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嶒出門上班時,隔壁的門意外地開了。
一箇中等個頭的女人,約莫四十來歲,普通得好像每一個在菜市場能看到的婦女。難得的是,在這冷漠的大樓裡,她第一個朝羅嶒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小夥子,上班去了呀!”
作為年輕的社畜,羅嶒給自己的標籤是“宅”、“社交障礙”、“母胎solo”,之前的鄰居也都自覺遵守人與人之間的陌生距離,進了電梯各自刷手機,連眼神交流都吝於付出。
可面對這樣溫暖的笑容,親切的問候,羅嶒實在做不到目不斜視,只好努力調動臉部肌肉露出尷尬的笑,其實嘴巴露出的那點弧度根本蔓延不到口罩以外的地區,看起來跟沒笑一樣:“哦,嗯,是呀。您早啊。”
這幾個字已經耗光了羅嶒今天的社交能量,他逃跑似的衝進電梯,靠牆站在最裡面。
這棟樓入住率不高,電梯裡沒有其他人。女人跟了進來,無視羅嶒額頭上刻著“生人勿近”繼續道:“我們前兩天剛搬來的,忙著收拾東西,都沒來得及跟鄰居們打個招呼呢。”她笑得眉眼彎彎,眼角的皺紋好像菊花綻放,很像老家的媽媽:“小夥子,你叫啥名啊?”
羅嶒猶豫了下,還是回答:“我叫羅嶒。”
“小羅啊,看著應該就二十五六歲吧,好年輕哦。我兒子比你小不了幾歲,剛考上大學。”女人絮叨道:“對了,你就叫我方姨吧……“
方姨尚意猶未盡,電梯已到一樓,羅嶒落荒而逃,邁開長腿瞬間消失在視線裡。
公司的工位讓羅嶒感覺很像蜂巢,一個一個格子間,所有人埋頭在自己兩平米空間裡做忙碌的小蜜蜂,沒有嗡嗡聲,只有敲擊鍵盤的噼啪聲。三側豎起的擋板讓他很有安全感,不會隨時被無數眼睛看著,不用調控面部表情,不用去注意別人在幹什麼,莫名的自由和肆意。
忙完手頭工作,不知不覺已過下班時間。不過這會兒的地鐵沒那麼擁擠,寬鬆的距離反而讓羅嶒輕鬆自在,帽子口罩和耳機將他與外部世界隔絕開來,任意在遊戲的世界遨遊。
正準備開門,隔壁的門卻先行開啟,方姨的笑臉一天中第二次出現:“喲,小羅,才回來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辛苦咯。“
羅嶒不知該怎麼回答,只略微點點頭就想進去,方姨又叫住他:“哎,小羅,等等。”
她從門口消失,沒等羅嶒反應過來,又出現了,手裡端著一盤餃子:“你加完班還沒吃飯呢吧,我今天包了餃子,芹菜豬肉餡的,我兒子最喜歡了。想著咱們這不是剛做了鄰居嘛,得熟悉熟悉,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嘛,以後有啥事也能互相幫襯幫襯。
晚飯時就準備端一盤給你,結果一直沒聽到動靜,我就想著你肯定加班來著,還真讓我說中了。你們這些孩子啊,就是不知道愛惜身體,這麼晚了居然還沒吃飯,不準點吃飯胃會弄壞的。我們以前有個鄰居,就是飽一頓餓一頓的,結果……”
別提,這位方姨包的餃子味道真不錯,有媽媽的味道。餃皮勁道,汁多肉鮮,完全不是速凍水餃能媲美的。
要不吃完跟家裡打個電話?好一陣沒打電話給他們了。羅嶒邊吃邊想,可看看時間已然九點多,還是算了吧,可能他們都準備睡覺了。而且真打通了也不知該聊些什麼,聊工作?他們不懂也不感興趣,說不到兩句話題就岔開了。
聊生活?老爸除了罵自己不成材就是催著回去考公務員;老媽只會羨慕地說哪個老姐妹家兒子女兒結婚了,誰誰家添孫子,又哪個親戚家買了別墅之類的。沒意思,安靜地刷劇下餃子不香麼?
不到一週,羅嶒已經和隔壁鄰居混熟了,其實應該說是被隔壁方姨混熟了。
不時相遇的十幾分鍾或幾分鐘裡,積水成海,方姨已經清楚了羅嶒是家裡的老二,上面有一個哥哥,哥哥在老家讀大學工作。而他大學畢業後為了女友到這個城市找了份工作留下來,分手後或是面子或是習慣,他沒有回去,還在這繼續著換工作和換房子的生活,和很多在大都市裡漂泊的無根浮萍一樣。
他們想融入這個城市,又不願意融入人群;他們想和大家一樣,又不願意失去自己。最後成為了都市夜晚無數瑩瑩之光中的一點,孤獨又倔強地點亮這個城市。
每個白天,在高大上寫字樓小小格子間裡奮鬥;每個夜晚,在或新或舊或高或低樓房裡的電子螢幕前消耗著生命。
他也得知方姨應聘了小區的清潔工,她老公姓吳,是水電工,他們有個兒子,成績很好,去年考上這邊的大學,兩口子就跟著過來打工,順便攢錢給兒子買房。
吳叔長得憨厚敦實,話不多,見到羅嶒時也總是親切地笑,仿若每一個孩子背後的老父親。
以前隔壁的胖子長什麼樣?多日未洗的頭髮一綹綹貼在頭上,隔著口罩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頭油味兒,劉海將口罩上方遮擋了大半,這是羅嶒腦海裡對他唯一的印象。
羅嶒根本不知道隔壁胖子什麼時候搬來的,一層四戶,似乎只有羅嶒自己,靜悄悄冷冰冰。一個早上隔壁開門走出來一個胖子,他這才知道隔壁住了人。
羅嶒望去發現對方只顧低著頭,眼神膠著在手機螢幕上,頓時有種熱臉貼在冷屁股上的糗意,於是也迅速摸出手機解鎖開始划動,這才緩解了尷尬。也許是兩人工作時間不一致,後來也沒再遇到他。
基於過去這種實在稱不上好的關係,羅嶒更能體會新鄰居的可親。
每次見面都有溫暖的笑容和親切的問候,有時做了好吃的還會端一些給他,他不好意思便買些水果糕點送過去。
週五剛上班一會兒,八卦王大俊就開播:“哎,你們聽說樓上公司的事了麼?”
莓莓:“樓上哪家?什麼事?”
大俊:“24樓那家廣告公司的一個文案,前陣突然辭職了。前兩天他爸媽居然找到公司來,說是他好久沒跟家裡聯絡了,打電話先是沒人接,後來就一直關機。好不容易輾轉從這邊老鄉口中問到他公司的地址,就坐火車趕過來找他。“
狗哥:“然後呢?”
大俊:“著啥急,等我打字呢,又不能用語音。”
可米:“快點快點,別打廢話。”
大俊:“擦!!然後公司說他發郵件辭職的,也沒過來辦其他手續。說實話,像咱們和他們這樣的小公司,既不是機關單位國企,自己辭職又不涉及補償金,你不來拉倒,誰理你呀。公司查了查他沒帶走一片雲,人事經理哪有空煩這個,程式一走就完事了唄。“
莓莓:“就這事?樓裡跟咱們似的小公司大把,不都這樣嗎?這算什麼稀奇事?“
可米:“天哪,太可怕了!別是被人殺了吧。“
狗哥:“報警了嗎?咋說啊。“
大俊:“報警了,現在還沒結果呢。“
羅嶒:“說不定他只是煩了,來一個說走就走的旅行。“
莓莓:“那也不應該聯絡不上呀。“
羅嶒:“萬一去了什麼沒訊號的地方,暫時聯絡不上,過一陣就出現了呢。“
可米:“希望如此吧。“
莓莓:“反正我還是覺得太可怕了!以後我要是一週沒來上班,你們不要猶豫,立刻馬上分秒找我啊。“
大俊:“莓莓,老羅、狗哥,你們幾個都是一個人租房住,可要注意安全啊。我和可米有點啥,好歹家裡還有人能第一時間知道。”
羅嶒:“我怎麼有一種被強塞了狗糧的感覺。”
狗哥:“滾,不準在老子面前秀恩愛。”
可米:“噓,老大來了,快乾活!“
眾人立馬關閉手機螢幕,繼續做工蜂。
週末,隔壁不時傳來乒乒乓乓的修理聲,羅嶒沉浸在遊戲的世界,根本沒有在意,方姨卻特地在週日下午敲門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家裡線路出了點問題,吳叔趁週末有空修理下,順便帶來了一碗美味的蓮藕骨頭湯,面對這樣的完美鄰居,羅嶒當然什麼火都消了。
第二個週末,方姨又送來了香氣撲鼻的黃魚面,羅嶒滿足地倚在沙發上玩了會手機,大約吃得太飽,沒一會就陷入了沉睡。
隔壁阿姨總給我做好吃的,可那次吃完昏迷,我才知被下套。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成了粽子,嘴裡塞著臭烘烘的不明物體。他拼命叫喚卻只能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無謂的扭動只是將他從沙發上移動到了地板上。
一陣腳步聲來到了身邊,由於臉朝下的尷尬角度,他只能看到一雙灰色毛拖鞋的前半部分,拖鞋主人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沒說話,轉身進了臥室。
又過了一會,門開了,腳步聲再次來到他身邊,出現了一雙紅色毛拖鞋,他能認出來,因為這雙鞋的主人經常給他帶來各色媽媽的味道。
另一陣腳步聲從臥室出來,吳叔的低沉聲音響了起來:“怎麼樣?”
“那邊我收拾得差不多了,你這邊呢?”方姨答道。
“那他咋處理?”
“我已經用他的郵件跟公司請了假,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天天一個人宅著,不會有人發現的。過幾天我們再跟公司辭職,然後……”兩人邊說邊進了臥室,再聽不清說些什麼。
羅嶒急得要命,卻無奈於說不出動不得,只能眼睜睜等待著命運的宣判,又餓又急加上趴地上的姿勢,撐了不多時又暈了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時,躺在醫院潔白的病床上。
警察過來錄筆錄時羅嶒才弄清了原委:隔壁方姨吳叔兩口子竟然是流竄搶劫犯,故意應聘到小區當清潔工、水電工,尋找那些獨居且沒什麼社會往來的宅人,找機會搶劫。尋覓到羅嶒這個獵物,又正好隔壁沒人,他們趁機潛進隔壁,裝成剛搬來的鄰居,一步一步將羅嶒帶進了陷阱。
幸好隔壁女孩支教回來發現自己家不對勁報了警,幸好她回來的時候這兩個惡魔正好在羅嶒家,幸好他們只是落荒而逃沒有狗急跳牆,不然,現在很有可能就是兩具屍體。年輕警察慶幸地跟羅嶒說著。
羅嶒也心有餘悸地點頭,擦著額頭的冷汗。
“哎,警察同志,您說我隔壁是個女孩?“羅嶒突然瞪大了眼睛,那個胖子……是誰?(原標題:《親切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