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見過小舅姥爺,大人們說他在蹲笆籬子,也就是監獄裡,因為男女關係問題。我那時候太小,沒資格參與到大人們的談話中去,也沒有機會知道他什麼時候進去的,什麼時候會出來。小舅姥姥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和一個老婆婆,靠著在街道工廠糊火柴盒度日。
小舅姥姥曾經帶我去到她的單位玩耍,街道的火柴廠其實是坐落在一棟離大院子很近的天主教堂裡,那時候,那個教堂是我們這一片地方的最高建築。教堂只剩下了一個空架子,我也並不知道一個教堂的功能除了讓街道工廠堆放做火柴的原材料還有什麼其他的功能。
我很喜歡去那裡玩,感覺像是探險,尤其是喜歡爬到高高的鐘樓上去。通往鐘樓的樓梯是鐵藝的旋轉樓梯,踩上去咚咚響,而且不能向下看,因為太高,太陡峭,會害怕,每次爬到一半,我都需要停下來緩一緩,因為轉的頭暈。
鐘樓很黑,陽光透過五彩的玻璃把旋轉樓梯照耀的忽明忽暗,也把懸浮在空氣中的灰塵暈染上了絢麗的光環,營造了一種讓人恐懼又莫名興奮的氣氛。不過,小孩子是不被允許進入工廠的,所以,那樣刺激的探險在我的人生中也只是一兩次的經歷。
小舅姥姥每個月都會到姥姥家來借錢,這是一個固定的迴圈,固定到每次姥爺發工資姥姥都會自動的分成幾份。其中一份就是給小舅姥姥準備的。
那時候姥爺是醫生,小姨在工廠,媽媽和舅舅雖然一個在農場一個在林區,但是他們也不定期的會託人帶些錢,糧食,或者其他的土特產回來,尤其是姥爺的患者們也經常會送些時令的食物到家裡來,所以雖然那時候我並沒有什麼經濟條件好壞的概念,但是我也知道,姥姥家是不缺我的吃喝的。
加上逢年過節患者們送來的各種罐頭和點心根本吃不完,因為家裡只有我一個小孩子,且由於我的身體不好,姥姥,姥爺從來都是很限制我的飲食。所以,家裡的長白糕,槽子糕經常都會放到硬邦邦的需要泡了水才能吃。
最奢侈的是,中秋節會有很多人往家裡送月餅,姥姥就把月餅都堆在門斗小房間的單人床上。那時候的月餅不像現在種類繁多,基本上都是五仁和青紅絲的餡料。我不愛吃這種甜到齁人的餡,就只啃掉月餅的皮。我最愛吃的是帶鹹蛋黃的月餅,這種月餅在那個年代可是稀罕物,因為蛋黃月餅的皮太油膩,我每次都是掰開了只吃掉蛋黃。
當然,這樣的行為只能偷偷的進行,被姥姥發現了,總是免不掉一頓胖揍,因為姥姥說,家裡像是養了一隻貪嘴的小耗子,把東西磕得既沒法送人也沒法再吃了!而我,用姥姥的話說,是記吃不記打,誰讓我那時候只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孩子呢?
我從小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所以,松子這類油膩的乾果就很少吃,但是,我特別愛吃山核桃和榛子,記得有一次舅舅託人帶回來一個大大的旅行袋,裡面滿滿的裝著松子,榛子,山核桃。我想可能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養成了愛吃山核桃的習慣,可是,後來吃到的都沒有小時候那麼純粹香甜的味道了。
姥姥每個月分出來的錢裡,有一份是固定的送到大舅姥姥家裡去的。大舅姥姥和太姥爺住在一起,但是並不在我們大院裡。所以,每個月姥姥領著我去大舅姥姥家就成了一個"出遠門"的機會,其實,現在回頭看,大舅姥姥家距離姥姥家也就是去大商場的路程的一半。
大舅姥姥家也是一棟蘇聯房,沒有院子,她家鄰著街,街對面是一個公園那裡有滑梯和小火車。我其實不愛去她家,因為她家沒有姥姥家那種明亮的大窗戶。進門一個黑乎乎的門斗,不開燈的話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穿過門斗,是一個廳,很小,廳的左右兩邊分別各有一個臥室。太姥爺就在右邊臥室的床上躺著,屋子裡一股怪怪的味道,長大以後,經歷的多了,我才明白那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人的身體散發出來的味道。
我從來不敢靠近太姥爺的床,因為,莫名的恐懼。每次去,我都被留在小客廳裡,大舅姥姥會端給我一盤硬邦邦的咬不動的點心,然後她們兩個進屋去看太姥爺,我能看到的,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身影躺在床上,臉上蓄著到胸口的白鬍子。他長什麼樣子,完全看不清。而姥姥她們兩個所謂的看,也只是,各自坐在太姥爺的床沿上,聊著家長裡短的天,然後姥姥留下準備好的那份錢,我們就回家了。
我那時候還搞不清楚小舅姥姥,大舅姥姥,太姥姥和太姥爺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搞不清楚他們與我們家的關係,我只是被動的跟著大人們一起去走動。一些人會慢慢的進入我的生活,而我也在慢慢的學會理清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們與我的關係。
大院子裡有幾戶人家和姥姥家關係不錯,有一家人住在院子最裡頭,姓趙,他家有兩個孩子,大兒子比表舅大,小女兒和表舅差不多年紀。我剛到姥姥家的時候只見過他家女兒。後來有一天,他家兒子回來了,瘸著一條腿,臉上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大人們說他是剛從監獄裡出來,當初因為打架鬥毆進去的,腿和臉都是那時候傷的。於是這個人就成為我在大院子裡最懼怕的那個人,因為他沉默寡言,長相兇惡,瘸了一條腿還是一個蹲過監獄的壞人。
後來,有一個更惡劣的人出現了,取代了他的位置成為我最害怕的人,因為有一天,我在院子裡玩的時候,一個高大的看不清楚長相的男人從我面前走過,他用非常兇狠的語氣衝我吼叫。我不認識他,嚇的哭著跑回家。姥姥摟著我哭,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是我父親。(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