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婆是我媽媽的叔娘,與我家比鄰而居,兩家中間只隔了一道不高的土埂。雖說是親戚,卻沒有半點親戚情分。
么婆是方圓十里出了名的“潑婦”,強勢霸道,不講道理。么婆長相兇狠,高顴骨齙牙嘴,無人敢惹無人不怕,我們背地都叫她“老妖婆”。每當提起她,不是在和人罵架,就是在去罵架的路上。任何一點小事都可能觸碰到她罵人的開關,所以經常有人莫名其妙就引來一盆噴頭狗血。她罵人的時候可以一小時不重樣,可以把人罵得懷疑人生,罵遍四鄰無敵手,也許“烈火奶奶”在她面前都要相形見絀。最高戰績是把一個下鄉照相的女人罵得差點暈倒,最後哭著回去。
這件事在我們老家流傳甚廣,很多年之後還被大家津津樂道。話說90年代初,照相在鄉村還是個新鮮玩意兒。當時的照相師傅為了賺錢會拿著相機,揣著塑膠花,走家串戶地給村民照相。么婆和么爺一生沒有生育,抱養了她親姐的一個兒子。好不容易兒子結婚了,剛好趕上照相師傅下鄉照相,就遊說新婚小兩口照了幾張合照。照相師傅來送照片的時候被么婆知道了,這下可捅了馬蜂窩,抓著人家就開罵,說人家是想拐騙她兒媳婦,想騙她家錢,整得女師傅莫名其妙,和么婆對罵起來。她怎麼可能是么婆的對手,么婆跳著腳指著師傅鼻子罵,口水都差點噴人家臉上,一邊罵一邊還不忘把兒子媳婦兒一起教育,全家人噤若寒蟬,由得她把照相師傅罵得開不了口,哪還敢收錢,扔下照片落荒而逃。
么婆不只罵外人,對家裡人也嘴不容情,說不了兩句話就開始口吐蓮花,造成她跟家裡人的關係也很緊張。么爺被她罵了一輩子已經麻木了,新進門的兒媳婦卻受不了這窩囊氣,所以她家經常傳出婆媳倆的吵罵聲,五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後來兒媳婦生下孩子就直接丟給兩個老人,小兩口直接去了浙江打工,多年都不回來一趟。
記憶中么婆和我家的關係也不好,因為住得太近了,時不時就會產生點摩擦,有時候是因為一棵樹,有時候是因為一隻雞,一不小心就會點燃她的炮仗。我記得最嚴重的一次甚至動了手,就因為兩家房子的邊界問題,么婆把我們全家罵得雞飛狗跳,父親忍無可忍和她產生了肢體衝突,混亂中么婆一把抓住了父親的下體,差點沒把他痛死。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只是鄰居,包括我們這些沾親帶故的都離她家越來越遠了,儘量避免產生任何關聯。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么婆和么爺帶大了三個孫輩,他們自己也老了。么婆患上了肺氣腫,身體大不如前,罵人也沒了以前的功力,畢竟力不從心了。這種情況下,么爺開始“起義”,不再對么婆逆來順受,么婆再罵他的時候他會和她對罵,有的時候甚至會對么婆動手。每當這個時候,么婆除了撒潑打滾,叫喊哭罵,別無他法,畢竟她也打不過啊。
2009年,么婆已經病重到不能下床的程度,那個冬天對她來說是絕望的。么爺不只是不給她拿錢看病,也不幫她買藥,無法再勞作的么婆連飽飯都吃不上。可是沒有人去關心她,也沒人去給她出頭,她的床邊除了么爺不會出現其他任何人。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痛苦呻吟無法自理的么婆,么爺也許是厭煩了,也許是想到之前自己遭受的種種痛罵,也許想到這是個累贅,么爺抄起木棒把么婆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打得身上佈滿了淤青。本就風中餐燭的么婆哪裡能受到了這樣的虐待,很快就病情惡化,勉強拖了一段時間,最終一命嗚呼,含恨而去。
么婆雖不在了,但是鄉村還流傳著她的傳說,有人可能還記恨著她,但是更多的是把她當做談資。么婆到死也不會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落得如此田地,如果可以她肯定還是想罵著人離開吧。她用惡毒的咒罵把自己偽裝得渾身尖刺,充滿攻擊性拒人於千里,想要保護內心裡那個最脆弱和敏感的自己。然而這些尖刺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最終落得眾叛親離孤家寡人,難免讓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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