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選刊·下 2020年1期
“詹一刀酒量驚人。”這話是朋友說的。朋友很多年前認識詹一刀,一起喝過酒。朋友還說:“他喜歡喝白酒,喜歡慢慢地喝,還喜歡談天說地。”這個我信,凡是喝酒的人都喜歡說話,都喜歡把自己知道的天下奇聞告訴對方。
詹一刀是我的主刀醫生,那晚我因膽結石突然疼痛致膽囊穿孔,推進手術室就把膽囊切除了。詹一刀給我切除膽囊時,我們還互不知道對方是老鄉,而且是相距很近的老鄉。知道後,出院時我就對詹一刀說:“待我身體恢復了,請你喝酒。”詹一刀很爽快地答應了,還說:“跟老鄉喝酒,說說家鄉話也是很幸福的事。”
然而,由於這樣那樣的一些瑣事,一直沒有時間跟詹一刀喝酒。就在切除膽囊一週年之際,忽然想到這個約定,於是約他週末喝酒,他當即答應了。我特意詢問了認識詹一刀的一位朋友,朋友就對我說了開頭這番話。
朋友問我:“你準備怎麼喝?”我如實說:“一來感謝他把我已經穿孔的膽囊切除了,二來是老鄉嘛,說說話。當然,這酒一定要讓他喝足,最好是讓他醉。”老鄉之間喝酒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第一次見面都要拿出十二分的誠意,用盡全部酒量。當然,每個人的酒量有大小,不能強迫對方一定要喝多少,但是,必須喝到十分的酒。
朋友說:“你的酒量沒法跟他喝的,起碼要三個對付他一個,否則,你非喝醉不可。”我說:“醉了也就醉了,難得的嘛。”是的,難得,嘴巴里這麼說,心裡卻在想:“這酒怎麼喝?我對付不了他,那再叫幾位老鄉吧。這酒總應該讓他喝個痛快,讓他醉,否則就沒味道了。”
請詹一刀喝酒的事跟妻子一說,妻子很贊成:“你是應該好好感謝他,那天如果不是他及時果斷地給你切除膽囊,後果不堪設想。”我說:“是的是的。”妻子說:“這樣好了,我也去吧,萬一他不肯喝酒,我敬他,他應該會多喝幾杯吧。”我說:“那當然,目的是讓他喝足喝高興,喝醉更好。”
酒就這樣開席了,約了三五個老鄉作陪,結果老鄉里也有認識他的。這樣就不用多客氣,這酒肯定會喝得很順暢。然而,我只能說“然而”了,詹一刀竟然不肯喝酒。除了開席時老鄉一起碰杯喝了一小口外,後來怎麼也不肯喝。
這下子我納悶了,只好向他發問:“你今天身體不好嗎?”詹一刀回答:“身體很好。”“那你為什麼不喝酒?”詹一刀笑笑,沒回答。我振振有詞地說:“我知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救過我的命,我絕對不可以這樣對你說話的,問題在於我們是老鄉,既然你也認可了我這個老鄉,總不能不給我面子吧。你,喝吧,老鄉同志。”見詹一刀又笑笑,我爽快地說:“這樣好了,我喝光,你隨意。”說著,我把杯裡的白酒一口喝光,可詹一刀還是不舉杯,還是不喝。
詹一刀這副樣子,我能高興嗎?不高興,絕對不高興。不過,我還是捺著性子問:“晚上值班嗎?”詹一刀回答:“不值班。”我又問:“明天值班嗎?”詹一刀回答:“這兩天都休息。”我的聲音提高了:“既然不值班,你看在老鄉的面上,是不是應該喝一點兒呢?”詹一刀還是笑笑,什麼話都沒有。
妻子舉著酒杯出場了:“詹醫師,我的身體不太好,你也是知道的,他住院時我跟你說過的,你還聯絡專家讓我去看的是吧?我是不好喝酒的,但今天這酒我是一定要喝的,來,我敬你,你隨意,我喝光。”妻子很痛快地把酒喝完了,詹一刀的嘴巴象徵性地碰了一下酒杯,等於沒喝。
這下子我生氣了,真的生氣了,我說:“詹老鄉,我真的是好心好意請你來喝酒的,你竟然只喝了一小口就不喝了。這也就算了,現在我老婆敬你,你竟然還是不喝,你,你,你這是算什麼呀?是不是看不起我啊?!各位老鄉你們評評理,他怎麼能這樣呢?”
詹一刀還是不喝,站起來端了一杯豆漿,說:“以後有機會請你喝酒,現在我把豆漿喝完。”說著,把一杯豆漿一口喝下去了。
我拉下了臉,也不瞧他一眼。這時候,有位老鄉說話了:“你就理解他吧,他不是不想喝,他是不敢喝啊。”我鼻孔裡哼了一聲:“誰信?”老鄉說:“你可能不知道吧,他兩個手機一年四季不離身,全是開著的,從來不關機。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問:“為什麼?”老鄉說:“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有可能突然要上手術檯,你說他現在能喝酒嗎?”
忽然,只能用“忽然”兩字來形容,忽然我的心被震撼了,真的,那一刻,我的心特別平靜,也特別想喝酒。
我喝醉了,是老鄉送我回家的。回家後,妻子深有感觸地對我說了一句話:“如果詹一刀沒有這樣的職業操守,那晚你的命就危險了。”
選自《喜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