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對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出神，照片攝於西安鐘樓。照片中有父親、叔父和我，叔父風華正茂，父親神采奕奕，而我卻還只是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孩。這張泛黃的照片背後深藏著記憶的感動，經年累月，它一次又一次地撞擊著我的心扉，將我的思緒帶回到過去的歲月裡遨遊。那時叔父上大二，他從過罷年返校後長時間沒有回家，由此，我婆非常惦念他，每天都要在家裡憂心忡忡地提及叔父。儘管叔父和父親在書信往來中多次告知，他在學校凡事皆安，還望家人放心。我婆在夜晚昏黃的燈光下，將叔父的來信也聽了一遍又一遍，但書信中的言辭卻並不能消解我婆心中對叔父的牽掛，她執著地相信眼見為實。麥收過後，家裡農忙暫緩，我婆就派父親去西安看望叔父。我那時上小學三年級，也許因為在家裡我上有哥下有弟，僅我一個女孩，就享受了獨有的性別優勢；也許因為我從小就乖巧聽話，學習成績優秀。反正那一次父親就只帶著我去省城看望了叔父，現在回想起來，那時能有這樣一趟遠行的經歷，真可謂是榮幸之至了。當時怎麼去的西安，又如何從西安返回家，現在已完全沒有印象了。只記得我和父親到西安時是一個週六的下午，夏天的午後天氣異常悶熱，西安城活像一個熟透了的老窯。我們到了軍大，叔父正在上課，父親就領著我在軍大的校園裡轉悠，等待叔父下課。於此，我平生第一次目睹了大學校園操場的廣闊，第一次看到許多身著軍裝的男女學生挺拔的身姿以及自信十足的神情，在懵懂的年紀，我似乎對大學、對城市有了清晰的認識。叔父下課後，見到父親和我，滿面笑容，顯得特別高興。晚飯時，他把我們帶到軍大的學生食堂，讓父親在一個餐桌落座，他領著我在每一個打飯的視窗探望，向我指點著窗口裡盛放的飯菜，詢問我的飲食喜好。偶爾迎面遇到他的同學，不等別人向他問話，叔父就把攥著我的手緊一緊，高興地給別人介紹：“這是我侄女，我哥帶娃今天來看我了。”他的同學就衝我一笑，然後向我打招呼，接著，眼睛順著叔父手勢的方向，又向父親問好致意。感受叔父同學的熱情，我羞怯而歡喜的心像揣一個小兔子一樣怦怦直跳。我覺得這裡和農村簡直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裡的人是那麼地好看，那麼富有活力，這裡的一切都充滿著新奇。心想：叔父在這樣的大學學習生活，簡直太了不起了，他應該是很知足的吧。雖是綠樹蔭濃夏日長，但晚飯過後，天邊的雲彩就逐漸暗淡下去了。天色向晚，但我和父親並沒有花錢去住旅館，叔父也沒有回宿舍休息。拮据的家庭生活景況迫使叔父和父親在平時都養成了節儉的生活習慣，叔父回到宿舍，將他的涼蓆拿了出來，帶著我們來到軍大的操場，操場有很多乘涼的人，他就帶著我們找了一個相對比較僻靜的地方，叔父攤開涼蓆，我們三人席地而坐，晚上就在操場乘涼，休息。叔父問了一些我的學習情況，然後他們弟兄倆就開始拉起了家常，說話間彼此眼睛裡都流露興奮的神采。“上了大學才知道，自己知識太淺陋了，給我們上課的老師大都是全國知名的教授，在他們的身上，我學了不少的知識。”叔父對父親說。父親高興地說：“那你就跟著老師好好學，不要牽掛家裡的事，家裡有我呢。”叔父又說：“只上本科，我覺得離做一個好醫生還差得遠，我決定將來還要考研究生，學習更多的知識，將來爭取在口腔學領域作出成績，不僅為更多的人診治牙疾，還要將牙體美容作為一種健康文化進行研究。”父親聽了叔父的話後，用訝異目光看著他，說道：“你的理想很遠大，想法也很好，但是英語能學動麼？你們這一屆學生上高中時學工、學農、學醫，英語學習都中斷了。”叔父堅定地說：“英語基礎確實弱，學起來很困難，但我已經開始有計劃地學習了，我相信自己一定會把英語學好的。”

我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似乎從中才大略猜度出叔父疏於回家的原因，才感知到叔父並沒有滿足於生活現狀，他原來憧憬著要當一個名醫呢！不由在心裡對他暗生敬意，覺得叔父真是一個有理想、有信念的人，一個在生活中力爭上游的人。如果將人生比作一幅多彩的畫卷，叔父邁進高等學府，一起筆就為他波瀾壯闊的生活繪製出了宏圖帙卷。他是這樣計劃的，後來的事實證明，他也是這樣施行的。他們在言談中又牽引出了關於家裡的，學校的許多話題，兩人似乎攢了好幾年的話，說也說不完似的，說著說著，還不時爆發出節制著的低低的笑聲。我也不好插嘴，就無聊而又好奇地開始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倒也有著難得的趣味。據叔父說，緊鄰學校操場有一家劇院，其時，我仔細聆聽，確實能聽得出秦腔名家李愛琴慷慨激昂的聲音在操場的夜空迴盪，伴隨城市燈光的明滅，安享此境，別是心安。夜漸漸地深了，周圍的聲音漸聞漸息，叔父和父親還壓低著嗓音，熱切地交談著。我躺在涼蓆上仰望星空，心裡莫名感到無比地踏實和溫暖，於不知不覺間就入了夢鄉。當校園裡高亢激昂的軍號聲響起的時候，是第二天早晨六點鐘。因是週末，早飯過後，叔父就帶著父親和我來到了鐘樓廣場，鐘樓四圍車水馬龍，呈現出一派繁華的景象。我第一次站在城市的大街上，看到了來來往往穿梭的車輛和行人，內心對城市生活充滿了傾慕。叔父又領著我們在商場遊逛，商場琳琅滿目的物品在我面前鋪陳出一個多彩的世界，令我眼花繚亂。在川流的人群中，我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身上衣著的土氣，於是就非常渴望能在這裡買一件漂亮的衣服，但想到為了節省錢，我們昨晚竟在操場過夜的現實，不免又難以開口。只好讓這個念頭在自己的腦海裡上下翻騰，在眼前多彩世界的流光裡左右躍動。就在這個時候，叔父好像明白了我的心思似的，把我和父親領進東大街一個大型商場，他和父親一起為我挑選了一件短袖，併為我哥和我弟挑選了新衣，一併買了下來。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叔父給我買的短袖的式樣和花色，純棉質地，白底色上印著整整齊齊的綠色小樹苗，顏色清新。燥熱的夏天，這件短袖穿在身上不僅舒服而且漂亮。走在街上，叔父和父親不時轉過頭盯著我看，每次幾乎都異口同聲地說：“妮子穿上新衣服真漂亮。”聽到這句話，我周身都被幸福包圍，心裡樂滋滋的。不僅如此，當我們經過路邊的櫥窗時，櫥窗映出的我，整個人好像都變得洋氣起來了，我似乎已經和這個城市融為一體了，身心頓時變得輕靈起來。我們再次經過鐘樓廣場時，舉目城市標誌性的建築，父親提議在此照相留念。叔父就請來路邊兜攬生意的攝影師為我們攝影，我站在中間，叔父和父親一左一右站在我的身旁，我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光芒。如今，幾十年的時光已倏然而過。此時，注目照片追憶彼時，我覺得，那次去西安實在是一次難得的出行，因為它成就了人生一段動人的情愫。那件短袖伴隨了我很長的時間，後來我長高了，衣服終歸湮沒在了時間的風塵裡。但我一直珍存著那張照片，貯藏於心的，有叔父對我們兄妹生命滋養的感恩，更有對叔父躊躇滿志，力求上進精神的崇敬。這些，一起烙在了我生命的深處。

作者簡介

吳妮妮，中學高階教師，中共黨員。先後榮獲咸陽市語文學科帶頭人、咸陽市知名教師、秦都區優秀教師等榮譽，參與區級科研課題多項，愛好寫作，有多篇文章在網路及刊物發表。現任教於咸陽市秦都區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