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猝然離世，令我們措手不及。

母親說：“你這個大嫂，日子剛好起來。又添了個孫子，然後就搬到大城市帶孫子了。”母親抹了抹臉上渾濁的淚水，起身端起杯子，一手捧起早已準備好的大小不等的藥，瞬間被她放到嘴裡。我忙的要扶她一下，被她止住：“習慣了，沒事的。”只是母親的臉色驟然顯得異常痛苦，眼睛緊閉著，溫度適中的白開水在她的嘴裡來回不停晃動中，看來母親是難以下嚥。

突然心裡一陣劇痛，總覺得愧對母親，一時間恨不得要替她把藥嚥下去。

“你大嫂可憐啊，早年嫁了大她多歲的你大哥，要不是你大哥當兵轉成工人，一輩子也別指望找到老婆，”不知何時，母親服下了藥，抽了一張紙巾擦了一下嘴角：“你趕緊回老家看看吧。”

天冷的很，其實還沒有到冬至。只是疾風不講情面，順著車窗的一絲縫隙鑽進來，令我不由得打了寒顫。緊閉窗戶，開啟暖風，徑直往老家趕。是啊，這位堂嫂愛子心切，好容易熬到做了祖母，卻在孫子滿月之際撒手人寰，想來著實令人惋惜。天下父母，愛子莫過於此。堂嫂，盼星星盼月亮，還沒有等到孫子會叫奶奶，就急匆匆地走了。

一路上想了很多。想到了父母愛我們，把我們從農村“趕”出來。想到了很多父母愛子女的感人事蹟，都是含在嘴裡卻還怕他們受委屈。

入冬已有時日，只是風還不是那樣寒冷，但風力很大。路旁的大樹被風吹的左右搖擺，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路上塵土飛揚，灑落在地上的碎紙片、枯樹葉，被風捲上了天，在灰暗的天空高處飄舞著。

在葬禮上和多年不見的堂弟不期而遇，頓感親切。還沒來及擁抱一下，對方的微微一笑，使我恍然大悟：時間很殘忍，能把感情索然割斷！

小時候我們相處愉快。有一年暑假，堂弟生了一場病，我來回拉著平板車帶他到另一個莊子打吊針，整整45天。後來得知是誤診，不過感情確實在日益加深。再後來，他去外地，再後來，有了令莊內夥伴羨慕的工作，再再後來，他結婚、離婚，再後來，幾乎沒有了後來。

很喜歡的一段話：人總要沉下心來過一段寧靜自省的日子，整理自己。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茶，吃不求飽的點心。與日常瑣細共有一種呼吸的節奏，在自身的情感起伏中積蓄力量，收穫不需要理由的快樂。我想堂弟後來和我不在一起那段日子，我或許就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堂弟的離婚是一場持久戰，歷盡千辛萬苦，終於迎來曙光。給了他兒子一筆撫養費，從此恩怨不提，父子形同陌路。

因為見面稀少，又無堂弟電話號碼，也就無法去安慰、勸解，想來很自然。只是我自己哥哥和他來往密切，其中緣由，無從得知。我和堂弟的感情，或許應驗了那句話：走著走著就散了，回憶都淡了。

“大爺，我想讓你給我爸說一下，能否幫我買房子？”堂弟家那個侄子電話那頭小心翼翼，夾雜著不好意思。

這個侄子小時候蹦蹦跳跳樣子一下子映入我眼簾，一切好似昨日，一箇中午都能從我家門口來回幾趟。至於後來的堂弟離婚把他牽扯到了裡面，充當的角色引起堂弟的不滿。離婚一事，我曾力圖阻止堂弟，但後來看他去意已決，也就不好再強加勸阻。由於相隔甚遠，沒有來往，慢慢的，這件事就從我腦海裡散去了。

“你是他兒子，在你買房子問題上你爸應該給與支援，但他現在又有兩個孩子，經濟上一定有點緊張，不過給你首付問題應該不大。”我嘴裡安慰著這位侄子，心裡卻在想著堂弟來家時的表情：冷淡。

第二天，在堂嫂的葬禮上，又遇到堂弟。喊了他去了一處，把他兒子的需求婉轉給他說了一遍。“

“哥，不要談這些，你也不要過問這事。”堂弟幾乎不看我一眼，出於禮貌，冷冷回答我。“在我眼裡，除了事業就是家庭，其它什麼也沒有！”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手機，翻出他現在的兒女玩耍的影片給我看，他撲哧一笑：“在我心裡，他們比我命都值錢！”

“難道前期的兒子不是你家庭成員嗎？”我有點氣惱，卻又不便發火，畢竟人家是否搭理，未知。“你給了撫養費，但不代表你能否定他不是你兒子！”我點了一根菸，氣惱中打火機噴出來的火焰不小心燒到自己的下巴，疼得我使勁揉了揉。“你疼兒女，哪個不疼兒女？”我斜視他。

“就這樣，哥。反正我不認他這個兒子，也不會給他買房。”說完，想逃離。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轉身離開。

下午在送堂嫂下地的時候，我抽出時間給堂弟的兒子說了，讓他好好給他爸溝通，要學會低頭等等。說著說著，我都不願意自欺欺人了！現在的父母，在力所能及範圍內一般都會給兒子買房車，甚至支付彩禮。而堂弟，一張離婚證書就把自己的骨肉踢得那麼幹淨，我又是無語。

父慈子孝，漢語成語，意思是父母對子女慈愛，子女則對父母孝順。出自《禮記·禮運》。中肯點說，堂弟離婚前很愛他的兒子，只是婚姻失敗後，不知為何父子搞得如此不愉快。而他的兒子今年大學剛剛畢業，面臨找工作，找物件，那麼結婚也就迫在眉睫了，所以考慮到房子，也是情理之中。我無法去猜測，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怎麼擅自主觀下結論，那不就成武斷了麼！突然又想起虎毒不食子，是不是堂弟真的過了火？我一時還是不能下定論。

下午，堂弟悄無聲息地從堂嫂墳邊離開，沒有和我打招呼，似乎小時候乃至青少年的感情都拋到九霄雲外了。我突然懊悔自己的衝動了：不該去勸解！

晚上有人在議論此事，一致認為是堂弟的錯：不能不認自己的兒子！

風居然小了起來，河邊的土地早已面目全非，據說是村裡負責人賣了，賣了幾百萬等等。順著陌生的河沿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恍惚中有種欲哭無淚的崩潰感，我雙手用力捂住日漸蒼老的臉，直到從指縫中發現不遠處父親的墳頭，我才嘎然止步。我知道，果真走到父親的墳前，我定會疼不欲生：父親愛兒女，那才是真的超過愛自己的生命！

《芳華》有這樣一句臺詞：善良從來都不是為了什麼回報，而是發自內心的選擇。就像梁曉聲說的：善良不是刻意做給別人看的一件事，它是一件愉快並且自然而然的事。

善良自有心知，人好不好，一時看不出來，時間長了，真相自會大白。人有善念，天必佑之。你的善良，人不知，天知道；你的善良，人不報，天有報！你只管善良，福報正在路上；你為人坦蕩，運氣自會出現；你堅持付出，收穫遲早會來。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世間一切，皆有因果，真心誠意，都有迴響。

以前好像以為所謂的善良是針對社會上的其它人，今天豁然覺得，善良應該首先對自己的親人善良。

晚上在堂哥家吃飯，堂哥的兒子站在堂哥身邊，堂哥一晚上去了堂嫂墳地上兩次。堂哥執意要跟他兒子一起回成都，父子心心相印，而堂哥家的兒子懷裡抱著那剛剛滿月的孩子。

果真離婚就能離掉血緣關係了？我懵了，一時間感到人活著好累！想起以前人家說的，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爹，有了後爹也就有了後媽。那會不以為然，總覺得不可能。可是此刻，我還有什麼反駁的理由！

我徹底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