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是端陽；門插艾，香滿堂；吃粽子，灑白糖。龍舟下水喜洋洋。”

又是一年的端午節，我照常買了最好的粽葉和糯米，然後捧了一把大紅棗放在了我奶的眼前：“奶，我們今天一起包粽子好不好？”

我彷彿又聽到了那句再熟悉不過的“你哪會包什麼粽子，坐那等著吃吧”，我凝望著她如同橘子皮般佈滿皺紋的面龐，一臉慈祥卻只剩痴痴地笑容。

她笑，我跟著她笑，我就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她說：“那你乖乖坐在這裡，我去給你包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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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的童年挺不幸的，相比別人家的小孩，我“無父無母”。

我媽是個潑辣戶，當初我爸要娶她的時候我奶就阻攔過，覺得她就不是一個能過日子的人。

我爸不聽，一意孤行，結婚也就半年的時間，跟我媽就開始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

吵著吵著突然有了我，家裡這才算消停些。

來年八月份，我媽生下了我，我奶以為有了我他們兩能成熟些，定下心來過日子，結果我媽月子剛出，繼續跟我爸鬧。

我爸被逼的搬去了廠子裡的宿舍，留我媽一個人在家裡看著我。

我奶說，當時我一天能吃上一頓奶都很不錯了，我媽經常看我睡著後就跑到樓下去打牌，一打就會忘記時間。

等我餓醒了就開始哭，撕心裂肺的哭，鄰居聽了都揪心著難受。

有一次哭得像是斷了氣，一口氣沒順上來，就沒了聲音，鄰居聽到裡面沒了動靜，嚇得砸開了門，趕緊把我抱起來不停地拍打，這才讓我撿回了一條命。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麼嗎？我媽的第一反應不是看我，也不知感謝救了我命的鄰居，而是檢查門損壞的程度，問他們怎麼賠償。

我奶聽說後氣的來家裡要我，問我媽如果不想養了就給她養，那陣我媽又是一副聖母瑪利亞的高尚模樣：“我的孩子你們誰都別想搶走。”

等我三個月大的時候，已是冬月，雖說還沒有飄雪，但是風吹在臉上已經有些生疼。

那幾天我沒日沒夜的啼哭，我媽也不打牌的留在家裡看我，奶也按時餵了，也好好的哄了，可我就是一直哭，連鄰居都不止一次的敲門來看，都在我媽這碰了一鼻子灰。

最後，我媽被哭的不耐煩了，抱起我就往我奶家走，正好我奶有事不在家，我媽敲了半天門沒人應，最後把我扔在門口就走了。

是親媽沒錯，在寒冷的十一月裡把自己的親生女兒丟在了冰冷的石灰地上，頭都沒回的就走了。

依舊是好心的鄰居，聽到一個嬰兒哭的嗓子都啞了，聞聲尋去，看到了這一幕，都心生憐憫，把我給抱回了家，等我奶回來後把我抱了過去，又氣又疼的罵道：“這是親媽幹出來的事嗎？這麼冷的天就給放在外面，她的心是什麼做的？！”

我奶顧不上看她，趕緊先把溼透了的尿布給我換下，嘴裡不停地嘀咕：“幸好送回來了。”

對啊，幸好送回來了，不然我可能真的會死在親媽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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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丟下我後就跟著一個男人走了，我爸嫌丟人辭職去了山東投奔朋友，撫養我的事就放在了我奶的身上。

沒辦法，三個月的時候我就斷了母乳，我奶怕營養跟不上，給我買了最好的奶粉。

起初我有些不適應，天天拉肚子，我奶就沒日沒夜的守著我，然後給我換了三種奶粉才找到適合我的。

因為她也只有一點點退休工資，一直讓我吃奶粉的話我兩遲早會被餓死，等我在大點的時候，她就試著餵我開水泡饅頭，跟奶粉穿插著吃。

我奶說我當時可喜歡吃開水泡饅頭了，她嚼一口，然後給我喂一口，有時候她都還沒來得及嚼呢，吃完上一口的我就迫不及待的張口要喂。

長大後每當我嫌棄她的嘴巴子（吃過的口水）時，她就說：“你就是吃著我的嘴巴子長大的，而且還特別愛吃。”

我氣得無話可說，她倒樂得合不攏嘴。

我一歲的時候就開始學著走路了，那會哪有什麼學步車、學步帶，我奶找了一條紗巾系在我的腰上，另一頭拉在手裡的教我走路。

她以為我沒怎麼吃母乳會比別的孩子發育的慢 ，沒想到我不僅長得好，學東西也學的快。

到了兩歲的時候，我奶送我去了託兒所，當時她還開了個小賣部，想著多為我兩掙點錢，所以我上的是全託。

第一次的時候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我奶走後就開始嚎啕大哭，老師怎麼哄都沒用，直到我哭累了，睡著了才消停，然後醒來看不到我奶繼續哭。

我奶說，當天晚上她睡到半夜不放心，怕我不肯睡，還悄悄地跑到託兒所門口聽動靜，沒有聽到我的哭聲才肯安心離去。

從那以後，每週我奶送我去之後，我都抱著她的腿死活不讓她走，必須有兩個老師才能把我拉走，然後等到週五那天，我一大早就蹲在我奶離開的門口等著她來。

老師們都很驚訝，一個兩歲的孩子居然有周五的概念，知道那天會有人來接她回去。

不僅如此，兩歲的時候我就學會了自己穿衣服、吃飯，我想那時候的我應該就是想表現的好一點早點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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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大點懂事的時候，我奶就把我的全託改成了日託。

在家的時候我都能幫她看鋪子，坐在一張小板凳上盯著門口，來人了我就大喊在裡面忙碌的奶，沒人的時候就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像個士兵一樣守候著我家的產業。

每年端午節，我奶都會包很多很多的粽子擺在門口賣，生意還不錯，每次都能賣光。

她提前半個月的時候就去買幹粽葉，然後一點一點的洗乾淨然後把它們泡起來。

挑糯米我奶也有自己的方法，她告訴我一定要挑圓糯米，而且是雪白飽滿的，買回來後她一定會仔仔細細的淘洗兩遍。

為什麼我奶的粽子會有那麼多人買，就是因為裡面的棗，每個粽子我奶都會放四顆大紅棗，而且那些紅棗都是我奶自己曬得，每一顆都又大又甜。

我奶一邊包，一邊教我唱：“五月五，是端陽；門插艾，香滿堂；吃粽子，灑白糖。龍舟下水喜洋洋。”

五月的陽光曬在人身上暖暖的，粽葉的香味飄了滿屋，充斥在祖孫兩人之間，她們一個包著大粽子，一個拍手叫著，一起唱著最樸實的童謠。

那一刻，真想定格成永遠。

我奶說，我第一次吃粽子的時候沾滿了白糖，好吃到嚼都不嚼的就往嘴裡塞，然後粘的滿臉都是白糖粒，她生怕我吃多了會不消化，只能把吃的粽子藏得高高的，讓我盯著家裡賣的粽子。

端午的時候，我誓死守護的家族產業變成了兩大桶粽子，又希望別人來買，又怕別人會買完，然後像個小老闆一樣拿著塑膠袋招呼客人。

我拍著胸脯告訴我奶，等我長大了就幫她包粽子。

可真等我長大了，我奶把我推出了廚房，一臉嫌棄的：“你哪會包什麼粽子，坐那等著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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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上學了，我奶就不讓我管鋪子裡的事了，讓我好好學習考上大學爭口氣，讓那兩個生我不養我的人後悔死。

我聽她的話一心撲在了學習上。

初中的時候英語作業要讓家長簽字，奶沒有文化，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一筆一劃的，寫的字像個小學生寫的。

我還笑她，說要讓她好好練字。

作業交給老師後，英語老師看著那個字跡認為是我自己籤的糊弄老師，我解釋她不信，非要請家長。

當我看見我奶卑微的站在老師跟前解釋自己沒有文化，所以寫的字像孩子寫的時，我真想把那個老師捶一頓。

她抱臂於胸前，無比高傲的質問我奶我的父母去哪了，我奶解釋去外地打工了，她又說：“那孩子的英語怎麼辦，全班只有她一個人小學沒有學過英語，你又不懂這些，萬一她拖班級的後腿怎麼辦？”

那位英語老師其實私底下是開了補習班的，她的用意很清楚，就是希望我奶掏錢讓我去她家補習。

其實小學的時候學校沒有英語課，很多孩子都上的是興趣班，我奶不懂，也沒有太多的錢，所以我就成了班裡唯一一個小學沒有學過英語的人。

這一次我也不想花那個錢去她家補習，我衝過去把我奶拉到一邊，對著英語老師保證道：“我不會拖班裡後腿的。”

也就是我站在我奶面前的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已經跟我奶差不多高了，而那一刻的我就像是個戰士一樣保護著她。

相比頂撞老師的舒爽之餘，更讓我快樂的是，我不再是那個需要奶保護的小姑娘了，我也可以保護她了。

所以從那天以後，我苦學英語，就是不報她的狗屁補習班，我奶還勸過我，不然就跟著老師上，我讓我奶相信我，別被老師忽悠了。

然後放學之後，一邊幫著我奶上貨，一邊揹著單詞。

我奶呢，也深受簽名字醜的打擊，翻出我的小學課本，一個字一個字的抄、學、念，有不認識的字就問我。

那時我最大的樂趣就是賺我奶的錢，一個字一毛，整整半年我就攢了五十幾塊，在端午節的時候，給我奶買了件花襯衣，到現在她都沒有丟掉。

到了期末考試，我的英語成績考了全班第一，就連那個當初看不起我的英語老師都不敢相信，硬是說我肯定在在外面報了補習班。

當我把成績單拿回家時，我奶開心懷了，一直誇我有出息，肯定能考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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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清明節我奶都會帶著我給我爺爺上墳，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爺爺，所以沒有太深的感情，只是聽我奶的指揮燒紙、上香、磕頭。

在我高二那年，我奶站在我爺的墳頭望著那堆土突然說了句：“妮兒呀，奶奶要是不在了你可咋辦啊。”

我當時氣壞了，衝著我奶大吼大叫：“你胡說什麼呢，你不會死的，我不許你死。”

我當時忍住沒有哭出來，但是回家後我躲在被窩裡哭壞了。

只要一想到我奶會死我就忍不住的掉眼淚，我也不敢繼續往下想，我就是不想她死。

也就是從那次以後，我真的好怕我奶會離開我，所以我想快點長大，不要再讓奶奶為我操勞了。

我很爭氣的考上了大學，我沒有出去，而是留在了家附近的一所大學，因為大一的時候所有人都必須住校，我只能一週回一次家，每次回去我奶都會給我做一堆好吃的。

因為身體的原因，我奶把鋪子盤給了別人，整天就在家裡養養花什麼的。

有次周內我偷偷地回了家，本想給我奶一個驚喜，可是當我回到家後我看到我奶帶著她的老花鏡，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電視還開著，冰箱也響著，只有我奶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到現在都能想起我當時的心情，緊張到連呼吸都忘記了，雙腳如同灌了鉛似的動也動不了，我不敢走過去，因為我怕我奶死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奶自己醒了，看我站在客廳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摘下眼鏡又看了一遍，問我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想都不想的就衝過去抱著她嚎啕大哭，她問我怎麼了，我沒有說，也不敢說。

“死亡”在我兩之間就成了一個不能碰的東西，誰都不提，她怕她死了沒人照顧我，我怕她死了我會永遠失去了她。

雖然我們阻止不了人的生老病死，但是我想盡我所能的多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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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之後我依舊留在了本市工作，還是住在我奶的老房子裡賴著她，我奶總問我什麼時候結婚，我說我還小。

我奶又說：“等你結婚了我也就安心了。”

有一個說法，就是人老了心裡總會有記掛的事情，所以她憋著一口氣都要等這個心願完成，所以我好怕我結婚的事情就是我奶最後的心願，萬一等我結婚了她真的心安了，說走就走了怎麼辦。

我就像個小孩一樣在家裡什麼都不會做，就連洗個黃瓜都讓我奶幫我洗，我奶罵我黃瓜都不會洗，我嬉皮笑臉的撒著嬌：“你洗的好吃啊。”

包括端午的時候我都會纏著她給我包粽子吃，然後在旁邊給她幫忙。

在廚房洗粽葉的時候，我看到我奶的個頭也只能到我的肩膀了，她的腰也再難直起來，腿腳也沒之前利索了，那時我才真的願意承認，她真的很老了。

有時候我得大聲說話她才能聽見，囑咐過的事情也經常忘。

去年的時候她得了老年痴呆症，有時候連我都不記得是誰，就知道傻呵呵的坐在搖椅上望著窗外。

我辭職在家做了自媒體，天天陪在她的身邊，買菜的時候帶著她，寫稿子的時候也帶著她。

我奶很聽話，雖然不記得東西，但是知道乖乖的坐在我的身邊。

你養我小，我陪你老，我不嫌棄你會尿在褲子上，吃飯漏的滿身都是，就像你當初給我把屎把尿，一口一口的把我養大一樣。

刷抖音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國外的奶奶也是老年痴呆，她的孫女正在喂她吃飯，突然她很慈祥的 看著眼前的孫女，孫女問：“奶奶，你想跟我說什麼？”

奶奶想了想，溫柔地說了聲“love you”。

哪怕我忘了整個世界，也不會忘記永遠愛著你啊！

我回頭了看眼我奶奶，她也正在看著我，然後衝著我樂呵呵的笑著。

可能她也會突然有一天對我說句“我愛你”。

我過去抱了抱她，我對她說：“我會永遠愛著你。”

奶奶總有一天會離開我，我不知道是哪一天，但會有那麼一天。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的陪著她，哪怕她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但我相信，在她心裡，一定有我。

我愛你，奶奶。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