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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光時刻」主題徵文 二期#

01

微微月色,在雲中溫柔穿行。

李舒偷喝了姐姐婚宴上的喜酒,踉踉蹌蹌栽在大紅喜被上,呼呼入睡。

朦朧間,一個高大身軀躍然眼前,將十歲的她送回房間。

黛紫色的晨光泛出天邊,李舒睡眼惺忪坐在餐桌前,紅撲撲的小臉上,留存兩分宿醉,三分羞澀。

姐夫蘇青為她舀上氤氳的紅豆粥,姐姐戲謔道:“你姐夫說你輕得像羽毛,以後可要多吃點!”

說完,姐姐與蘇青對視,彼此眼裡冒著哧哧火花。

他們曾是同桌,當初存了好感又知根知底,姐姐不嫌他沒房,求爸媽同意婚事。

蘇青從小沒媽,被繼母逼著早早到汽配店打工。他結婚時繼母還找上門,罵他沒皮沒臉倒插門,不負擔弟弟學費。蘇青紅著眼爭辯,當年弟弟打傷人,為了掙賠償款,他放棄讀大學,所以他再不欠他們。

爸媽也不待見蘇青這位上門女婿。可蘇青承擔所有家務,修好滴水的水龍頭、嘎吱作響的電扇,工資都給姐姐,慢慢地他贏得全家認可。

02

李舒上初中時,姐姐懷孕了。

蘇青得到老闆賞識當了新店店長,應酬比以前多,但他下班就急著往家趕,生怕錯過姐姐肚子裡的胎動。

他還託人買了二手車,以便接送姐姐到醫院檢查。甜甜出生時,蘇青沒有先抱女兒,而是親吻姐姐額頭,誇她是世上最偉大的媽媽。

噩夢發生那一夜,他去應酬客戶,甜甜渾身發燙,嚇得姐姐心急如焚。

李爸自告奮勇開車到醫院,誰知半路剎車失靈,車子猝不及防撞上堅硬牆體。他當場死亡,姐姐頭顱出血,只有甜甜沒有受傷。

李媽瘋了,大罵蘇青買的破車害死父女倆。她用指甲在他身上、臉上抓出數十道血痕。

世界不斷坍塌,碎石重重砸下,每寸肌膚都疼得厲害。

姐姐從重症監護室出來,仍舊昏迷。蘇青接她回家,日日抱到陽臺搭起的小床曬太陽,用毛巾捂熱手腳,輕柔修剪新長的指甲。

光影斑斑,暖陽落在蒼白消瘦的臉龐上,卻喚不起一絲生機。看著毫無生氣的她,蘇青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

烏雲吞噬月光,李舒半夜上廁所,隱隱見到有個身影踩著凳子站在陽臺前,彷彿只需一陣風,世上再無深愛姐姐的男人。

她躡手躡腳從後頭抱住蘇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拽下,被他重重壓在冰冷地面。

蘇青渾身酒味,斥責自己不祥,剋死生母,還沒本事買新車,害得岳父身亡,妻子變成植物人……

他的哭聲驚動了李媽,她用瘦如骷髏的手扇了他一巴掌:“想死沒那麼容易!你害慘我大女兒,難道想不負責?她以前最疼舒舒,你得幫她把人養大。”

李舒詫異,媽媽明明說過這輩子不會原諒蘇青,為何還要把她交給他照顧?

微弱的光芒從蘇青眼裡透出,房間裡,甜甜“哇”的一聲,把他從地獄彼岸徹底拉回。

打那以後,蘇青振作起來,他花費比以往多出數倍的精力經營事業。

李媽不再惡言相向,反而叮囑她以後多聽蘇青的話,幫忙照顧甜甜,這讓李舒心裡莫名不安。

果然,李媽查出癌症,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一道道驚雷打在風雨飄搖的家,過往幸福的天空,徹底坍塌!

03

奇蹟沒發生,李媽走了,姐姐仍舊閉著眼。

蘇青每天在床邊深情呼喚,把流質食物送到她身體。可姐姐越來越瘦,與記憶中豐腴曼妙的美女判若兩人。

李舒看蘇青的眼神變得複雜,要是姐姐沒嫁給他,這一切能不能避免?

作為家裡的最後一個高個子,蘇青頂住了塌下來的天。他扛起姐姐的醫藥費,為李舒支付學費,請保姆照顧嗷嗷待哺的甜甜。為了拉攏顧客,他喝到胃出血,不過短短時日,鬢邊烏髮染上白樺風霜。

分裂的矛盾,讓李舒厭學,她經常逃學溜到網咖!蘇青丟下工作,挨家挨戶地找,苦口婆心地勸。李舒不理,學著她媽媽過去的樣子,斥責他連累李家。

蘇青痛苦低頭,大大個子蜷縮成小小一團,讓她的惡意得到釋放。

網咖裡,有個痞子少年時常偷竊打架,用磚頭逼低年級的學生掏錢,壞起來無法無天。他看中了清瘦白皙的李舒,天天變著法兒送奶茶和炸雞。

李舒不要,痞子惱羞成怒,跟在身後將她拖到僻靜小樹林。她驚恐萬分,手腳被繩子捆住,裙子也被撕裂。痞子邪惡一笑,正要撲上身時,蘇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原來,她在路旁掙扎時弄掉了姐姐送的手錶,被前來尋找的蘇青發現。兩人扭打起來,蘇青猝不及防被他的匕首捅了一刀,鮮血淋漓。

痞子跑了,蘇青解開李舒身上的枷鎖,脫下染成紅楓的外衣給她披上。他試圖抱起渾身無力的李舒,卻因失血過多栽倒。

李舒真的怕了,行將失去的恐懼,蓋過她所有的恨。

她急忙找人把蘇青送到醫院。他醒後喝著李舒煲的骨頭湯,不知是不是湯裡的鹽分太高,淚水止不住外揚。

04

中考時,李舒成績不好,想讀完中專出來打工。

蘇青不同意,他吃過學歷的苦,逼她上高價的私立高中。這筆錢掏空了蘇青,可他仍讓她別擔心學費。

生日那天,李舒收到一條洋氣的裙子。蘇青抱著甜甜切蛋糕:“你姐曾說你的十六歲要好好過,現在讓姐夫代勞吧!”

李舒進房間換裙子,眼淚不爭氣掉到裙襬的粉色蝴蝶結上。

平心而論,蘇青買車的那點錯,壓根輪不上負責二字。她爸十幾年沒開過車,缺乏臨時應變也是有的,但李家的悲傷要有個出口發洩。蘇青沒有逃避,用數年如一日的堅持,包攬下一切罪責。

蛋糕很美味,甜甜使壞把奶油沾到李舒臉頰。蘇青順手拿紙巾擦過來,微涼粗糙的指尖觸碰到嘴角時,李舒修長如白天鵝的脖頸掠過一層悸動。

姐姐雖然渾身散發腐朽,可身上永遠保持清爽,留著被陽光親吻過的味道。有人開過玩笑,建議蘇青離婚再娶,他眼眶爆紅揪住人家的衣領,顫抖的拳頭差點落下。

夜涼如水,蘇青在姐姐耳邊輕輕哼歌,那是她從前最愛的曲調,在淚水加持下,唱得淒涼婉轉。

李舒想學美術要花更多的錢,可蘇青永遠不提這茬,只說對未來盡心便好。

心回到學習上,蘇青為李舒請家教,看她成績蹭蹭往上長,他激動得送全套作畫工具。而他,好幾年沒添置新衣了,還被老闆罵寒酸。

收到李舒攢錢買的天藍色襯衣時,他感動得眼角溼潤,彷彿一點點的甜,能蓋住半生所受的苦。

蘇青的脆弱與不屈,讓李舒愈發依賴,心底漸漸萌生說不清的情愫。

05

姐姐終究沒熬住。

長久的疼痛,讓李舒有了準備。可蘇青悲寂痛哭,彷彿黑雲壓城,讓草坪、山川、河流通通消失殆盡。

他提起年少時,自己是貧寒學霸,姐姐偷偷往他書包塞學習用品。為了給他送糯米雞當早餐,她假裝不會做題,一遍遍讓他講解,不知不覺中撫慰一顆卑微的心。

葬禮上,李家親戚表示:“這年頭,這般深情的男人不多見了。”

蘇青哭得幾乎暈厥,李舒把他的頭抱在懷中。成年男子的氣息有些粗重,一呼一吸間,慢慢把少女的心填滿。

李舒考上了不錯的大學,暑假回來,看見蘇青的繼母破天荒帶遠房侄女上門給他說媒。

蘇青人品不錯,前老闆給他資源自立門戶。多年積累讓他如魚得水,金錢加持下,中年的意氣風發漸漸展露。但是,蘇青把惦記他財富的繼母請出門,李舒莫名其妙鬆了口氣。

小雪紛飛,大四的李舒跟同學唱歌,路上不經意重重跌倒,蘇青趕來將人溫柔抱起。

少女故意裝醉,薄羽絨裹不住玲瓏身段。她鑽在他溫暖的懷中,像柔細柳浪在春天裡搖盪。

進門後,俏顏微醺,她望著蘇青,猝不及防用灼熱的唇吻上他微涼的臉。

說不清是什麼愛,校園裡有不少男孩追求,可李舒忍不住拿蘇青和他們比較。他們要麼缺乏忠貞,要麼缺乏溫柔。蘇青的好過於深刻,在她心裡揮之不去。

穿堂冷風吹起額前碎髮,蘇青按住她急欲脫衣的顫抖雙手,語調堅定:“你不是你姐,我也不會像愛她那樣愛你。”

他為她掖好被子,熄滅床頭櫃的燈,悄然離去。

李舒低下頭,她原以為,悸動的芳華能告白成功,最後只落下倍感羞恥的拒絕。

冬日的氣息很蕭瑟,李舒提前逃回學校,第一次沒讓蘇青送行。

06

畢業後,李舒無視蘇青的安排,賭氣跟舍友到鄰市開網店。

她設計衣服的版型和穿搭,舍友投資和生產運營。起初沒經驗,運營的店鋪虧了不少錢,李舒半分錢領不著。

多肉蔫了,牆根發黴了,李舒生病了,躺在床上天天吃泡麵,心裡有說不出來的絕望。蘇青帶著甜甜來了,女孩埋怨小姨好久沒回家,連帶筆盒的彩鉛都積塵了。

李舒擰著兩彎細眉,看著蘇青捲起袖子收拾出租房,在灶臺煮起一鍋濃濃的豬肚雞湯。

他細心撇淨厚厚雞油,將金黃泛白的熱湯端到她面前。白果和枸杞的苦甜混雜在口腔,許久才緩緩滑下喉頭。

蘇青如慈父般唸叨:“做事得講究火候,最初沒經驗受些挫敗也是有的,補充點營養,多吸收教訓,總有機會博出一片天地。”

纏綿熱湯浸潤了苦澀的心,鬱結多時的寒潮得以緩緩解凍。

蘇青不聲不響往她卡里打了一筆錢,李舒想退回,他卻說:“等你哪天真正獨立了再說,要是我不管你,你姐會生氣的。”

微風中滲著暑氣,葳蕤嫩葉染上成長的翠綠,在挺拔葉脈間書寫時光的匆匆。

七年光陰,李舒一頭扎進工作,從一個店做到三個店,營業額也從負數增長到後來的幾十萬,甚至更多。

小小的工作室讓她有了更多曝光,延展的人脈相識更多優秀異性,只是她沒刻意挑選。

李舒不時給甜甜寄半打漂亮裙子,精緻畫本和文具,一如當年姐姐和蘇青待她那般。

甜甜偶爾打電話彙報情況:“我爸研究出紅燒肉的第七種做法,讓你有空回來吃。”

“我爸最近失眠,半夜老對著我媽的照片說話,你說他是不是提早進入更年期?”

“還有,我爸叫你別亂花錢給我買東西,把錢存著,將來和姥爺留下的房子給你一起當嫁妝。”

一滴溫暖的淚落下,親情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07

二十九歲那年,李舒遇到了想共赴餘生的男人。蘇青主動打電話過來幫她把關,詢問人品身世家境,十足老岳父派頭。

李舒噗嗤一笑:“姐夫,你是被我爸上身了嗎?”

蘇青哈哈迴應:“當年,岳父大人真是這麼問我的。”

沉默片刻,他的聲音傳來:“聽說你們想買大點的房子,要是不夠錢,姐夫贊助。”

婚宴上,蘇青忙前忙後招呼客人,儼然老父嫁女,激動無比。

甜甜調皮在他肚皮捏了一把,捂著嘴笑:“喲,全是五花肉。”

蘇青笑得憨憨,披著白紗的李舒一眼望去,才意識到明朗俊氣的蘇青老了,眼圈沉沉下垂,鬢角烏髮如潮水無情褪去。

再好看的鳥兒也會皮塌毛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遺憾,擰痛五臟六腑。

記憶碎片翻出心海,那一夜月色纏纏,她曾歇斯底里追問:“我到底哪裡不夠好?”

“你很好,只是姐夫不配!”

蘇青是多麼清醒而自知!

一聲姐夫,道出他想以親人的名義守護她,同時表明他深愛姐姐。除她之外,其餘都是將就。

年少悸動已成過眼雲煙,如今成為血緣外的親人,讓彼此有著更好連結。

新婚之夜,春光在旖旎中洇開,風兒卷著灼熱在麥浪翻滾。

李舒腦海閃過蘇青急促的呼吸,他把男人的慾望盡數攏進籠中,只為給她留住天長地久的守護。

櫻桃紅了,桑葚落了,但女孩無懼時光浮沉。

她知道,有份夯實的親情,會永恆停在時間軸的剎那,直至雨歇風散,雲捲雲舒。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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