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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九月份張子棟離開銀河紡織廠後,他就沒和那裡的廠長劉航再聯絡過。

  張子棟很快又找到了新工作。但新廠裡的工作量太大,他每天幾乎都要幹十一個小時的活,到下班時累得精疲力盡。如果不是為了養家餬口,再加上現在各行各業都不景氣,工作也不好找,他真的不想再去那裡上班。

  張子棟現在所在的工廠離他租的房子有十公里,騎電動車差不多要半個小時,趕上陰天下雨的話,最少也要四十分鐘,他的那輛舊電動車的電瓶已經不行了,車子跑得像蝸牛一樣慢不說,還常出毛病。媳婦劉萍是個賢惠的女人,同樣也是上一天班回去,她總是一聲不響地忙著把飯燒好,把衣服也洗好,然後在家等著丈夫回來一起吃飯。張子棟心裡也知道,劉萍織布也特別辛苦,基本上也是從早忙到晚,所以等到自己在廠裡的工作適應後,他也不再做甩手掌櫃。趕上劉萍夜班,她白天在家休息時,張子棟下班後,也會順路買點菜,到家幫著劉萍洗洗碗,洗洗菜,拖拖地啥的,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忙碌的生活倒也充實快樂。

  自從到這個廠裡上班以後,張子棟忙得也來不及想其他的人和事了,甚至連床邊桌子上那些他喜歡看的書,也很久都沒翻過了。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是個業餘文學愛好者,只有看到劉萍偶爾從廠裡捎回來一張稿費通知單,張子棟才想起自己很久沒有寫過文章了。

  說起稿費通知單這事,也真讓張子棟頭疼。自己來嘉城十餘年了,寫作也有五六年了,居然沒有一個固定的收信地址,因為這幾年張子棟連連換了幾個工廠,迫不得已,他只好把通訊地址換成劉萍所在的廠裡。其實要說頻繁換工廠這事,有的怪別人,有的也怪他自己。大多數都是和和氣氣離開的,只有從銀河紡織廠出來,張子棟是窩了一肚子氣的。這氣雖說和老闆娘有直接關係,但張子棟心裡卻認為自己離開銀河紡織廠,十有八九和廠長劉航有關。要說劉航和張子棟的關係可不一般,他們倆不光是老鄉,認識也有近二十年了,兩個人還是同一天進老家縣城裡的紡織廠學的技術。劉航人機靈,進了織布車間;張子棟老實,被分到了捻線車間。兩個人各自在自己車間修煉,三年後,還沒等他們出師,工廠就開始走下坡路,日益虧損,資不抵債。他們當時也都成了家,生了娃,為了生活,他們就一起跟著老鄉南下,來到嘉城謀生。

  那時候,找工作很不容易,況且他們倆除了在紡織廠學的那點技術,別的一概不懂。倆人為了照應方便,便在靠近鎮子的一個村裡租了個房子。那種還沒有老家牛屋大的房子,一個月房租居然要120元。晚上,他們趁著附近的工地放工後,就偷偷溜進去,撿了一塊舊木板回來,又從河邊小商店的老闆家裡借來鋸子,再買來一些釘子,然後他們用那塊木板做了張簡易的桌子和幾張小凳子。後來這些東西還一直跟著張子棟很多年,直到孩子在嘉城上學了,他才買了新的桌子和板凳。

  張子棟現在都不敢回想那時的生活。女兒才一歲多,又添了個兒子,一家四口擠在那不到十平方米的火柴盒一樣的小房子裡,吃喝拉撒睡都在那裡。小房子被床佔去了一半,一張一米五寬的鐵床裡面加了一塊木板,木板和鐵床的床板都是用磚頭頂起來的。兩個孩子都很小,要吃奶粉,劉萍因為要全身心照顧孩子,也不能上班,一家人的生活只能靠張子棟每月的1200元工資勉強維持。就這1200塊,廠裡還要留底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說每月張子棟拿到手的工資只有840元。其實張子棟知道,如果自己和廠裡說明家裡的情況,估計老闆也會把那百分之三十給他。但張子棟心裡還有個小算盤,工資發完了,到年底回家的路費去哪弄?廠裡留底的錢,到春節放假時都會發給工人,張子棟還指望那幾千塊錢回家過年呢。這錢能給雙方的父母買一些年貨,能給大人孩子都買套新衣裳,過年也能體體面面地回家。但是如果這樣,他們平時的生活就得勒緊褲帶了。840元,要先去掉120元房租,還有電費和水費加起來也快100元了,再說發工資那幾天就要先給孩子們買好奶粉,零食。女兒才兩三歲的時候,就知道要去葡萄園了,葡萄園是一個超市。他們每次去購物都是去那裡,那是女兒最開心的時候,她不停地跑著,拿她愛吃的零食,嘴裡喊著:“爸爸,媽媽,我要這個,還有這個……”當張子棟抱著女兒,劉萍抱著兒子,提著戰利品回家的時候,女兒總會開心地笑著,張子棟和劉萍也跟著笑,兒子也咿咿呀呀地喊著。那個鏡頭在張子棟的記憶裡成了永恆,每次想起,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劉航那時候生活也好不了多少,雖然他的孩子放在老家了,生活的壓力沒張子棟大,但他的工作很不順利。劉航剛開始找了個工廠,老闆一直拖欠工資,連生活費都不能及時發放。他媳婦張芳麗倒是能正常上班發工資,但她的工資要拿出來一半寄回老家,給他們的兒子買奶粉。日子最難時,劉航他們也是舉步維艱,去問兩個熟悉的老鄉借錢,一個說還沒發工資,還有一個說錢被某某某借去了,沒有餘錢了。沒有人知道劉航他們那時候已經揭不開鍋了,還是張芳麗和劉萍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說起自己家的狀況,劉萍當時就說道:“我口袋裡還有100塊錢,這是俺家的全部家當了,這樣吧,咱倆去河邊的小商店裡,讓老闆給咱換倆50的,你一個,我一個,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啊!”劉萍說著話就拉著張芳麗往小店跑去。張芳麗從劉萍手裡接過50塊錢,頓時紅了眼眶。

  時隔多年後,兩家的孩子漸漸長大,兩家的生活也都大有好轉,甚至每年還都有不少剩餘,日子也過得越來越好。有一次劉航在張子棟家喝酒,兩個人喝了一瓶瀘州老窖,還感覺不過癮又各自喝了兩瓶啤酒。劉航當時就喝高了,他又提起了當年那兩張50元的事,禁不住淚流滿面。他說他當年去借錢的時候,那些老鄉都來了好幾年了,要說手裡沒有三兩百塊錢誰能信?但他們都不肯借啊!劉航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張子棟拍了拍劉航的肩膀,嘆了口氣,“兄弟啊,那時候,咱都不容易,不過都過去了!”此時的劉航已經是鄉下某紡織廠的廠長,在廠裡也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了。他一拍胸脯,“哥,今後有事你說話,兄弟一定會想辦法給你解決。”

  劉航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張子棟想把兩個孩子從老家轉學到身邊來,就是劉航給幫的忙。劉航連夜去找了本地他認識的一位老教師,還給老教師買了好煙好酒,當時都是劉航自己掏的腰包。不過那老教師沒收劉航的禮品,而是提出來讓劉航的紡織廠給他兒子加工一些成品。劉航一口就答應了。還有一次,劉萍帶著孩子從老家回來,大巴車要夜裡12點才能經過嘉城的高速路口,而高速路口離張子棟的出租房有十幾公里,他一輛電動車也帶不了劉萍和倆孩子,還有衣物,最後沒辦法和劉航一說,也是劉航夜裡開車和張子棟一起去接的劉萍和孩子們。這些事一直都裝在張子棟的心裡。

  春節前,張子棟回到老家,突然想起和劉航好像已有很久都沒聯絡過了,心裡頓時空落落的。往年這時候,他們早都在一起喝酒了,只是,現在好幾個月都沒聯絡了,生分了,就連想打個電話都不知道從哪說起了。其實要說倆人也沒啥大矛盾,不就是老闆娘扣了自己6000塊錢,劉航當時沒給自己說話嗎?或許他也有難言之隱吧。張子棟心想。可是,不管怎麼說,當初也是我張子棟把你劉航介紹給老闆娘,你才能做了廠長的,我們十幾年的兄弟了,關鍵時刻你居然都不幫我一把,哼!張子棟這樣一想,本來已經要撥劉航手機號的手又停了下來。“我還是趁這些時間多陪母親聊聊天,多陪孩子學學習吧,今年春節哪兒都不去了。”張之棟暗自下了決心。

  誰曾想,大年初二,手機上傳得沸沸揚揚的新冠病毒疫情就出現在了張子棟他們的村子裡。村裡開始嚴格排查從湖北迴來的人,還有和武漢有過接觸的人,最後還封了村。一時間,大家心裡都恐慌起來,這下真的哪也去不了了。

  張子棟這下可算有時間看書了。他在那段時間看完了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陳忠實的《白鹿原》,莫言的《蛙》和《豐乳肥臀》,還有劉亮程的《一個人村莊》,吳敬梓的《儒林外史》,沈從文的《邊城》等等,而且他自己也寫了一些豆腐塊似的小文章。

  有一天,張子棟無意中看到自己從前發在《嘉城日報》的一篇文章:《真正的兄弟》,那報紙上還附有他和劉航的照片,那是他們在銀河紡織廠的辦公室拍的。那時候,劉航剛進銀河紡織廠做廠長,而張子棟還是老闆娘眼前的紅人。張子棟那時候在銀河紡織廠的分廠上班,他負責加捻車間的生產,他把自己十幾年學習的本事全都拿出來,認真做好每一個品種,把好每一道關口。老闆娘對他也是另眼相看,格外器重,隔三差五的就請他去喝喝茶、吃吃飯,有時候還給他買些茶葉,送他兩瓶紅酒啥的。張子棟雖然生性老實厚道,不會說話,更不會溜鬚拍馬,但老闆娘覺得他是個實在人,能靠得住,她甚至還把分廠直接交給了張子棟管理。張子棟雖然有能力,但沒口才,沒心眼,每天都要和加捻車間那群婦女鬥智鬥勇,他感覺非常鬧心。那幫女人太厲害了,雖說幹活都是沒話說的,但也都是得理不饒人的主。張子棟老實木訥的性格正好給了她們可乘之機,她們甚至覺得張子棟太好欺負了,於是就越發放肆起來。張子棟想著只要大家把工作做好不就行了,也沒怎麼在意,然而這也給他以後在這個廠裡悲慘的結局埋下眾多隱患。

  老闆娘四十多歲,比張子棟年長几歲,但她看起來很年輕,尤其是扎著馬尾,走路風風火火的樣子,誰也看不出她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進廠不久,老闆娘就加了張子棟的微信,張子棟當時就設定了不讓老闆娘看自己的朋友圈,因為他怕老闆娘知道自己寫文章的事情。其實張子棟不光設定不讓老闆娘看他的朋友圈,就連車間裡的其他同事他也不讓看。這其實都是有前車之鑑的,為了寫文章,張子棟已經丟失了一份工作。以前那個個頭矮矮的老闆,雖當面說張子棟有文采,背後卻和張子棟的上司說他這是不務正業,不好好幹活,所以他最後離開那個廠和這件事或多或少都有些關係。

  起先老闆娘倒也沒在意張子棟的朋友圈遮蔽她,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嘛。後來門衛老王和老闆娘說到張子棟收到稿費這件事時,老闆娘才找了張子棟談話。張子棟也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一方面對老闆娘承諾工作期間絕不做別的,另一方面他趕緊把自己的通訊地址改到了媳婦劉萍的廠裡。其實原本張子棟也很少佔用工作時間寫作,他的大部分文章都是在別人午休的時候完成的,只不過有時候在車間裡突然來了靈感,他就用手機記錄下核心的東西,等有空了再去寫出來。

  去年剛過完元旦,劉航就和張子棟說起他們的工廠要搬遷到蘇北去,但他不想到那邊去,他還開玩笑地說:“我要到蘇北去,咱兄弟倆喝酒就不方便了。”劉航當時也是玩笑話,但他說者無心,張子棟卻聽者有意。他忽然覺得如果自己和老闆娘說說讓劉航到銀河紡織廠做廠長,那不是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嗎?他記得老闆娘曾有意無意地說織布那邊缺一個好的管理員。說幹就幹,張子棟那天看到老闆娘坐在辦公室裡,紅光滿面,心情不錯的樣子,就問她想不想引進人才,老闆娘一愣,“什麼人才?”張子棟就把劉航的情況說了出來。老闆娘當即面露喜色,“劉航?我知道他,嗯,這個人不錯,可以談談。”畢竟嘉城的這個經濟開發區也不是很大,好多紡織廠都有業務上的來往,所以老闆娘認識劉航也不足為奇了。

  張子棟還沒等到下班,就把這個好訊息告知了劉航。劉航也巴不得在這邊能找個合適的工作,所以他立刻滿口答應,並讓張子棟趕緊和老闆娘約好什麼時候見個面。

  晚上七點鐘,格林豪泰酒店十樓的包廂裡,劉航,張子棟,還有老闆娘三個人交談甚歡,他們甚至把明年的工作計劃都做了安排。最後他們還一起舉杯,為了明年的合作,為了明年取得更好的成績乾杯……

  往事如煙,張子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在屋裡看書也看煩了,悶了,乾脆就去田野裡看看麥苗。午後的陽光是慵懶的,溫暖的,他沒有拿書,他怕村裡人看到會笑話他。“四十多歲的人了,還看啥書?你還想考大學嗎?”這是村裡的智多星旺財叔笑著對他說的,他不能說那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如果時光倒退二十年,他肯定會說的,但現在的他不敢說了。現在村裡的不少人家都買了小汽車,而張子棟還在騎著兩個輪子的電動車,他心裡也有些自知之明。到了村子後面,空曠的田野裡,是一望無際的麥地,碧綠的麥苗剛剛罩滿了麥壟,發出春天的氣息。那一刻,張子棟閉上眼睛,伸開雙臂,他覺得自己已經和大自然融為了一體。他甚至能感受到麥苗在春風裡正歡快地成長著,他好像聽到了麥苗拔節的聲音,那隨風擺動著的麥苗似乎正在撥動著他的心絃,讓他感受到了遠離城市的喧囂是多麼的舒暢。他忽然覺得該留住這份美好,於是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拍了許多麥田裡的圖片,又留下了一些自拍。他剛想把這些發到朋友圈,才記得自己的朋友圈已經對外界關閉了,只有劉萍能看到,索性直接發給劉萍算了。

  張子棟漫步在曾經無數次走過的鄉間小路上,美麗的晚霞已映紅了天邊,溫馨的畫面讓人迷醉。他望著路邊枯黃的巴根草,下面已經冒出了綠尖尖。不遠處的田野裡還有許多墳包,張子棟用眼睛一個個掃過去,有認識的,有聽說過的,有父親和他說起的,還有不少親人他都沒有見過的,最後他把目光定格在了正北方的那座孤墳上。那附近的麥田裡沒有墳包,只有那一座墳孤零零地伏在那裡,張子棟不禁心裡一顫,儘管前兩天剛去拜祭過,那墳前還有紙錢的灰燼,他的膝蓋上還粘著那墳前的泥土,然而他還是心裡一陣酸楚。那是他最親愛的父親啊!

  張子棟和父親的墳包對視了許久,他彷彿又看到了父親那慈祥的面容,聽到了父親從前對他的諄諄教導。終於他慢慢地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讓他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電話接通了,不是劉航,是他媳婦張芳麗,“劉航喝醉了,最近在家裡憋悶得很,自己一個人居然也能喝醉。”

  “哦,我也沒什麼事,讓他休息吧!”張子棟囁嚅著。

  “張哥,這幾天劉航都提起你幾次了,他說要不是疫情,肯定得找你喝幾杯呢。”

  “嗯,好,以後肯定有機會的。”

  掛上電話,張子棟覺得心情輕鬆了許多。

  張子棟一直到進入三月份才從老家回到嘉城。此時,他年前乾的那份工作早已經被別人做了,也就是說他又失業了。儘管他和主管說因為疫情,老家被封村了所以來晚了。主管卻只說了一句:“我們是私營企業,你不來,我們肯定不會等你的。”

  好吧,張子棟知道多說無益,只好認命。其實張子棟還沒回嘉城之前,就託嘉城的朋友幫自己留意招工的事了,他就怕來晚了會失業。而且張子棟微信上也有好幾個招工群,上面也都有招工的,只是當時疫情沒有解除,他也不能亂跑。好在到嘉城的第二天,一個朋友就給他提供了一個招工資訊,說讓他直接去工廠裡面試。張子棟心想,我這十幾年的技術員了,啥樣的世面沒見過,面試不過是走走形式罷了。確實沒出乎張子棟所料,面試很簡單,就是問他之前在哪裡做過,對薪資有什麼要求。張子棟心想: 現在哪還敢有什麼要求,差不多就湊合著幹唄。

  張子棟第二天就去那個廠裡直接上班了。一切都和從前差不多,他也不需要和領導走多近,只要領導別挑他的刺,他就滿足了。

  新的環境讓張子棟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是招工群裡不斷有人釋出某某工廠放假的通知,讓張子棟更加的惶恐。這也難怪,他們這裡的紡織品全靠出口,國外疫情控制不了,中國的紡織品也就出口不了,出口不了,老闆就沒生意,沒生意,工人當然也跟著遭殃了。所以張子棟每天大腦裡的那根弦都在緊緊繃著。儘管他每天上班都要經過銀河紡織廠門口,儘管他知道劉航就在那裡,但他從沒有停下過車子,沒有去和劉航打個招呼。因為張子棟心裡明白,越是紡織廠行情不好的時候,管理員的日子越是難過。再說了,張子棟和老闆娘打過交道,他深知老闆娘的為人,所以他敢肯定:劉航的日子也不好過。

  張子棟儘管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工作著,但還是沒能等到學生放暑假,他所在的工廠就放假了。主管意味深長地笑著對大家說道:“高溫到了,大家正好去避避暑,到處走走玩玩哈。”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是廠裡沒有活做了,所以也沒有人說話,都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並安慰自己:“剛好可以回去陪陪老人和孩子了。”

  說來也巧,今年正趕上女兒中考,張子棟本來就要回去幫女兒填寫志願的,放假了也好,順便再把他們也帶過來玩玩。孩子是讀初中又轉回老家的,因為嘉城的小升初是積分制入學,張子棟沒在嘉城買房子,所以積分達不到錄取的標準。

  女兒的中考成績出來了,她可以說是超常發揮了,分數超出了張子棟的想象,這也許是這個庚子年少有的喜事了。劉萍在電話裡得知這一好訊息後,高興得合不攏嘴:“太好了,我趕緊去超市多買點好吃的,等孩子來到嘉城,好好犒勞犒勞孩子,他們學習也確實辛苦了。哈哈——”

  張子棟剛從老家回到嘉城,就接到劉航的電話。劉航說:“張哥,晚上有空嗎?”

  “有空啊,啥事?”

  “喝酒——”

  劉航這倆字又有了以前的氣勢。以前他倆總會隔三差五地小酌幾杯,只要一方一個電話,“兄弟,過來喝酒。”另一個很快就過去了。有時候也不需要什麼菜,就隨便整幾樣素的,再弄包花生米,倆人就能喝個暈乎乎。

  下午五點鐘,還沒等張子棟打電話,劉航就發來了位置: 高山路彩虹小區10幢二單元12樓B戶。張子棟有些詫異,他們以前不是在銀河紡織廠宿舍樓住的嗎?現在怎麼到那裡住了,難道?……

  張子棟沒有再問,騎上電動車就過去了,高山路也沒多遠,不用十分鐘就到了。到了門口,張子棟發現房門虛掩著,他拉開門輕步走了進去。劉航正在廚房裡燒菜,張芳麗看到張子棟,急忙喊劉航,“劉航,張子棟來了。”

  張子棟憨憨地笑笑,“嘿嘿,我又不是客,咋還客氣上了。”

  “好,不客氣。你先坐一下,菜馬上就好。”

  張子棟還是沒憋住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你們怎麼搬這裡來了?啥時候搬的?”

  “搬來倆月了,我們倆都不在銀河紡織廠幹了。”張芳麗快人快語地道。

  “哦,今年的行情不好,哪裡都不好乾啊!”張子棟心裡頓時明白了他們目前的狀況。

  “是的,我現在沒事天天就去釣魚。”劉航從廚房裡把菜端了出來,“喝白的還是啤的?”

  “啤的吧。”

  “要不還是老規矩,咱先喝點白的,再喝啤的?”

  “行吧。”張子棟依舊憨笑著道。

  兩個人推杯換盞,喝著酒,聊著天,等喝到二八盅的時候,就都開始酒後吐真言了。劉航端著酒杯,舌頭都有點打捲了,“哥,你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你還為了離開銀河紡織廠那事耿耿於懷呢!其實你知道老闆娘為啥不高興,讓你離開嗎?主要原因是布不好賣,那時候布就不好賣了,還有一個就是他在報紙上看到了咱倆的合影。”

  張子棟聽到這些很是吃驚,接著問道:“可是她為啥要扣我6000塊錢呢?”

  “唉,兄弟,你不瞭解情況,老闆娘也不容易,一個女人撐起這麼大的家業,布賣出去了,錢也不能及時收回來,但各項開支是必不可少的呀。”

  “所以她就扣了我6000塊錢?”張子棟生氣地敲著桌子。

  “不是扣你一個人的,所有的人都扣了,其實也不是扣,就是降工資了,只不過她當時不敢公開,因為她怕工人都跑了。其實當時我也和老闆娘說了,別人的錢可以扣,包括我劉航的錢都可以扣,但張子棟的錢不能扣,因為他的工資是我和老闆娘你說好的,張子棟是我的兄弟,我不能對兄弟言而無信啊!”劉航說著話,給她媳婦遞了個眼神,張芳麗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張子棟,“哥,你數一下。”

  張子棟愣住了,“真的?”

  “兄弟——哥——我騙你幹啥?難不成……我自己掏腰包給你?我可……沒那麼高大上啊!哈哈——來,來,繼續喝酒……”劉航打著酒嗝,眯縫著醉眼,磕磕巴巴地對張子棟說著。

  張子棟從劉航家裡出來後,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騎上電動車,沿著高山路一直往前走,霓虹燈把他的身影一會拉長,一會又縮在一起。他用手摸了摸口袋,硬硬的,還在。忽然一陣風吹過來,張子棟的酒醒了許多,他停下車子,往四周看了看,又回頭往彩虹小區看了一眼,很多房子都亮著燈,他也分不清哪是劉航的家了。

  愣了好大一會神,張子棟的右手才又啟動了車子,慢慢往家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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