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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醫生,從醫多年,感覺醫院的病房,就象一列客運列車車廂,不時有人上車,有人下車,有人短途,有人長途。只是,乘車的人都有一個目的地,總有到站的時候。而病房裡有的病人,連自己下車的目的地和時間都不知道,有的長期住院,直到臨終。

那時我還在內地醫院工作,就遇到了這麼一位病人蔣大爺,他患的是絕症,是前列腺癌,發現時己是癌症晚期。他家裡人揹著他悄悄地囑咐我們別告訴他病情,讓我們瞞著他,只是為了讓他精神上不倒,讓他多活長久一點。但我們都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那時我們在查房時會多和他聊聊天,拉家常。護士們會給他講笑話,逗他樂,儘可能讓他開心。

蔣大爺七十多歲,身體消瘦矮小,性格還是挺開朗樂觀的。他慈眉善目,對每個人都很友善,對我們醫生護士都很尊敬,他時常會提些各種水果到護士站給我們吃。這在當今醫患關係緊張的讓醫務人員防備繃緊神經的醫療環境中更顯得難能可貴。

蔣大爺是個普通退休工人。他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南方打工,常年不歸。還好女兒嫁在當地。經常看到他女兒給他送飯到病房。他輸完液,閒暇時間,他見我們沒有啥事,會到辦公室找我們鬧鬧磕,聊聊家常,漸漸地與我們每個人都很熟絡。他常常與我們談人生話題。他說,人生好比是一部西遊記,一路向西,只是早早晚晚的事情。人生就是在經歷磨難,九九八十一難,都在取經的路上前行。說的大道理我們醫生歎服不己,小護士們很多就在旁邊笑我們痴。蔣大爺這麼好的人,患上絕症,讓我們有時感覺上天真是不公。然而面對絕症,我們卻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隨著病情一天天加重,疼痛越來越劇烈,有時痛的他頭冒冷汗。他白天會打針,晚上為了不打擾我們休息,他強忍著,晚上護士查房看到他這樣,趕緊給他打針止痛。我們間斷地給他注射止痛藥,開始還管用,後來止痛藥越用越頻,時間從間隔一天,到每天都要注射,再後來到每隔幾小時注射一次。後來他出現解血尿加重,紅紅的血尿,有時出現尿脹,即使插上導尿管,尿裡有時有血塊堵著,值班醫生就要給他沖洗血塊,疏通導尿管。癌症惡魔折磨得他日漸消瘦,他下不了床,但看到我們來查房,仍會很友好的打聲招呼。我們知道,他的時日不多了,他生命的弧線正快速下垂,快速地滑向終點。說到他,護士們都會不由地無奈嘆息。他兒子也從南方趕來,守候著他。他也大概自知時日不多了,仍無所謂懼,仍時時談笑風聲,但面色越來越蒼白。他兒子的歸來,讓他之前萎靡的精神好了些。

終於某天,他陷入了半昏迷狀態,需大聲呼喚他才有點清醒。他兒子女兒私下對我們說早己給他備好了整套壽衣,在家中備好了壽材。當地人的風俗是不會讓親人死在外面的,死在外地的人是不允許進村的。於是看著他快不行了,我們給他叫了救護車,帶上氧氣袋,輸上液體,備好幾天的葡萄糖注射液,抬上救護車送到家中。果然,第二天下午就得到他過世的死訊。

很多危重病人就是這樣的出院的。儘管蔣大爺離開了我們,由於接觸時間長,看到他曾經的床位,會讓我們時不時想到他。

我是不相信鬼神的。因為醫務人員是無神論者。更不相信民間的鬼魂之說,尤其是人死後頭七之說。民間流傳人死後頭七天,死後的靈魂還捨不得離開肉身,捨不得離開親人,七天內會飄回到呆過的地方留連難捨,會去見自己的親人或熟人。但蔣大爺的頭七天卻真的很靈驗了民間傳說。而我們則想,是不是真的有平行空間的存在,人死了靈魂是不是真的進入了另一個空間的。

那是在我們即將忘卻時,蔣大爺去世的頭七晚上,那己是深夜,病房很安靜很安靜,當值夜班的我看書累了就趴在電取暖器旁打著盹,漸漸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我忽見蔣大爺走了過來,就好奇地問:蔣大爺,你不是回家了嗎?你怎麼又回來了?蔣大爺說,我還沒有向你們道別道謝一聲就走了,很過意不去。還有,我想麻煩你們幫我取了導尿管,乾乾淨淨走。我說,行,那你坐一下,我去拿器械給你取了吧。蔣大爺微笑著說道,我在家等著哈,轉身就不見。之後呢?之後我就醒了,抬頭看,哪有蔣大爺的影子?我頓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早上晨會交班,我繪聲繪色地給護士美媚們講夢見蔣大爺的事。幾個小護士嚇得都說不敢值夜班了。有醫生說道,不會吧?這麼靈異的事,蔣大爺,別嚇我哈,我今晚上值班呢!您老好好待在家裡別出來哈。護士們就齊聲起鬨道,蔣大爺今晚肯定會來,他還要和你談人生呢。蔣大爺的經管醫師張醫師一聽,說道:糟了!說我以為蔣大爺是火葬,沒有拔了導尿管,原來他是農村的,是要土葬的,是不能帶導尿管下葬的。說完,張醫生趕緊騎腳踏車去了他家,他先對蔣大爺的遺體鞠了三下躬,然後給蔣大爺取了導尿管,據說那時刻剛好趕在封棺之前。蔣大爺親戚對此非常感激他,非要留下他吃飯不可。

從那以後,大家都會記著不給逝者身上帶走任何醫療器材,讓逝者乾乾淨淨走。尊重患者,在細節上照料病患,科裡醫患糾紛也少了許多。常常詢問,有時安慰,換位思考,即使有細小失誤病人和家屬也能理解也能諒解。

人生來病死,自然規律,醫護人員和患者應該是共同對抗疾病的,應該是攜手同行的。北京航空總醫院殺醫案曾震驚全國,讓醫護人員人人自危,構成了醫患之間的隔閡,加劇了人為的信任危機。在這個時不時曝出傷醫殺醫的社會,蔣大爺及家屬與醫護人員良好的醫患關係,不正是這個社會需要的麼?除去極端化事件,其實平凡和諧的醫患情還在每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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