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姐姐。八十年代,二哥在貴州小煤窯打工去世,那時沒有工傷賠償。三哥填了二房,生下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姐姐出嫁生下一個兒子後病逝。
九十年代改革開放後,大哥三哥隨打工潮去了浙江溫州打工,大嫂和三嫂在家留守。
1996年,我兒子出生前夕,大嫂從老家走路過來,找我老公送她大兒子去二十公里外的中學讀初中,老公說我兒子快出生了,要是正好遇到出生時開學,可能去不成。
我兒子出生時,正是九月開學季,大嫂堅持要我老公去送她兒子,老公扔下我和兒子,回老家送他侄兒去讀書,我一個人在月子裡做飯吃。
第二年秋天,不知道什麼原因,大哥帶著他兒子,揹著被子直接住到我們家來,把大兒子轉學到老公上班的學校來讀書。
學校裡分給每個老師一共兩間住房,是用舊教室改建的,一間作臥室,廚房和客廳共用一間,沒有廁所。
我爸也是老師,當時還沒退休,也有兩間這樣的住房,但是我爸除了上班時間在裡面備課批改作業以外,下班就回家住了。
老公找我爸協商,讓他侄兒子住在我爸的休息室。吃飯在我們家裡吃,隻字未提生活費和零花錢的事。
那時老公每個月工資不到三百塊錢,除了家庭正常開支,還得挪出一些補貼孩子爺爺奶奶生活,常常入不敷出。有時我實在忍不住了,提出讓大哥兒子周未回老家時背點米過來,他總是空著雙手回來,說他媽說的家裡只有穀子,沒有打好的米。
我不知道他媽在家裡吃的是什麼,沒有打米難道吃穀子嗎?
孩子不愛做家務,貪玩,放學後也不回來,和同學在學校打乒乓球,餓了再回家吃飯,完了又去教室上晚自習。有時我說你放學回來幫忙看著弟弟,我做飯不行嗎?他說我是來讀書的,不是幫你幹活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說出這話,肯定是他媽教的。為此,我和老公吵了不少架。
初中畢業後,孩子和他爹一起去了浙江打工。後來,自學數控技術,婚後在岳父岳母的資助下,開了個生產配件的小五金廠。我老公從工資裡借了一萬給他。
兩年後,他爹查出食道癌,回到老家半年後去世。
生意越做越大,招了幾十個工人,都是孃家親戚和老家這邊的老鄉。大嫂一下子變得母憑子貴起來,時不時去廠裡幫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兒,同時對工人們指手畫腳一番。尤其對兒媳孃家那邊的親戚挑三揀四,幸好兒媳是大度之人,懶得搭理她。
我兒子大學畢業後,說要去他堂哥廠裡體驗一下外面的生活。
每次我都教育兒子,不管怎麼說,她是長輩你是晚輩,不能頂嘴。我兒子說她一嘮叨我就找藉口躲開了,不跟她搭腔。
三哥夫婦把五個年幼的孩子扔給爺爺奶奶,也去了浙江打工。三哥除了去廠裡上班,還自己買了理髮工具,幫老鄉們理髮。掙的錢存起來,隔三差五回家,又拿出千兒八百塊錢給我老公,讓幫他存著,家裡需要時,來找我老公拿。
孩子們漸次長大,大多數讀到小學畢業就隨父母去打工了。
老公弟弟最小,成年後也去浙江打工,結識了一個胖胖的老鄉女子,沒花一分彩禮錢,生米煮成熟飯,木已成舟,順理成章做了老婆,生下第一個兒子是腦癱。腦癱兒子剛會走路就扔給了外婆,沒給一分錢生活費,孩子舅舅和舅媽常常為此打架。之後又相繼生下一兒一女,倒沒發現身體異常。
此公是個巨嬰,四十多歲的人了還不願長大,事無大小都找我老公,沒錢花了要找,孩子生病也找,自己頭痛腦悶感冒發燒也找,小孩讀書也是我老公的事,買支鉛筆買個作業本也找,跟領裡之間發生口角也要找我老公出面解決,甚至出門打工也要賴著讓我老公開車送去坐飛機,公共客運車就是不坐。每次打工回來有事沒事也要來我們家找他哥敘舊,訴說相思之苦。
有時帶著小孩來我們家,看到桌上有點啥好吃的零食,我還沒開口,人家就會反客為主,問小孩想不想吃,怕自己孩子害羞。見到我店裡有小孩喜歡看的書,二話不說就買,嘴裡說先欠著,之後從來不付款的那種。但是他來我們家從來沒帶過一分錢的東西,茅草也沒有一根。
十年前突然心血來潮回老家修房子,我以為存了一筆不小的錢,足以支付所有建房費用,至少不會差太多。結果恰好相反,大部分靠我老公幫助支撐,自己反而成了旁觀者。房子建好至今,仍然是初建時的樣子,除了磚就是水泥。
今年我們家在縣城買房,我老公負責裝修,他弟弟頭腦一發熱又跑來找我老公幫他找木匠做樓梯,買牆磚也要搭著我們家買。我猜又想要佔點啥便宜了。
三嫂孃家有個九十多歲的老母親,兒子在多年前患精神病離家出走,至今未歸。兒媳改嫁,留下一個男丁與奶奶相依為命。孫子成年後外出務工,在福建當了上門女婿,贍養老人的重擔義不容辭落到了三嫂肩上。
老人八十九歲這一年,三哥陪三嫂回到孃家,承擔了贍養老人的重任。
為了讓九十高齡的老太太安享晚年,三哥拆除了破舊的老房子,在政府的幫扶下新建了三間鋼混結構的新房子,廁所廚房乾淨整潔,老太太高興得逢人就誇女婿好。從動工修建到峻工裝修,裡裡外外一肩挑,從不找我老公幫忙。
房子建好後,房間寬敞了好多,我建議三嫂買個節能方桌煤爐,冬天看電視有個烤火的坐處。三哥說每天都在山上幹活,回來洗澡就躺床上了,誰還有時間烤火?買回來也是浪費。勸說多次也不買,他們家兒子回來過年,只好花兩千多塊錢給安了空調。回到家就可以開啟,出門幹活就關掉。
老太太家土地肥沃,大片的田地不缺水,灌溉有保障,土地朝陽,光照充足,種莊稼肯出糧。
三哥跟中國農村大多數莊稼人一樣,勞作之餘喜歡喝兩口小酒,二兩酒下肚,就會找不著北,常常與鄰里發生口舌之爭。三嫂是個溫順的女人,只好輕聲細語跟人家賠禮道歉。萬幸的是,三哥喝醉後從來不打老婆。
有一次大兒子回家過年,嫌他老爹喝酒惹事生非,偷偷把他爹的楊梅酒裝車裡藏到我們家,他老爹猜到是被藏了,但是不好意思問。後來,他兒子過完年走了,我老公又完璧歸趙。
有時,我老公對三哥恨鐵不成鋼,兄弟倆為喝酒的事常常鬧得不愉快,有次差點打起來。
三哥是個勤勞的莊稼漢,幹活是把好手。
他們家土地從不荒廢,山上的坡地種滿農作物,一塊大田種水稻,一塊種油菜籽,房前屋後的菜地種蔬菜。
當金黃的油菜花開過之後,菜籽成熟了,用鐮刀一捆一捆割回家,曬乾,地上鋪好塑膠布,拿小木棍把菜籽抖落到塑膠布上,用篩子篩掉碎殼,再曬幾天太陽就可以賣了。價格一般在2.50元一斤左右。
三哥家的菜籽從來不賣,曬乾之後就找我老公開車幫他拉到街上的榨油坊,榨成地道純正的菜籽油,分一桶給我們家,其餘的寄給遠在他鄉的孩子們。有一次遠嫁貴州的女兒說不想要,剩下了一桶,在家裡放了很久,三嫂說老兩口吃不完,又送給了我們家。
夏天,坡上的玉米翠綠成了美麗的青紗帳,一排排粗壯的苞谷杆上背滿沉甸甸的玉米棒子。玉米鬚從嫩紅色漸漸變成了褐色,菜園裡的長豆角也爬滿豆架,水靈靈的嫩南瓜藏在碩大的瓜葉下面,絲瓜黃瓜苦瓜也不示弱,爭先恐後“噌噌"地野蠻瘋長。
三哥家地勢比較低矮,瓜果蔬菜莊稼都要比我們鎮上成熟得早些。當我們還在眼巴巴盼著早點吃上一口甜糯的煮玉米棒子時,他們那地兒已經香飄滿園了。
每當此時,三嫂就會去山上掰幾個玉米棒子,摘一兜豆莢,嫩南瓜,絲瓜,苦瓜,裝在塑膠袋裡,託鄉下跑車的司機帶給我們家嚐鮮。有時,三哥打摩的來趕集,會自己親自送來。
三哥來鎮上趕集,有時是到農村信用社取錢,順便買些生活用品,多數時候是為了上街打酒喝。花一兩塊零錢,在街邊某個小店鋪裡打二兩散裝白酒,坐下來邊與店主閒聊,邊一口一口淺啜慢飲,意猶未盡。待玻璃杯見底,心滿意足離開。很多次,三哥送菜來我們家,總是交待不要等他吃飯就匆匆上街了。我老公知道他準是忙著去買酒喝,每次都沒有好臉色,陰陽怪氣的懟他:“不吃我又沒強迫你吃,說得像非要等你吃一樣。”
到秋天,黃燦燦的玉米棒子老了,頂著烈日揹回家撕掉苞穀殼,堆滿牆角。用剝玉米的機器脫粒,曬乾,裝進蛇皮袋,用柴火煮豬食時,打碎成粉,摻進菜葉煮的豬食裡,白亮亮的,冒著糧食的清香。人是不吃的,小時候沒大米吃,頓頓吃苞穀米飯,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農民也只吃大米不吃苞穀米了。
收完了山上的玉米,又該收田裡的稻穀了。
稻穀收回家,曬乾後用口袋裝好。現在鄉下人都置辦了家用打米機,不用像從前打米要背到專門加工米麵的作坊,自己在家就可以打米。
每年收完稻穀吃新米,三哥總要打電話讓我老公開車去拉米回來吃。有一次叫我兒子去拉了兩口袋,回來我問兒子一袋多少斤,稱過沒有?兒子說他沒問,三伯早就自己分裝好了的,直接搬到車上了。我說你怎麼不問一下多少斤,總要給你三伯孃點錢吧,我老公撇了撇嘴說:“切,人傢什麼時候收過你的錢了?"
三嫂養了一頭母豬,每年都會生崽。
去年冬天,母豬生了九個小豬崽,沒想到受非洲豬瘟大環境的影響,母豬產後不久就死了。三哥從鎮上買來奶粉,三嫂每天像照顧小嬰兒一樣,用開水泡好,拿小勺子耐心的餵給小豬崽們吃。也許是氣候太冷,豬崽們缺乏母乳餵養,營養跟不上,最後相繼夭折。
鄉下人家一到冬至就開始殺年豬,他們家每年殺豬都要給我們家送一些來。
冬月裡的一天,三嫂打電話給我老公,說前幾天剛殺了一隻年豬,孩子們都還沒回來,內臟沒人吃,說讓我去把豬肚子拿來炒了吃?
老公不吃肉,問我要不要吃,我說生爆豬肚很好吃的。
我和兒子開著車去拿豬肚子,三哥指著已經醃了鹽的肉問我兒子喜歡吃什麼肉,兒子不客套的說要瘦的。三哥二話不多說,挑了一塊豬身上最值錢的屁股肉,四川方言叫“坐腿肉”,拿方便袋裝好,又問豬肝豬血豬心豬腰子喜歡吃不?我兒子說,我無所謂我媽喜歡吃。三哥又找了幾個方便袋,分別一樣樣裝入袋中,提到車裡。然後又特意給我老公挑了半口袋他愛吃的紅薯,讓我拿回家切成片給老公炒制紅薯湯。
臨走時,三嫂說,先吃了這些,等過年孩子們回來了再殺一頭豬,到時候又再來拿新鮮的。
轉眼又到了過年,三哥家五個孩子只回了一個,另外幾個因為疫情回不來。
三哥家依舊殺了年豬,當天就打電話讓我們全家去吃殺豬飯。
到了他家時,屠夫正忙活著用滾開水燙皮刮豬毛,三哥在一旁幫忙遞工具打下手。
清理完了豬毛,需要把豬頭朝下倒掛在事先準備好的木梯上開膛破肚。
屠夫叫三哥找個鄰居過來幫忙抬豬,三哥說已經交待過隔壁家大哥,答應了的。等了半天也沒來,屠夫開玩笑說叫我老公搭把手就抬上去了,我老公抱著雙手當看客,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埋怨三哥事先不找好幫忙的人。最後,屠夫和三哥兩個身強力壯的大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二百多斤的肥豬肉掛上去了。
開膛後掏出豬內臟,就可以用來做殺豬飯了。
鄉下人的殺豬飯就是用豬內臟或炒或煮做一大桌子菜,用的都是剛殺的新鮮肉作食材。
三嫂早已蒸好米飯,就等豬肉下鍋了。
我幫三嫂添柴燒火做了柴火爆炒豬肝,酸菜血旺,又用蒜苗炒了一盤腰花,泡椒炒裡脊肉,桌子上全是肉。老公不吃,坐在旁邊看我們大快朵頤。
吃完晚飯,三哥搬出裝肉的揹簍,又要送肉給我們拿走,我怕他不夠分給自己家孩子們,只拿了點豬血和豬心肺,三嫂又翻出兩大塊七八斤重的豬前胛肉,讓我拿回去做香腸,另外拿了一塊四五斤的肥肉是送給我爸的。
路上,我兒子問:“為什麼我三伯家有好吃的都要送給我們家,而大伯和小叔家從來沒送過東西給我們呢?"
是啊,為什麼呢?我也想問。
也許這就是人性吧,有的人把別人對他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也有的人把自己對別人的付出看得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