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林子真,借讀於烏石山房。平日,往返巷子之間,也不覺有什麼異處。這日,在巷中見到一位佳麗,素服淡妝,倚在門前露出半張面容,悄然說道:“慢慢走著的,是誰家郎君呀?”林子真聞聲,愕然大驚,且又說不出話來對答,怕行人側目,便匆匆離開了。他的侍兒是個聰明人,幫著主人遍訪諸鄰,這才得知倚門女子叫張壁娘。
張璧娘是個良家女,新婚不到半年,丈夫就亡故了。壁娘長得俏麗豔美,妖治動人,街巷之中那些輕狂少年,聽說她新寡,竟然蜂擁而至,以求一夕之歡,卻都遭到壁娘痛斥。然而,在璧娘心中,倒是另有一位意中情人,這人便是寓讀在烏石山房的林子真。白天,她時常在門戶之中偷偷地窺視林子真的行蹤,愈是求不得,心中愈是愛他,卻又唯恐唐突,無法向林子真表達心跡。
林子真的居所,就在壁娘宅園的後山,只須數十步路便可走到。每天早晨,林子真必定要走出書齋,踏著青青山草,到後山來背讀詩文,而壁娘也時常步出園門,到山坡上散步踏青。倆人雖然相見多次,卻仍然無法述說衷腸,空有那夕陽之情、晚風之意。林子真為此而鬱郁不自得,賦詩道:“秋波頻轉瞥檀郎,脈脈低迴暗斷腸。只為傍人羞不語,縞衣飄渺但聞香。”寫畢,命侍兒悄悄地送入那幢宅園,交給壁孃親閱。
張璧娘得詩,知道郎君之心已鍾情於己,非常高興,讓侍兒趁夜色蒙朧之時,將林生引來。原來,璧娘園內有一間小閣樓,隱在山麓茂樹之間,十分隱秘,無人可知。林子真隨侍兒來到閣樓,便見到璧娘新浴才罷,嬌態萬千,無須多言,倆人就擁抱在一起,作了長夜之歡。
天亮時分,林子真從山蔍茂樹間走出,返回書齋。如此來來往往,感情篤深,再也無法分開了。而有時候,張璧娘乾脆就款步來到林子真的書齋,與他一起誦讀,敲棋猜令,謔浪綢繆,無所不至。
不多久,林子真得家父來信,要他即刻隨父到臨汀去,陪父上任。與壁娘臨別之夜,他緘口不言離別之事,只是與娘極盡歡暢地痛飲而已。天亮時,他悄悄地將半醉的璧娘扶上錦床,在她額上輕輕一吻,然後返身離去,登車遠行。
璧娘醒來,遍找子真不見,不禁大哭,又遣人四處打聽,這才知道子真已去遠了,頓時昏厥在地。被人救醒後,璧娘不吃不喝,忖道:“子真真是不知壁娘之心,既要離去,為何不作一言?這樣輕慢於我,不是有負我的一片愛君之情了麼?”這般去想,夜夜失眠,不幾天就沉痾不起了。自知身將不永,便取來筆墨,寫詩一章寄給了林子真。
卻說林子真離開璧娘後,也是魂牽夢縈,百般思念。這日收到壁娘寄來的詩箋,急忙展讀。但見上寫道:“黃消鵝子翠消鴉,簟拂層波帳九華。裙帛褪來腰束素,釧金松盡臂纏紗。床前弱態眠新柳,枕上回鬟壓落花。不信登牆人似玉,斷腸空盼宋東家。”讀到這,子真頓足大慟,知道璧娘已為他而得病,愈發心腸欲碎欲斷,整日飲泣不已。
恰巧有友人去會城,林子真便託友人捎去一信,與壁娘約期再會。然而,張壁娘卻因傷感過度而於數日前去世了。友人把璧孃的死訊告訴了子真,子真當即失聲投地,在地上邊哭邊滾,痛不欲生。
當晚,他作悼亡二絕,寫道:“有客何來自越城,聞君去伴董雙成。相期忽在瑤池會,不向人間哭一聲。”“潘岳何須賦悼亡,人間無驗返魂香。更憐三載窮途淚,猶灑秋風一萬行。”
次年,林子真離開臨汀,再返閩地,來到張壁孃的舊居,但見塵網妝樓,燕鳴故壘,而壁娘卻已埋玉西郊,不勝悲慼。來到那間曾與璧娘一起夜讀過的書齋,肚中忽然湧出詩來,吟道:“落梅到地夜無聲,簾掛空階碎月明。徙倚朱闌人不見,雙懸清淚聽寒更。”“梅花歷落奈愁何,夢裡朱樓掩淚過。記得去年今夜月,美人吹入笛聲多。
張璧娘平生極善吹簫,在這書齋中,曾倚梅三弄。可是,眼前之景,哪裡還有麗人影子?林子真吟罷詩,大嘆而吐血三口,喊著璧孃的名字,溘然長逝。《繡箋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