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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去白門樓唸書。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在公路旁的新合小學上學的。時間有些久遠了,我記不太真切,恍恍惚惚記得我們每天排著整齊的佇列,從那兩邊長著高高白楊樹的馬路上散學回家,有點雄赳赳,氣昂昂的意思。班主任很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對我們很嚴格很兇的。對咯,他家就住在白門樓。

白門樓名稱的來歷不得而知,我後來讀《三國演義》,知道呂布為曹操所殺,三國第一名將最終命殞白門樓。這自然只是一個名稱上的巧合而已,此白門樓非彼白門樓的。白門樓是一個很不錯的村子,有幾百口人吧!傍山環湖,有杉樹林、翠竹林,風景旑旎,美不勝收。

這裡一些村落的房子結構與外邊也是大不同的,有許多古老的房子,還有祠堂,祠堂裡有天井。房屋大多保留著明清的風格,高出屋頂的白色牌牆高高矗立,陽光下閃著炫白的光。飛簷斜逸,鉤心鬥角,顯出高大巍峨的氣勢。層層疊疊青色的布瓦鋪滿房頂,青翠如黛,映襯著白的牆垣,更增添了幾分絢爛的斑斕色彩。

學校的校舍還是有些簡陋的,兩人一張長條桌,一人一凳子。黑板原先是木製的,後來就改成水泥的了,一整板鑲嵌在牆上,刷上黑亮亮的油漆。相比從前,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房子整體紅磚的磚混結構比最早的土坯房已經好了許多。

校長先生四十來歲,面色清癯,疾言厲色中又透出幾分詼諧與神氣。他很好地繼承了從前私塾裡那些老學究們的文化衣缽,承上啟下,繼往開來。

老師們多很年輕,一般說來他們都是從高階中學裡畢業的,在村子裡是那個年齡段裡的佼佼者,可謂青年才俊。當然也有村幹部直接欽定的人選,他們多半是領導的直系親屬,雨露均霑也是免不了的。我們後來知道,原來當一名老師也挺不容易的,縣教育組經常要組織考試,這種考核對老師們也算是一種鞭策。

在小孩子們眼中,大人們也要像自己一樣參加考試,這總是一件讓人覺得新鮮的事情。而且有訊息靈通的孩子會打聽到某某老師考試不及格,這讓那些成績不太好的學生儼然像阿Q一樣得了精神勝利法,有了背後嘲笑老師的談資。

我每天從家裡到白門樓上學的路程大約有四五里,其間要穿過一條馬路,茶園、瓜地、水稻田、小稻場和小樹林。春暖花開的季節,走在上學的路上,沿途美麗的景色,常常撩撥了我年少貪玩的心,陶醉於山水之間,留連忘返。

快到學校的時候,從瑞富家的門前經過常常讓我們害怕。那一片小樹林裡平時總是拴著幾頭牛,牛糞滿地,臭烘烘的,一到雨天,那段路更是糞水橫流,泥濘難行。最要命的是,瑞富家養了一條惡犬,那畜牲平時總是虎視眈眈地趴在門前,隨時準備衝上前去襲擾那些脫了單的小學生,惹得一片驚叫。

學校旁邊就是農戶的房子,枙子花開的季節,馥郁的香氣沁人心脾。有兩棵柿子樹,樹上結滿了紅彤彤的柿子,對於那柿子我們也只能懷了“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心理了。要吃柿子其實也簡單,向那些家裡有杮樹的同學討便是了。常常並沒有等到樹上的柿子熟透,同學便將硬邦邦的柿子周身插滿小棍兒,放進穀子或糠粉中,這樣柿子很快便成熟了。當然也有同學說,將那柿子放在尿液裡浸泡,效果也很好。因為感覺有些噁心,我對這種方法一直是表示懷疑的。

同學家中好吃的不只有柿子,有時他們也會從家裡帶來醃洋姜、醃刀豆、醃辣椒和醃藠頭等。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這些東西就像今天孩子們吃的各式各樣的零食一樣可貴。

上五年級時,學校搬到了新屋小學。那是一處相對獨立的所在。學校裡只住了姓譚的老師一家人,處在周邊大田鋪、袁家壠以及白門樓幾個村莊的中心。我們從上四房過去,便不再走白門樓的小稻場,而是走只有三四戶人家的“臺灣”。這個名字之所以得名,是因為這幾戶人家孤懸在白門樓之外,有點類似寶島了。

家住“臺灣”的瑞奇是村裡的會計,有一把好算盤,是一個很精明的中年漢子。他女人面色黧黑,一年四季似乎總在田地裡忙碌,有幹不完的活兒。

他們家是一個大家族,夫妻倆育有四個子女,三女一子。然而很不幸,後面生的兩個女兒都是殘疾,患有軟骨病,痴痴傻傻的,十幾歲了,仍不會走路,只能在地上爬。沒人照看時,她們逮什麼東西都往嘴裡塞,一臉傻笑,一家人為此傷透了腦筋。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既然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就沒有輕易捨棄的道理呀!

那大一點的孩子病症更嚴重一些,為了避免蝨子臭蟲的襲擾,這個與我一般年紀的花季女孩被剃了光頭,穿著一身破舊的花布棉衣。我們每天上下學從她們家門前經過時總會看到她,哪裡看得出她是一個女孩子,完全是一個渾小子啊!

我驚詫於世上竟有這麼奇怪的病,人間竟有這麼可憐的女孩!據說患了軟骨病的病人大都活不太長,我想後來姊妹倆多半還是夭折了,這真是人世間濃黑的悲涼啊!

瑞奇家門前住著道金一家。道金年輕的時候是一名赤腳醫生,年老以後,他將自己的醫術傳授給了大兒子龍。龍在地區上過醫學院,回村以後子承父業,安心當了一名醫生。他是一名好小夥,剪著時髦的捲髮,身材修頎,相貌英俊,一笑便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那時他剛結婚,似乎經常喜歡與老婆吵架,常常弄得雞飛狗跳的。或許吵吵鬧鬧恰似生活裡的調節劑,有朋友勸他夫妻間應該多一點和睦與關愛,龍對此卻不以為然,他解釋說,自己與老婆命中註定就是一對歡喜冤家,兩人一個屬龍,一個屬虎,龍虎在一起,不鬥才是怪事。

道金的小兒子叫平釧,這是一個精精瘦瘦穿一身黑衣服的小夥子。他目光精警,面相老成,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他身材矮小,背上揹著一口“羅鍋”,那高高隆起的部分很誇張地將他衣服漲起。他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路,讓人見了替他感到吃力。關於他“羅鍋”的形成,我和小夥伴們有幾種不同的看法。有人說平釧的“羅鍋”是天生的;也有人說是因為他小時候打針用錯了藥造成的;還有人說是他從樓上摔下來,摔壞了腰,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大家都替平釧感到可惜的。

瑞奇家上面住著的是明瞎子一家人。明瞎子中年失明,從此生活過得艱難起來。常言道,“破窯出好瓦”,明瞎子的兒子瑞法那一年考上北大,成為我們本地轟動一時的事件。在白門樓,能夠考上名牌大學的歷史上一共也就兩位,除了瑞法,還有一位就是考上清華的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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