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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拉著行李箱,走到對應的隔離房間的時候已然是下午四點。天色尚且明亮,只是室內顯得有些灰暗。那時候疫情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控制,雖然每天依然有百十號人被確診的訊息傳出,但勢頭已經不像最開始那般強烈。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學校還是安排了專車接送返校學生。在我的印象中,這樣的機會只有兩次:一次是我以一名大學新生的身份初來乍到,當時父親坐在我的身旁,什麼都沒說。而我腦海中還構想著怎樣挺過那聽起來就恐怖如斯的兩個月。而另一次就是今天。幾個小時之前,我將行李放好坐在巴士中,側臉看窗外風景的時候,火車上坐在我對面(一直在看手機)的女孩正從車窗下走過。我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一個巧合,人生中這樣的機會其實並不罕見。如果把每個人想象成一個個點,人與人之間的聯絡想象成點與點之間的連線。按照無向完全圖理論來說,這樣連線數量會是點的個數的平方。也就是說,如果世界上的人像天上的繁星一樣多。那麼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則會比繁星多得多。我這樣想著,沒有意識到車已經緩緩開動,駛上了高速路。途中偶爾會有顛簸,行李箱就像長了腳,總是想從中間過道的後面衝向前方,和駕駛員肩並肩。我只能用左手控制住它。不久前,它剛剛被消過毒,身上滿是消毒水噴灑過的痕跡,彷彿在和我的手作鬥爭的過程中大汗淋漓。來到學校,巴士將對應的人放到對應的隔離地點。稍作休息,又發出引擎的轟鳴,飛速離去。我是除主副駕駛之外最後一個下車的。沒什麼特殊的原因,主要是我的隔離地點顯得有些偏僻。並不是說地理位置上的偏僻,而是心理上的。它處在地下庫房的上面,那個該死的庫房門口會豎個綠色的牌子,上書幾個花白的大字:倉庫重地,禁止進入。除了必要的教學活動,必須用到倉庫裡的東西之外,平常根本無人問津。就算是每天中午,有很多人在去食堂的路上從那塊綠色的牌子前跑過去,也從未有人在意。不關心倉庫,自然也不關心上面的建築物。它不像其他的宿舍樓,教學樓,食堂。它只有一座,孤零零地立在環道旁。如果不是這次隔離,大概大學四年,我都不會意識到這兒還有棟樓,有一個所謂的編號。大巴車把我和行李卸在樓前,“原來這就是205樓啊——”我看著這棟灰濛濛的建築,感受到了學校久違的氣息。我心想:從現在開始,再次踏上回家的路途最少得7個月之後了。這將會是不平凡的一學期。現在回想起來,在學校的這將近三年的日日夜夜,我從未像那時一樣對未來充滿期待,總覺得有種美好在等待著我,而且只等我一個人。那時正值盛夏,金風細細,205樓外的梧桐枝繁葉茂,綠意盎然。太陽熱烈,梧葉簌簌翻飛,密密麻麻,遠遠看去像是一團綠色的霧。登記之後,我便快步上樓。這是一間狹長的雙人隔離室,進門的右手邊是兩個緊挨著的書桌,桌上放著體溫登記表和隔離手冊。左手邊腳對腳放置了兩張床,被套和被褥放在各自的床頭。微弱的光從南面的窗戶灑進來,但房間內依舊昏暗。從室內向外望,對面樓頂上,幾個泛著銀光的金屬球體在隱隱約約旋轉。我的視線緩緩下移,能看到對面也有人居住。他們應該也是來這裡隔離的。當我的目光落到地面,綠色的告示牌其實也在孤零零地站著,站在“凹”字形的半開口天井中。倉庫的入口就在告示牌後面。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曾以為這兒是學校教職工的家屬樓。依舊和倉庫有關,之所以說倉庫該死,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還裝具的時候管理倉庫的兩個人磨磨唧唧,這不行那不中,這兒沒擦乾淨,那兒沒整理好。對於歸還的器具,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叫:使用五分鐘,擦拭兩小時。還記得2019年末,對,就是打靶之後的那個晚上。每個人前面鋪著舊報紙,要求就是把打靶的那玩意兒卸開,然後放到報紙上,挨個零件擦,一絲灰、一點火藥都不能留。彷彿我們擦的不是一個消耗品,而是一個貴重的金銀器具。當時天色已晚,周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只能憑著手電筒微弱的光摸索著。那玩意還得上油,不能多也不能少,給我們出了不少難題。說真的,我一度懷疑當初課堂上學那玩意兒的分解結合就是為了以後讓我們擦的。就在我牢騷滿腹的時候,L來到了我的身邊。“你還沒擦完麼?”“是啊,什麼都看不見。”“我幫你檢查檢查吧!”她拿起下護蓋,端詳了一陣:“你看——這裡沒擦乾淨,還有這裡!”說著便拿起碎布條,自顧自擦了起來。

我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將手中的活停下,抬頭望了望。危樓高聳,幾扇窗戶中的燈光還在明晃晃地亮著。一箇中年男人趴在窗臺前,食指和中指間夾著暗紅色的火星。當他把兩指放在嘴前的時候,紅色的火星就會短暫地閃亮一下,後又迅速歸於沉寂,只剩下周遭的煙霧繚繞。體制內的人是不允許抽菸的,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這應該是一棟家屬樓。至於205樓究竟住不住人,又住著什麼樣的人?這種問題始終不能蓋棺定論,而答案究竟幾何,其實也不那麼重要。還裝具的那天晚上,我們一行人等待在倉庫門口的時候,L其實在看一本書,我也借來讀了讀。在我看來,那本書的內容其實平平。唯一值得稱道的是書頁間夾住了她的一縷髮絲,散發著橘子牛奶般的香氣,如同在我心中敲響了戰鼓,一度兵荒馬亂。當L把她擦好的零部件交到我手裡,同時接下我還給她的書時。我只覺得一切都在夢裡,而周圍的夜色也為那一刻平添了朦朧的美。那本書就是我之後在她的舊物市場上淘到的兩本之一,也是唯一被讀過的一本。只是得到它的時候,那縷髮絲已然不見了蹤影。朋友N的敲門聲把我拉回現實:“F——哥,我這——這——你還有吃的嗎?”“我還有,一碗泡麵。火車上沒空吃。”我把泡麵遞給他。“啊——謝謝F哥,對了,我有一個好訊息!”N露出一抹邪魅的笑。“什麼?”“ 你們寢沒電了!”“啊?”我轉頭,看向幾乎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夜空和對面視窗亮起的白光。我按下開關,沒反應。“我去**的,倉庫該死,樓**的也該死!”隔離正式開始。第二天,我求助已經解除隔離的朋友給房間充電,這間屋子才算有了光。最要命的是室內網路訊號時有時無,想聯網只能把手機支在朝南的窗戶邊框裡,或者去東邊的公共水房。這兩個地方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能坐:前者站著,後者蹲著。生活如此,讓我倍感狼狽。每天的安排如出一轍,並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時間也在一次又一次體溫的記錄中流逝。我們的飲食是由前兩批返校的學員保證的,他們每天把打包好的飯菜放在每個房間的門口。一轉身,剛剛放好的盒飯就被拿了進去。我不知道在他們看來這場景像不像進了養豬場,至少我覺得有那麼幾分相似。L的聲音無疑是好聽的,有些甜美,夾雜著清亮的吳儂軟語。每每聽到,總能令人聯想到她略帶微笑的嘴唇和飄著絨花的脖頸。隔離生活雖然狼狽,但送餐時,這樣的聲音能支撐著我堅持一日,再多堅持一日。“你能幫我取一個快遞嗎?”我編輯了這樣一條訊息,試探性地發了出去“行,沒問題。正好我晚上會過去。”一切似乎比我想象的順利,L爽快地答應了,“取件碼。”我把簡訊複製過去之後,將手機裝在兜子裡。此刻我正在東邊的水房中,面前是一扇朝北開的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到205樓北面的幾個緊鄰的籃球場。有幾場籃球賽會在這裡舉辦,不過那都是隔離結束幾個月之後的事了。我看著球場邊綠意盎然的梧桐樹,長舒了一口氣。那天晚上我等到了L,也等到了快遞。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也算是我經歷了漫長假期之後,再一次看到那麼真切的她站在我面前。 ……待續

F先生,內蒙古呼和浩特市人,現居河南省。注重生活中的細節,文字是靈動的,它能締造離合,也能兜住悲歡,希望有人可以和我一起感知文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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