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失去了天真與理智,但也已耗盡了世故,象燒過的木柴變成了炭。
從人群裡走出來,玉芳擦乾了眼淚,迅速把包裹整個頭和臉的圍巾重新遮蓋住臉,手不由自主的摸著那微微隆起的小肚子,迅速逃離在人堆後。
出生在60年代的玉芳,自出世以來,媽媽就沒有高興過,因為她是個女孩。那時重男輕女的社會風氣太重,唯獨父親最疼愛這個女兒。父親在一個水泥廠工作,每天下班,都會第一時間來抱玉芳,那個時候的小玉芳,似乎一看到父親,都會把圓圓的大眼睛盯著父親那張沒來得及洗乾淨的“髒臉”,然後兩個小手在空中不停的搖動,似乎想摸摸爸爸的臉。在父親的溺愛之下,玉芳長大了,還成了左鄰右里稱讚的漂亮可愛姑娘。
18歲那年的一個夏天,天空突然下起了大暴雨,緊隨著就是閃電雷鳴。玉芳正好在給父親送飯回來的路上,雨實在太大了,騎在腳踏車上的她連路都看不清,直接衝進了田邊的一間小空屋裡躲雨。剛進到小屋,發現還有一個人也在裡面,高高的個子,讓雨水淋溼的T恤緊緊的貼著那壯實的身軀。我敏感的倒退在另一個角落,低下頭不敢再看。可玉芳心裡早已認出來,是鄰村陳叔的兒子,比她大三歲的陳鵬。
陳鵬也似乎認出玉芳,低聲的問道“又給你父親送飯了。”“嗯”我應了一下,剛才緊張的心一下放鬆開了。小屋裡,除了外面狂風雷雨聲外,寂寞的空間就剩下呼吸的急促聲了。玉芳站在門口處,風夾著雨飄入了半個小屋,她不敢往屋內移,我怕,怕陳鵬那高大的身影。
陳鵬開口叫玉芳站進來,門口會淋雨的。玉芳低著頭不作聲,他走過來拉玉芳的手往裡走,玉芳抬起頭,正好與陳鵬的眼睛相碰,剎時玉芳緊張得想抽回手,陳鵬已伸開雙手緊緊的抱住她,移到小屋裡面,但陳鵬的手一直沒有鬆開。玉芳掙扎著想推開他,又不敢喊出聲,她無助的看了陳鵬一眼。瞬間為難了。陳鵬的眼睛漲得通紅,直直的盯著她,分不清那是眼淚還是雨水,滴在她的臉上。陳鵬嘴裡喘著氣喃喃說道:“玉芳,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嘴已重重壓在玉芳的唇上,綿長而溼潤的兩張嘴唇,凝固在一起。已無力推開陳鵬的玉芳,雙手也不自覺的抱緊了陳鵬,兩個溼漉漉的身體,在喘氣聲中、彷彿在無聲的空曠裡肆意的、放縱的靈魂得到了釋放,在雷雨電閃的季節裡綻放著。
回到家後,玉芳匆匆洗了個澡,換了衣服,一次又一次的清洗著那沾滿鮮血的內褲,腦海裡卻不停的出現在小屋的一切,是驚恐還是心動,一切早已成過往。
三個月後,母親告訴玉芳她懷孕了。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是要被批鬥的。玉芳害怕得連門口都不敢站,更別說出門了。父母也無奈,只好啞巴吃黃連,吃虧苦自知。當時聽母親說陳鵬偷渡去了香港,後又說被抓住了關起來。他的家人也因為陳鵬被抓不敢出門。
肚子一天天的鼓起來,這意味著紙包不住火了,總有一天別人會知道。冬至前兩天的一個下午,媽媽告訴玉芳,大隊又抓了幾個偷渡的人,晚上在學校球場批鬥,好像陳鵬也在裡面。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玉芳穿了件大黑長棉襖,一條大的方巾展開把整個頭和臉包裹著,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球場上擠滿了人,看熱鬧的、說閒話的,在人聲交雜中,我小心翼翼的躲在人群后面。偷渡的幾個男人都被反綁著手,剃了光頭,身上只穿著兩件薄薄的衣服站在球架下面。他們低著頭,任由群眾把菜葉往他們身上扔。玉芳的眼緊緊的盯著陳鵬,他的頭彎得很低,頂著群眾扔過去的菜葉,半刻也不敢抬起頭。玉芳心碎了,心痛這個與自己親近過的男人,心裡在喃喃自語著。再也見不到那雙昔日在小屋見到的、充滿慾火與激情的眼睛。
一年後,玉芳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下,生下了一個女兒。而陳鵬也得償所願,偷渡去了香港,成為現在人們常議論的香港人。而玉芳,也不會讓誰知道女兒的父親是誰。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陳鵬自己懷孕之事,至於母親每次都去找人找陳鵬,可一直沒有音信。天天埋怨自己做了什麼孽,罵著罵著就累了。
女兒二歲的時候,玉芳以外出打工為名,帶著女兒逃離了這個讓她抬不起頭,更無法面對母親又憐又罵的日子,逃離到另一個無人認識的世界角落裡。
千里之外的城市,玉芳用她那勤勞的雙手,開啟了她人生的另一種生活。生活是殘酷的,每次面對困難與無奈時,看著女兒那張可愛、愛笑的小臉,滿足的笑容溢滿了她的心頭。不再迷惘、不再憎恨,她的內心平靜得只能容下女兒的一張小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