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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時間6:25

對於一個已經三十七歲的女人來說,清晨起來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稱自己素顏如玉吐氣如蘭惹人遐想,我又不屑做那種早早地醒來沐浴化妝好讓枕邊人睜眼便能看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的女人。所幸,在新婚三個月之後,我仍能在清晨被我年輕強壯的丈夫用吻喚醒,我緊緊閉著嘴唇,尋思著我是否應該轉過身去找床頭那瓶口氣清新劑。

吻醒我的年輕男人十分識相,他的嘴唇離開我的嘴唇,沿著下巴脖子一路往下,輕若蝶吻地撩撥著,我在明亮的清晨陽光中輕喘,盡情享受貪歡的美妙。

決定下嫁二十五歲的蘇杭時,幾乎所有的女友都在竊笑我這老牛一不小心會被嫩草吃掉,我展示了蘇杭簽署的婚前財產協議仍沒堵住她們的嘴。但身體被蘇杭索需時滿足的被呵護的感覺,當然不必一一向她們述說。

年輕男人也許真的不可靠,但是,年輕男人健康強壯的身體,熱情似火的吻,浪漫體貼的任性,以及此刻的歡情,我不能抵擋。

2 時間9:40

昨晚激情,清晨貪歡,我竟然忘記帶下午錄播要用到的稿子,我調轉車頭折返,想打電話讓蘇杭送到門口,腦子裡浮起了他清新可愛的吻,不如悄悄回去,也將他吻醒,三度激情不必,但亦可算情趣。

我沒有把車開進車庫,專業音樂學院畢業的蘇杭歌唱得不錯,耳朵對一切的聲音更是十分靈敏。他由歌唱新秀大賽入行,現在工作並不多,大部分空閒時間都用來討我歡心。

蘇杭只是欠一個機會。我從不懷疑蘇杭與我結婚或有所圖,但也相信,我與他新婚以來他所給我的美好。或者,我應該給他這樣一個機會。還要如何呢,我保養得再好,也已經是一個三十七歲的女人,他願意把一個男人最美好的二十五歲與我共度,已然是我的幸運。

我赤腳走在軟軟的地毯上,我親愛的小男人,他正在房間裡講電話:

“那個老女人,需索無度。我的心裡只有你。”

“對,今晚七點,溫泉公寓207,那是她以前的老房子,還在使用罐裝煤氣,我前幾天剛換了一罐新的。這幾天她的鼻子過敏,聞不出來。記住,你提前一個小時進去開啟就好。她進屋後會先洗澡,然後才抽菸。”

“她會去。我會找藉口晚到兩個小時。”

“再安全的煤氣都會有開關漏氣的意外,並且是她自己點燃的,她不能戒菸不是我們的錯。”

“我也愛你。只有這樣,我們的愛情才能生存。”

我的身體僵硬如石。所有的甜蜜的激情的溫暖的疑惑的記憶都在我的身體裡一點一點地粉碎成塵,房間裡是我新婚三個月的小丈夫,我正打算運用關係讓他成為一個紅歌手,他正與人合謀讓我點燃煤氣殺死自己。

房間裡蜜語依舊,我的心卻已然破碎成塵,我帶著其中一片,悄無聲息地離開。

3 時間10:30

我應該怎麼辦?似什麼也沒發生如約去到溫泉公寓?如約接到我的丈夫有事遲來的電話,然後一個人進房間去等他,洗澡的時間裡我等著未關的煤氣漏出足夠的毒氣,然後當我洗完澡,我拿出打火機點菸時順便點燃了自己?

不!我猛踩剎車,可車似乎不受控制仍快速滑行,我驚醒過來打方向盤,好不容易,才把車停住。上週我就發現這車的剎車出了點問題,告訴過蘇杭的,他說他會開去修,事實上,他一直沒有修。或者他想讓這壞掉的剎車幫他的忙在公路的某一段要了我的命,這樣他豈非更省事?

上午十點三十分,停車場裡空無一人。我一支接一支地抽菸,我與我的小丈夫甜蜜的歡情一點一點地隨著煙霧飄散開去,我想留住一些什麼,結果這些煙霧除了傷害我的肺和呼吸道,什麼也沒有留下。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曾認識一個修車的男人,他告訴我,要讓剎車好起來和壞掉,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就連女人,都可以輕鬆搞定。

關上車前蓋時,我疑心自己聽到了按快門的聲音,但四處並沒有人影。我拿出電話打給蘇杭:“親愛的,一起午餐好嗎?”

4 時間13:40

如我所料,為了表現對我的愛,蘇杭沒有開我買給他的車,而是打出租來見我。過去,我會因為他這個堅持而感動,而今天,我無法形容我內心的矛盾,是慶幸,是悲哀,抑或是怨恨?午餐我吃得並不開心,蘇杭察覺了,我說是因為上午的直播很不順利。然後我把一首新歌給蘇杭:回去好好練習。下午三點,我幫你約了張炎。張炎是著名的音樂製作人,他製作的歌手,個個紅得發紫。蘇杭一直想見他,可他卻皺了眉頭:“美慧,其實我並不想你為我費心。我愛你,不是愛你的其它。”

多麼動聽的情話。若非早上他在與人打電話被我聽見,我必似以往被他深深打動。

我把我的車鑰匙給他:“男人應該有自己的事業。我亦希望將來可依靠你。吃得太多,我逛下街再回電視臺錄節目。你還要練歌,自己開車方便一些。”

蘇杭喜歡開快車。遇到轉彎時也從不減速。張炎住在郊外,要到那裡去,得透過一條彎道很多的高速路,路的一邊,是懸崖。懸崖勒馬,則生,懸崖狂奔,則死。

飆車始終不是一個好習慣。

5 時間15:50

我在錄節目。一如往常。醫院打來的電話是歐苑苑幫我接的。歐苑苑是新來的節目主持人,很會來事兒的一年輕女孩,我看得出,她似當年的我,她的大眼睛閃亮亮地透出她的野心。只是有我在,她要上位,還需時日。電話那邊,大約已經跟她說了事件,她臉色慘白地將電話遞給我:“美慧姐,蘇杭他………..”

電話是從車禍現場打來的,大概是見多了死亡,那個聲音冷硬無比:“你是蘇杭的太太嗎?他把車直接開下了懸崖。已證實車上無人生還。請節哀。”

電話從我的手裡滑到地上,接著滑到地上的是我,大家飛快過來扶我,問我怎麼了。我不落淚,亦不出聲,歐苑苑先哭了出來:“蘇杭出車禍了。”

我忽然站起來,瘋一樣往外面跑:“蘇杭!蘇杭!”

我悲痛欲絕。

6時間18:42

我在公路邊哭到暈厥,死死抓住抬著面目全非的蘇杭的擔架不讓人抬走,再次暈厥被送到醫院後一言不發,醒來後堅持要出院回家,回到家後我堅持要一個人待著,不要任何人留下來陪我。

一個新婚丈夫慘遭橫死的妻子,是應該這樣表現的吧?不會有人懷疑我的傷心是假裝。我是真的傷心。我怎會不傷心,我親愛的年輕的強壯的帥氣的丈夫,結婚三個月來,從不嫌棄我是一個清晨醒來面目可憎的三十七歲老女人堅持每天把我吻醒的丈夫,聲稱只愛我的人不愛我的其它的丈夫,他要謀殺我,而我,為了反擊,不得不製造意外讓他死去。我怎會不傷心?

我獨自坐在露臺喝咖啡,這是我最喜歡的別墅,背靠青山,面朝大海,今天早晨,我還和那個我愛的我也認為他愛我的男人在這裡貼身相擁甜蜜吻別,而此刻卻已經天人兩隔,我落下的淚並不是鱷魚的眼淚。

在我這樣感懷悲傷的時刻,打進來的電話是多麼的不合時宜,我拿起話筒,聲音仍帶著哭腔:“喂。”

良久,電話那頭沙啞似利刃劃過鐵幕的聲音才嘿嘿地笑一聲:“你也會哭?我看到你破壞了剎車,撿到了那枚小軍刀,還拍了照片。”

我大驚失色,卻仍假裝冷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是誰?你想做什麼?”

他說,他是一個一直愛慕我而跟蹤我的男人。

我並不意外,在電視上拋頭露面久了,在這城裡,我亦算叱吒一時,有幾個痴心粉絲也是很正常的,因而我問得直截了當:“你想得到什麼?”

他沉默良久:“和我見面。”

7 時間19:55

我黑衣黑褲,戴了黑色的帽子,夜色漸深,黑色可以幫助我更好的隱沒在黑夜裡。我得出門去和那個聲稱掌握了證據的男人見面。即使他約我見面的地方就是蘇杭出車禍的地方,我也沒有別的選擇。

8 時間 20:30

約好的地方空無一人,只有大海在一聲一聲地嗚咽,世界這樣安靜,寧靜得我可以聆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在害怕地跳動。他會殺了我嗎?他會強暴我嗎?他會把照片公佈出去嗎?我不能不害怕。我甚至打算,即便是強暴,我也打算接受。只要他答應不要毀滅我的一切。我已經三十七歲,如果跌倒,我便再沒有重新爬起來的可能。

海邊的岩石,有若鬼影重重。蘇杭的靈魂會在嗎?我用力地咬著嘴唇,抑止住自己想尖叫的慾望。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蘇杭,歡愛的時候,蘇杭總是這樣說:“女人在高潮時和在極度害怕時的表現是一致的。”我彷彿聽到了蘇杭的調笑聲:“想叫嗎?叫呀。叫出來讓我聽聽。”

手機響起時,我聽到自己的尖叫爆破而出。我捂住自己仍想尖叫的嘴巴,按了接聽:“喂。”

那個男人的聲音仍似被燒過一樣沙啞:“回你家去。關掉所有的保全系統。”

我戰戰兢兢地離開海灘,被一塊岩石拌倒,我和著沙子摸到自己一臉的淚。我不想再走,希望自己被人發現,我可以說我的丈夫死在這裡,我很傷心。他們也許會很好心,送我回去。然後我一覺醒來,發現只是做了個噩夢。

可是我最終自己爬了起來,抹乾淨眼淚,離開亂石海灘,開車回家。

9 時間 22:44

我關掉了保全系統,這棟遠離別墅區中心的小洋房便等同一個剝光了衣服的小姑娘,毫無防衛能力。可我卻不能不這樣做。已然接近深夜,我竟然覺得熟悉的海浪聲在今夜竟如此的吵鬧不休,致使我不能靜下心神。我愈急,時間便越難熬。他是誰?他要做什麼?他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他成功了。我愈等便越焦躁。我愈焦躁,他便愈容易達到他的目的。

我縮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我不能坐以待斃。

一隻手,悄無聲息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睜眼,便看見一張疤痕縱橫交錯的猙獰的臉,這張臉,醜陋恐怖有若魔鬼,我下意識地掙扎,無奈他太聰明,他用他的身體,緊緊地壓住了我,我不能動彈。我睜大眼睛,看著這張怪物一樣的醜陋的臉,他的眼神有點陌生,卻也有點熟悉,他的身體,很強壯,他甚至像一個正常的色狼一樣對我的扭動起了反應,我感覺到了他腹間頂住我的硬物,我不敢再扭動身體,我不想被怪物強暴。

他忽然嘆息,他的聲音,沙啞一如電話裡的詭秘男聲:“你果然不再認得我。”

他說這句話的同時,我看到了他的耳環,那隻銀耳環,醒目地刻著三隻字母:ZMH。

那是我親手刻上去的。ZMH。周美慧。

誰會戴著一個刻有我名字的首字母的耳環。這世上,也不過只有那個我年少無知時愛過的男人,那時我是一個叛逆的美麗少女,他是一個年輕英俊的汽車修理工。我二十歲時便與他結婚,二十二歲,當我的心靈漸漸長大,我獲得了一個成為電視節目主持人的機會,堅持要與他離婚奔前程,他以死相逼,我不為所動,他點燃了煤氣,被炸出窗外,聽說他毀了容,壞了嗓子,我為了斷得乾脆,硬了心腸,不去看他一眼。

我認出了他。這個聲稱掌握了我謀殺蘇杭的證據的人,是我的前夫曾小東。

10 時間 00:57

曾小東壓在我的身上,絮絮叨叨地訴說他對我愛恨裡掙扎不休的這些年,為了跟蹤我,他把自己變成隱形人。

他脅逼我與他復婚。

我不再掙扎,安靜地聽他講。他講至情到深處,稍稍地鬆開了對我的鉗制,我卻仍不敢亂動。論力氣,我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我要冷靜下來,想辦法擺脫他。周美慧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絕不可以因他而就此毀滅。

“美慧,你是我這一生唯一的一個女人。我不怪你當初離開。只要你願意回頭,我們會重新開始的。”

“今天的事情,對我打擊太大了。我想上山去吹吹海風清醒清醒。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陪我一起去。”

我儘量地把聲音放軟,很疲憊的樣子。我以為他會放開我,卻沒想到他忽然再次將我緊緊抱住:“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逃跑!”

“我是真的想上山吹海風。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把我綁起來,你抱我去。我保證不會跑。”

他看著我,用他曾經也英俊的臉此刻醜陋地扭曲地看著我,我能理解他眼神裡的怨恨與愛慾,而他,卻不能理解我的決心,我堅決要完全拋棄過去成為美好的城市精英女人的決心。

他同意了。他對我,真的仍有情,用繩子綁我的時候,並不捨得狠狠地勒緊,甚至在抱著我的時候,有些小心翼翼。一路上,我安靜地聽他回憶過去。這樣多年過去,他仍在他的愛情裡沒有出來,而我,卻已經將那段愛情甚至那段記憶,遠遠的拋離於我的生活。我確定我不需要一段有他參與的過去。

我的別墅位於別墅區的最深處,從後門可以上一處可觀海的大岩石,曾小東沒有料到,答應與他復婚的我會在擁抱後出手推他,從那塊岩石的頂端掉了下去,下面是深深的海水與參差的岩石。我知道,曾小東不會游泳。

我是一個自私的女人。我不想和他復婚,我不想去坐牢,我不想被他脅逼,我也不想改變我現在的美好生活。我不再愛他,我無法再面對他毀滅的臉。

曾小東父母早亡,這些年,我相信他為了跟蹤我,早已經沒有什麼朋友,他失蹤了,除了我,沒有人會找他。即便有人發現了他的屍體,我也有不在場證據。我在家裡喝悶酒,還請了一幫人來陪我喝。請誰好呢,當然是請那些知道我痛失丈夫而情緒失控的人來為我作證。

11 時間 2:36

回到家,我先衝了一杯咖啡,然後一邊喝咖啡,一邊查看了屋裡的所有角落,清除了有可能是曾小東留下來的所有的痕跡,然後從酒櫃裡拿出幾瓶紅酒,給自己倒了一點,剩下的通通倒進衛生間,讓馬桶代我喝掉它們,管它是一九七三還是一九八二,我全都不心痛。一天之內,有兩個男人死在了我的手上,我感覺我的心在瞬間便冷硬如鐵。

我先打電話給歐苑苑:“能過來陪我嗎?我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來陪陪我好嗎?”

同類的電話,我打給了好幾個同事。我相信她們一定會來的,誰會狠心到不來陪一個痛失丈夫的女人呢?

她們來了。我把酒櫃的酒全開啟,讓她們陪我一起喝,她們不喝,我便哭泣。她們一開始並不願意陪著我喝,但最終都開始喝起酒來。

12 時間 4:40

幾個女人都已經東倒西歪倒在沙發上,只有歐苑苑,勉強還維持一點意識,她奪過我的酒杯,遞過來一杯冰鎮檸檬水:“越是想喝醉的人,倒越是喝不醉。先喝杯檸檬水再繼續灌我們吧。現在你不心痛自己誰心痛你呀。”

事實上,為了讓她們喝醉,我也喝得有點多了,正需要一杯水清醒。我接過檸檬水一飲而盡,歐苑苑看著我笑,她的笑容有點詭異,接過我的空杯子,一邊走向廚房洗杯子一邊打電話:“快來救命,美慧姐怎麼喝都不醉,倒把我們這幫陪她的喝倒了。我想她一定是太傷心,我怕我們都喝多了她會出事。”

她倒是滿關心我的。不愧是一個會來事兒的聰明姑娘。我想站起來,身體卻沉重得很,我並沒有喝醉,為何卻這樣渾身無力?

這時,歐苑苑從廚房裡出來了,她過來扶我:“美慧姐,你是想洗澡嗎?”

我想說,我不想洗澡,只是感覺有點不對勁。

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任由她扶著我去了浴室。

13 時間 4:57

我軟綿綿地躺在浴池裡,這個浴池很大,很香豔。我與蘇杭曾在這有過很多美麗激情的過往。只是我沒想到這個浴池會這樣大這樣深,深到可以殺死我。溫暖的水沒過我的身體,沒過我的臉,沒過我的鼻子,我不想死,我在掙扎的,但我動不了,像用葡萄酒吃了安睡藥那樣動不了,我只能睜開眼睛,透過溫暖的清澈的水,看到歐苑苑青春的美麗的卻變形的臉,她看著我,笑眯眯的,一點也不邪惡。她說:

“周美慧,該死的是你,不是蘇杭。你老了,要麼退休,要麼死,不能一直阻擋著我,我的愛情與事業,都被你擋住了。所以,再見。”

原來,她對我早有殺機。原來,與蘇杭通電話的那個人,是她。呵,是我,親自打電話叫她來,給了她這樣一個比開啟煤氣更完美無缺地殺掉我的機會。

我幾乎可以看到,當我們的男同事來到之後,搖醒了她們,然後一起發現吃了安眠藥自殺在浴池裡的我,一個因為深愛的丈夫意外去世而殉情的傻女人。

14 時間:6:25

我在浴池裡,張大眼睛,透過水,看不到陽光明亮,看不到那個發現我的同事正在打電話叫救護車,看不到宿醉剛醒的同事驚詫悲痛的臉,看不到歐苑苑那殺機隱去的虛假淚光。

人世間所有的一切,我再也看不到。

昨日的此時,我正甜蜜地享受與一個男人美好的清晨,絕沒料到,這世事難料,情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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