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孫科長報到後，就算是“血防辦公室”的秘書了。孫科長對我還算客氣，說話時略有笑意，至少不板著臉。我也儘量保持上下級應有的禮節，不得罪，也不趨奉。
衛生院有一座二層樓房，背靠巷子，面朝裡院，有十幾間房子長。樓下是各科診室、化驗室、手術室、藥房、會議室和衛生科辦公室、衛生院辦公室。樓上是職工宿舍，單身職工兩人一間，已婚夫婦，每戶一間。我和外科一位年青的實習醫生住在一間屋內。
從樓房往裡走又是一個小院子，靠巷子這邊有一個兩間大的屋子，作了血防辦公室的辦公室。辦公室旁邊有一處住宅似的房舍，有好幾間房間。衛生院盧院長的家就安在這裡，另一半暫時空著。孫科長不住在院內，他在街上另有住房。其他年長一些的醫生和職工，大都也在街上其他地方有住房。
衛生院有個伙房，只給住院病人供應伙食。職工吃飯要到大街上的職工食堂，那是衛生院、貿易公司等幾家合辦的職工食堂，憑食堂印製的糧票、菜票換取飯菜。糧票面額以兩計，付幾兩面額的票，給你裝幾兩的飯。菜票是有價證券，用不同顏色的紙張印成，分甲菜、乙菜、丙菜三種，價格依次是0.20元、0.10元、0.05元。甲菜是大葷菜，乙菜有一些肉，丙菜是純素菜。可以買一種，也可以買兩種，悉聽尊便。糧票按定量發給，菜票到食堂會計那裡去買，沒有使用時間的限制。不用了，隨時可以退換成現金。總之，管理比區裡更有章法，伙食質量也比區裡高，雖然伙食費要多花三分之一，卻是物有所值。
儘管伙食比區裡好了不少，我還是經不住街上許多小食館的誘惑，每週總有兩三個夜晚去吃宵夜，一碗粉絲湯或者一碟油炸滷豆乾。一碗餛飩或者一碗湯圓。最不濟也得來碗豆腐腦。最解饞的是羊雜碎和羊肉片。羊雜碎有湯，滾燙；羊肉片是涼的，羶味小，又因為羊肉性熱，冷吃並不傷胃。這些食物價廉物美，一角兩角，就能使你大快朵頤。
縣城與區鄉的差別這時比過去又拉大了一步，因為縣城現在有了柴油發電機。發電量不大，只有一千千瓦/時。由於發電量不大，一些居民還沒能裝上電燈。已裝上電燈的使用者也還要準備好煤油燈。因為晚間供電只有四、五個小時，上燈時分供電，夜間十點半關機停電。停電前燈光連續變暗三次作為預告，然後才拉閘。霎時間電燈光全部熄滅，隆隆的柴油機聲逐漸消失，淳溪鎮安靜下來，進入黑甜鄉。它忙碌了一天，需要休息了。一時不能停歇的人們，便點起蠟燭或煤油燈繼續工作下去。
血防辦公室裡原來只有三張雙屜桌，用了沒幾天，木器廠送來訂製的五張雙墩大辦公桌。孫科長叫來衛生院的工人幫忙，撤去雙屜桌，安排佈置雙墩桌。靠門處和最裡面各放一張，中間靠牆品字形放了三張。這時辦公室已連著增加了兩人。一位是當過鄉政府文書的小李，一位是孫科長的夫人。進幾個人，打造幾張雙墩辦公桌，都是我來之前孫科長計劃好的事情，現在一一落實。
看著五張辦公桌，我想大概辦公室編制是五個人。果然很快又進來一位年青女同志，打量之後，發現她還是一位孕婦。她叫史春梅，是縣法院邢熾昌的妻子。邢熾昌曾是土地改革工作隊的隊員，我在肇倩小學時就認識了的老熟人。沒想到他的妻子成了我的同事。
五張辦公桌，已有四張有了主人，第五張等到我離開高淳也沒見到它的主人。可能是孫科長留有餘地，暫時不再進人了。又或者連他一起算，已是五人，他可以做那張桌子的主人。但他在衛生科已有辦公桌，不必再跟我們擠在一塊。何況這個辦公室有他的老婆在，他也來這裡辦公，弄得像個夫妻店似的實在不雅。
四個人我是秘書，小李是文書，史春梅和孫夫人是什麼職銜，孫科長沒有說，我也不問。都在一起辦事，想來叫辦事員大概差不多。她們二位辦什麼事，由孫科長交代，與我無關，我只對小李有吩咐。小李當過鄉文書，一應檔案收發、保管、刻印，開會送達通知，作個記錄之類都還諳熟。史春梅承擔了臨時會計兼採購的職責，辦公室有一些零星購買的事項，由她到蕭夢魚那兒取款，買回來後，再去蕭那裡結賬。她這裡只是將錢、物在手中經過一下而已，蕭夢魚那兒有錢，有賬，蕭才是真正的會計。
孫夫人佔著一張辦公桌和一個職位，卻無事可作，無公可辦。來辦公室坐下就是看看報紙，總不能因此給她一個讀報員或者報紙管理員的職銜吧？再說，國家有關法規中有沒有這兩種職銜名稱，我們還不知道。長久下去不是個事，孫科長有些不安了。瞅個空，滿臉堆笑對我說：“老趙啊，你幫助幫助小x，讓她刻刻鋼板怎麼樣？”他說的小x，就是他的妻子，我說的孫夫人。科長說時說了他妻子的姓，我硬是沒記住。不是現在忘記了，而是當時就沒記住。科長腆臉求助，我也不能駁了面子，便從小李那兒抽出一份簡短的通知，讓孫夫人刻寫。孫夫人很認真，吭哧吭哧幹了一天，廢了兩三張蠟紙，總算刻完。交到我手中時，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忍心說她，反而安慰她說：“你工作態度很認真，很努力。刻得慢是因為沒經驗。以後你每天刻一張蠟紙，多多練習，肯定會刻得又快又好。”她高興地走了。
我把那張蠟紙仔細看了看，雖然沒破沒錯，那字歪歪扭扭，實在難看。便叫小李重刻一張，趕快印發。小李連刻帶印，不到一小時，完成任務。
以後幾十年，我見了更多的像孫夫人這樣的人，她（他）們靠著各種關係安插到各種單位，靠著別人的工作，混跡其中，白吃公糧，比南郭先生還不如。不過，孫夫人僅是愚笨而已，她幹不了事，卻不會幹壞事。有些人在白吃飯之後還用種種鑽營之術，謀得升遷。掌管哪一塊，哪一塊遭殃。比白吃飯的危害更是大得不可勝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