我怎樣都願意。”這兩年一直面對著悶悶不樂鬱結於心的朔樊,如今能見到他開懷,我的心情真的可以用死而無憾來形容。

“來,我給娘子你梳洗打扮,我們去酒家好好慶祝一番。”朔樊像捧著易碎的寶珠一樣攙扶我下地,將我帶到簡陋的梳妝檯前,一邊給我淡掃蛾眉一邊剋制不住地暢想未來,“我要用那千兩開一家布莊,各種彩絹隨娘子挑選,布莊掙了大錢後,我還要開一家金店,各式金器任娘子佩戴!”

在銅鏡裡看著他眉飛色舞地講著,我的嘴角跟著他一同揚了起來。“彩絹金器我都不稀罕,我此生最貪戀的就是相公對我的愛。”

在銅鏡中我們四目相對,朔樊知足地笑道,“不貪榮華,只求吾愛,娶妻若此,夫復何求。”

4

朔樊憑著以前的經商經驗,很快就把布莊做了起來。

才開始,朔樊在外面必定勞碌,於是每晚回來,我都會體貼入微地幫他按摩。

“娘子不用管我了,你現在身子不好,該按摩的是你才對。”說著,朔樊便反客為主,不過他的按摩一點都不專業,按著按著就把屋裡的門窗都關上了,含情脈脈貼近我的耳邊,他說,“以後不要再為我操勞,是我該對娘子好才是。”

氣息曖昧,寬衣解帶。

大概念著我身子不好,他格外小心翼翼,體貼入微,任憑我嬌喘誘惑,也不敢拋掉所有毫無顧忌。

一夜春宵,我們兩人皆是身心疲憊。

第二日睡醒,我覺得我不能再折磨自己了。不想再裝虛弱,我決定去味興齋門口找釋然,讓他再來家裡“做法”,讓我的身體“稍稍康復”一些,能下地能服侍朔樊就夠了。

釋然一聽自己又能賺取酒錢,自然歡喜得很,不到跟我約定的未時就提前抵達了我們家。

朔樊見釋然來了。像見到菩薩一樣上前道謝。

釋然為人不虛假,“施主不必再謝,為民解難是貧僧分內之事,如果施主心裡還是過意不去,那就多為廟裡添些香油錢吧。”

我偷翻白眼兒,打著佛祖的名號要酒錢,也不怕天打雷劈!

我知道釋然的小心思,可朔樊不知道,他一副理所應當地表情點頭,“定當,定當!不知大師今日前所為何事?”

釋然施禮道,“貧僧前幾日看書,在書中發現了一個助人命勢的法子,想起女施主的狀況所以來傳授與她,貧僧是真的被二位的感情所打動。”

還是那麼多廢話!我瞪他,釋然怕酒錢減半,趕緊從袖口掏出早已寫好的信封放到桌上,“法子在這,貧僧告辭。”

這一回我要起身去送釋然,朔樊去攔住了,他按我在床上坐好,替我送釋然出了門。坐在屋裡,我敞開了耳朵,聽著兩人在外的對話,我怕釋然這個賊和尚坑朔樊的錢。

果真。

送釋然到門口,朔樊大方地掏出一錠銀子奉上去,“感激大師相助,這錠銀子只當是車馬費,待我娘子身子強些後,我們一定一起去廟裡添香油錢。”

釋然竊喜,施禮,“施主真是大善人啊。”

送走釋然回來,朔樊迫不及待拆開了信封,查閱其中到底放了什麼樣的玄妙法子,可沒讀完,他的臉色變暗淡下來。

我讓釋然寫得是“每日採一束新鮮荷花放在室內,位置不可隨意,必須放置在房間的東南角,七七四十九日後,命勢便可加強。”

我不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只是城裡有荷花的地方,只有墨硯湖。

5

“夫人,荷花采回來了。”

朔樊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我們的小土屋很快就換成了一坐風水極好的宅院。有了院子就要有下人,朔樊花高價給我買了還幾個聽話乖巧的丫頭,其中一個名叫葦鶯,性子活潑不喜歡總呆在院子裡,所以去墨硯湖邊採荷花的事情就交給她做了。

“夫人,今兒個是第十九天了吧,我看你的臉色越來越好了,看來著神仙法子是真管用。”

我笑,卻沒有接話。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接,我本來就好好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差葦鶯退下後,我走到房間的東南角賞荷。兩年前的混亂從心中破土而出,眼看心緒要被攪亂了,我趕忙晃晃腦袋清醒過來。如今我過得幸福,還想曾經做什麼!

午飯時候朔樊從布莊回來吃飯,體貼地給我加了我最愛的菜後,說起今天在外面發生的事情。“商會會長今日來店面約我入會了,我思量加入商會百利而無一害,所以答應了。會長說明晚將在自己的府邸舉辦宴會,其他商會成員都會帶著妻兒一同參加,我看娘子最近的氣色好了不少,不如你也陪我一同前去?”

對於商人用來攀比的宴會,我根本就沒有興趣,可是又不忍掃了朔樊的興致,勉強笑著答應下來。

翌日傍晚,我倆帶著禮物登門,會長同我們客套幾句後招來下人引座。

豐盛的晚宴開宴,歌舞助興罷了,會長起身謙和地開口,目光裡卻帶著洋洋得意的神色,“前幾日我在長安託人買了一尊金身佛像,不知大家有沒有興趣幫我鑑賞一下。”

一聽到佛像二字,我的神經突然緊繃,後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炫耀事件,但我卻萬萬沒想到會是一尊金佛像。

“真不應該來。”

“有什麼不妥?”我的小聲抱怨被朔樊聽到了,他一臉疑惑,不明白我為什麼對佛像的反應如此強烈。

“沒。”無奈只能裝鎮定,我心存僥倖,希望佛像是未開光的,這樣我還能忍住強撐著陪朔樊把飯吃完。可天不隨我願,我拿著筷子的手突然顫抖起來,像是犯了恐怖的顛症。

“娘子!”朔樊大驚,連忙將我箍在懷裡,“怎麼了?”

“回家,我好難受……”如果再不離開,我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回家了。

來不及跟會長和在座的各位解釋,朔樊將我打橫抱起奪門而出,邊跑邊呢喃,“不會有事的,不要怕,有我在。”

離商會會長的宅院越來越遠,我的顫抖終於減輕,懼怕地將頭探出朔樊肩頭,我眉頭緊蹙凝視著那座宅院發出來的耀眼金光。那金身佛像是開了光的。

懼怕佛光,除了妖精便是野鬼。

我屬後者,因為這具名叫卓蘿的身體裡,住著的魂魄叫晗黛。

兩年之前,我與朔樊成親的前一天,風和日麗,我們約在墨硯湖泛舟,他為我採我愛的荷花,我為他剝新鮮的蓮子,詩情畫意中我們憧憬著日後的美好。但不幸發生了,船身好像被湖裡的花徑纏住,進退不得,我們兩個輕輕搖晃船隻,希望可以讓卡住的地方脫環,卻一個不小心,使船身整個翻了過來。

我不會水,驚慌恐懼令我迅速下沉,朔樊心急如焚地朝我游過來試圖拉住我,可知道他的水性不好,若是被我拖累,他也會一同被湖水吞沒。於是我鬆開了手,我選擇讓他活下去。可心中執念太深,我沒有轉世投胎而是變成了孤魂野鬼,我無論生死都要做他的人,陪在他身邊,照顧他一輩子。

作為一隻遊魂,我看著朔樊為自己辦理了喪事,他哭得淚流滿面,我心疼不已,可是我卻無法接近他為他擦淚,我還看著父母將聘禮退還給他,我不依,我想說自己還在,可張口無人能聞,後來,我又看著朔樊與酒作伴熏熏度日,我想鼓勵他重新振作,可根本握不住他冰涼的手。

做人我是命苦,可做鬼,我還是比較幸運的。城北一座小土屋裡,一個名叫卓蘿的外鄉女子服毒自盡,氣絕前被好心人救了,但因是烈性毒藥,她始終是落得個半死不活,昏迷不醒。這麼好的一具青春靚麗的肉身可以供我使用,我為什麼不用?

我附上了她的身,可當新的我出現在朔樊面前時,他異常驚訝,原來這具肉身的主人竟曾與他有過感情糾葛。幸好我已經不是人,我有了法力,我讓朔樊忘記了真正的卓蘿,他的過去怎樣我不想計較,我只要能夠一直跟他在一起。

6

傳說前世人在哪裡死的,這一世就不能接近那個地方,因為會觸情傷情,莫名難過。前世今生之間隔著一碗奈何橋邊的孟婆湯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說沒有去過奈何橋的我了。

住在卓蘿身子裡的我倚在窗前嗅著荷花的淡淡香氣,昨晚驚魂讓我的心神到現在都安寧不下來。

“娘子怕日後再犯昨晚的病症?”見我微蹙眉頭一臉憂愁,朔樊暗自揣測關心地問。

馬上換掉臉上的凝重的表情,我莞爾一笑,“相公不用擔心,我不會再犯了,信不過我的身子,還信不過高僧的神仙法子麼?你就放心去布莊處理正事吧。”

朔樊想多陪陪我,結果被我推出了房門。“那我去布莊會完客人再回來陪你,給你買味興齋的牛乳饅頭。”

“好。”

朔樊出門了,可日落之後布莊都打烊了,他也沒有趕回家。我望著門外人來人往,心情變得越來越急躁。終於耐不住,我要出門去找朔樊。

“夫人,天馬上就黑了,您不要出去了。”

甩了葦鶯的手,我一心念著朔樊奪門而出。一路慌張跑去布莊,那裡的大門緊閉,儼然早已走沒了人。我向隔壁正在打烊的成衣鋪打聽,成衣鋪的老闆說下午的時候朔樊就跟一個談吐不俗的公子哥離開了,聽說是那公子邀他給自己介紹一下城內美景。

“你可知道是往哪邊去了?”

成衣鋪老闆伸手指向城東,“我猜是去墨硯湖了吧,咱城內也就那裡的風景最好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若真是去了墨硯湖,我要怎麼去找朔樊?正糾結著,成衣鋪老闆發現了熟人一樣驚喜地指著不遠處對我說道,“看,那就是那公子,你快去問問他你相公去了哪了吧。”

一眼望向那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也許因為自己並非常人,我能夠看到常人用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朔樊現在很危險,也許已經……顧不上找那人算賬,更顧不上墨硯湖是我往生的地方,我拔腿便朝著湖邊奔去。

趕到墨硯湖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憑著異於常人的優異視力,我在湖面上發現了已經快要沉下水面的船隻,而朔樊此時此刻正一動不動躺在裡面。

烏黑的湖水像是通往陰曹地府的大門,到處四溢著恐懼與彷徨,然而我再也顧不了那些,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將朔樊從湖裡救上岸。撲通一聲跳進湖裡,我每向湖中心遊動一步,心便像被鐵錘用力砸一下,痛的同時,當年自己溺死湖中的畫面開始在腦中走馬燈一樣的回放。

最後,我將朔樊救上了岸,自己也完全失去了意識。

7

墨硯湖一劫,朔樊差點丟了命,可等他醒來,他是真丟掉了重要的東西,布莊。

那日,在他跟歹人上船之後,歹人露出了真正面目,他不是一個金器商人,他只是一個因布莊樹大招風招來的貪財且取之無道的賊。歹人在船上強迫朔樊簽下了轉送財產的字據,然後將他手腳捆綁嘴巴里塞上棉布,將船事先鑿好的漏洞通開,一個人逃上岸,隨朔樊一點一點被湖水吞沒。

因為字據是朔樊親筆所寫,且無人能證明他是在被逼狀態下寫的,這個案子告去衙門也沒能追回他苦心經營的一切。彷彿輪迴,朔樊又回到了當年生意失敗的境地。

“相公,只有我們還在一起就好了,錢財沒了可以再賺。”兩年前我無法細細安慰他,如今得償所願。我緊握著朔樊的手,想他可以接受自己傳遞過去的溫暖。

而朔樊只是呆愣愣地凝視著一處,他在想什麼,他想做什麼,他完全不跟我交流,就連反過來安慰我的話,他彷彿也懶於開口。墨硯湖一事之後,他變了。

這日朔樊從外面歸來,進門便怒氣沖天亂摔亂砸,葦鶯嚇得躲到了我的身後,我唾沫都說幹了得勸慰他,可他的火氣還是不能消退。

原來布莊被奪是官匪勾結的陰謀,難怪上告無果。

“為什麼我的運氣會一落千丈!”此話才出口,他的眉頭便深深的皺了起來,然後迅速舒展開,一絲怪異的喜色在他眼底閃過。

我說過我能難倒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此時,我就看到了朔樊身上的貪婪與自私。他想再次去找釋然改命。

果真,第二天一早,朔樊去找去了釋然的破廟。幸好我早一步找到了釋然,簡單地交代了他幾句以免穿幫。

因為朔樊來得太多,我來不及躲,只好藏進了破陋的裡屋。隔著牆,我清楚的聽到外面兩人的對話。

“大師,我有要事相求。”

“我已經算到了,施主遭遇了大劫。”

朔樊對釋然露出崇拜的目光,哀求,“那大師能不能再幫我改一次命?”

“改命不是不可以,但這次已是你第二次改命,僅僅用八字是不夠的,還要用另一個人的髮絲做引。”

聽到釋然自己編造的一本正經的說辭,我不禁為這個愛打誑語愛喝酒的和尚,釋然應該去做戲子才對。

“我明白了,明天我會帶齊了東西來這裡找您。”

送走了朔樊,釋然把我請了出來,“女施主,這一回你相公會用誰的半條命來幫自己?”

問題一出,我怔住了,我還真的沒有想過朔樊會找誰。不過改命一說是假的,不管找誰都不會受傷,有效果的只是我的法術而已。

沒再多想,我離開破廟去了味興齋,特意轉到這邊來買牛乳饅頭,夥計卻告訴我沒有了。

不過還好,一回家我就嗅到了牛乳饅頭的香濃味道,是先一步回家的朔樊買給我的。我喜歡吃什麼,他一直都記得很清楚。

朔樊手裡拎著饅頭沒來得及放,正在跟葦鶯竊竊私語著,葦鶯一臉的恐懼表情,我猜測,是因為朔樊想要借她的八字,所以她擔心自己。想去安慰她不要害怕,可話要是說了我就把自己會法術的事情洩露了,於是我只好乾看著裝啞巴。

可誰知道入夜後,一個黑影躡手躡腳鑽進了我的房間,黑影的手上拿了一把剪刀,當黑影靠近床邊之後,我的一縷頭髮被人捏了起來。

閉著眼睛等黑影剪完頭髮離開,憑著黑影身上的味道,我猜出那人就是葦鶯。

心中疑慮重重,我絕對不會認為這是朔樊指使葦鶯做的。這一定是葦鶯的胡作非為!然而這麼想,我卻並沒放鬆下來,心還是不免收緊到發痛。我翻身面向身邊的朔樊,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動作很輕,但顯然他是醒著的,他馬上便開口問道。“娘子怎麼了?”

黑暗中緊蹙眉,我回答,“做了一個噩夢,夢到你不要我了。”

“怎麼會?”朔樊又像曾經一樣溫柔,輕輕攬我進懷,“別傻了,你待我這麼好,我怎麼會捨得不要你。”

是啊,朔樊說過要待自己好一輩子,怎麼會捨得傷害我。我偎在他的懷裡,叫自己不要多想,安心入睡。

8

翌日,朔樊出現在釋然的面前,他帶去了我的生辰八字和一縷髮絲,釋然一臉凝重地望著手裡的八字和髮絲,困惑地問道,“這是施主的夫人自願的?”

朔樊有些結巴,“是,是啊。”

釋然抬眼看他,突兀地露出一抹笑意,“施主的妻子真是有情有義之人,只是她的命勢才養到六成,若是再借五成,就要變成廢人了。”

“我娘子願意為了我付出,大師就只管做法吧。”

釋然點頭,又是一陣亂塗亂畫,焚燒髮絲。怔怔地看著釋然,朔樊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彷彿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前程。

藏在裡屋,我在門縫裡望著如同陌生人一般的相公,一顆痴心痛到抽搐。今日早上,我真的想相信朔樊,可當他鬼鬼祟祟從小門離開後,我還是不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最終還是跟著來到了釋然住的破廟。穿牆這種小事對我來說不難,一晃身子便進到屋裡,誰知卻目睹了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

為什麼要這樣做,就算你不求人改命,你的生意也會漸漸好起來的,只要我在你的身邊,我便會保證你順順利利幸福安康,可你……

我的雙眼溼潤了,當釋然做完法事,朔樊感恩戴德地連連道謝時,我的眼淚頃刻而下。原來他最愛的,只有他自己。

離開了釋然這裡,我彷彿變回了遊魂野鬼,一路遊蕩竟然走到了墨硯湖邊。但是這一回我的心並沒有因為這一泡湖水而痛,因為有更傷心的事情霸佔著她的心。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以為他像自己愛他一樣愛著我,原來都是一廂情願。也許……我為自己寬心,他知道自己其實是晗黛的話,就不會如此狠心了!他可能心中念著我不忘,所以無法將卓蘿視為摯愛!

很愛一個人,就算他犯下了滔天大錯,你也會為他想出各種理由開脫。可是,朔樊真的愛我嗎?

心思煩亂,我沒留神一腳踩滑溜進了湖中,清涼的湖水迅速將我吞沒,像前來捕捉我的鬼卒,我想要掙扎卻沒有力氣,彷彿自己的時限已到,陽間再也容不下我。

無力地緩緩下沉,我能看到光亮越來越少,終於,眼前化成一邊漆黑,可就在這漆黑中,一個光點又漸漸擴大開來,照亮了前方的兩個人。那是成親前一天的我和朔樊。

“朔樊,明日我們就成親了,我不因為你的生意衰敗而後悔,這一生無論貧富我們都要在一起度過。”

“晗黛,你不介意,我介意,我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富有,你跟我要受苦的。”

“我都說了,我不怕吃苦。”

“可是我怕。”朔樊小聲呢喃,那一天的我卻沒有聽到。

接著,我們兩個的船被卡住,我們開始輕輕搖晃船身,卻在我沒有看到的身後,朔樊突然用力地將船晃起來,船翻,我們一同落入水中。

這一回我看得清楚,船是朔樊故意弄翻的!是他想要我死!

可是為什麼?我馬上就要成為他的新娘了!

“不要怪我,怪只怪你爹孃不肯將聘禮退還給我。”平靜了的湖面,朔樊扒著翻掉的船浮在上面,一字一句清楚地呢喃。

“都怪你爹孃不肯將聘禮退還給我”溺水前我聽見夫君呢喃。

這就是原因,生意失敗,他無心成親想要翻身,然而僅剩的資產只有送去我家的聘禮,他找我爹孃商量退親的事情,兩位老人不願意,所以為了要回聘禮,他便計劃出了翻船害命這一劫。

痴心錯付,我的怨氣迸然爆發,寂靜的墨硯湖湖面捲起如海浪般激烈的浪花。

9

當我渾身溼淋淋一臉慘白出現在朔樊面前時,他驚訝地怔住了。

冷笑,我問道,“是驚訝改命之術的神效嗎?”

更是詫異,朔樊無話可說。

仰頭大笑,我的笑聲尖銳刺耳,“你現在已經成為了鬼神的信徒,那我也不隱瞞。”我上前一把抓住朔樊微抖的手,“我是晗黛,我溺死之後沒有去投胎,我為了你做了孤魂野鬼,附了別人的身子嫁給了你!”

“不會……不會……”手顫抖得愈加厲害,朔樊一個踉蹌向後摔倒,摔進了紅木座椅上。

“為什麼不會,我那麼愛你!”我尖銳的聲音好像能夠刺破人的耳膜,“而你,你只愛你自己!”

整個屋子裡的怨氣越來越濃,很快地,整座宅子都被怨氣所淹沒。

我的指甲已經越冒越長,刺進了朔樊的面板,刺眼的鮮血順著朔樊的胳膊留下,染紅了衣衫。

“現在信了嗎?我就是被你設計溺死的未婚妻晗黛!”

朔樊終於崩潰,泣不成聲。“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我只是想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為財……難道這世上,財比情更珍貴?”

朔樊不回答,他只是一個勁兒地甩著胳膊,他要擺脫我的束縛,遠離我。

我被徹底拋棄了,不管是卓蘿還是晗黛。傷心加劇怨氣的釋放,我的復仇心被徹底激起。惡鬼殺人易如反掌,而我舉起的手卻難以落下。

因為桌上正放著他買給我的牛乳饅頭。

望著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朔樊,我始終還是狠不下心復仇,舉在半空中的手落下,卻是朝著朔樊身邊的桌椅。

只是趕來的釋然以為我要大開殺戒,在朔樊身邊的桌椅爆裂之前,他將一把佛珠朝著我丟了過去。

待他明白自己誤會了我,我已經託他的福魂飛魄散。

這樣的終結應該是好的,我不用再愛了,也不會再恨了。

10

晗黛魂飛湮滅了,朔樊到最後也還是病死了,但卓蘿醒了,只是醒來的她把近兩年來發生的事情都忘了。她只記得自己是個孤女,在味興齋做夥計。

已經易主的味興齋正在招工,卓蘿又回去做夥計了。

“給我一包牛乳饅頭。”

卓洛計認識他,他是出了名愛喝酒的釋然和尚。“師傅今天怎麼不喝酒了,只要饅頭?”

釋然嘆息,“幫友人買的。”

原是為了超渡晗黛才來這裡,哪知最後她卻在自己手上魂飛湮滅,愧疚於心,釋然決定離開這座城。走前,他要先去祭拜她一下。

見釋然心事重重,卓蘿好奇多問了一句,“師傅的友人是誰?”

“晗黛。朔樊。”朔樊病死後,被葬到了晗黛的墳邊。

“三個人吃一包怕是不夠,我多送兩塊給師傅吧。”卓蘿將饅頭包好送到釋然手上,“師傅慢走。”

釋然離開後,她回味那兩個人的名字,出神片刻,卓蘿竟莫名其妙溼了眼眶。(原標題:《晗黛傳:借屍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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