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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丨寧德華 編輯丨文姐

大哥打來電話,讓我回家吃午飯,說是做的特別好吃的。一聽說有好吃的,我一下子來了精神頭兒,立即開車一路向北,朝老家駛去。

大哥一生務農,68歲了還種莊稼、種菜園,從早到晚不閒著。我們都勸他別幹了,累了一輩子了,歇歇吧。他卻說:現在世道好了,社會進步了,種地使力氣的活兒都讓機械幹了,我也就是拾掇拾掇,修磨修磨,根本就累不著啊。

大哥很會種莊稼,不管是麥子、棒子還是豆子,他都比別人家種得好。大哥很會做飯,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會蒸乾糧、烀地瓜、餷粘粥,也會烙餅、擀麵湯,因為母親和父親每天都要早起晚歸參加集體生產勞動掙工分分口糧,大哥就在家學著做飯,越做越熟練,越做越好吃,特別是大哥炒的菜,特別香。讓我記憶最深的、念念不忘的是——大哥很會吃,從七八歲就會鼓搗吃的。

記得小時候有一天下大雨,雨停了大哥帶我出去玩兒,在打穀場的邊上撿到兩個大“雷卷”蘑菇。大哥將蘑菇拿回家洗乾淨,又到園子裡掐了幾棵韭菜,然後將蘑菇掰成小塊,把韭菜掐成段,放上一點鹽,用麻籽(蓖麻)葉子包起來,放到剛剛熄滅明火的灶膛裡用餘火和熱灰埋起來,一會兒,我就吃到了天底下最好吃的“麻籽葉燒蘑菇”。後來,我跟著大哥吃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有“熱土窯燜鮮地瓜”“梅花樁燒嫩棒子”“大火苗燎青麥子”等等,那個滋味呀,至今難忘。不光是這些“旁門左道”,就是“正經八釐”的炒個蘿蔔、熬個白菜、燉個豆腐,大哥做得也特別好吃。

後來我到了縣城工作,吃大哥做的飯就少了。但是,大哥每當做好吃的,都是想著我,打電話叫我回家吃飯。

在大哥的“喂育”下,我成了最愛挑三揀四的“吃貨”。在家的時候,母親就說我,沒長到人大的小屁孩兒,吃啥那麼“巧嬌”:嫌三奶奶蒸的饃饃“腳吧丫子味兒” 、二大娘包的餃子“臭麵醬味兒”、大表嬸子熬的白菜湯“爛蔓菁味兒”……

來到縣城以後,妻子也經常數落我吃啥“挑剔”:吃個早晨飯,還得從大堣頭買上油條,再到三裡莊買鹹粘粥;吃個豆腐腦,還非得吃歐式街上的“小豆腐”;涼皮,非“坤記”的不吃;餚肉,非“老馬家”的不買;不就是吃個“打包子”嗎,哪兒不行啊,還非得上“姐妹水煎包”哪兒去排隊;快餐、快餐,吃快餐就是圖個“快”,可非得去“石化餐廳”那兒擠,等有人倒出空位子來才能坐下,吃上早哩……

我這輩子,啥飯也吃過了。從吃糠咽菜到地瓜幹窩頭,從棒子高粱餅子到“包皮子餅”,從“兩摻和”卷子到大面卷子;從瓜子蝦醬到熬白菜炒蘿蔔,從白菜燉肉到煎炒烹炸,從大肉大魚到賓館飯店,魯菜、川菜、地攤小吃,都吃過。回想回想,琢磨琢磨,還是大哥做的飯、炒的菜好吃,特別是大哥做的那小公雞燉茄子、五花肉熬白菜、幹辣椒咕嘟豆腐、韭菜雞蛋盒子餅……時間長了不吃就饞得慌。所以我一直覺得,大哥肯定有“好吃的祕方”。大哥卻說,咱又不是廚師,有啥祕方啊,再說了,莊戶飯,莊戶人吃,有啥做啥,沒啥講究哇。可我不信。

直到發生了那件事,我才知道大哥真的沒有“好吃的祕方”。

那是2000年以後,隨著市場的繁榮、物質的豐富、生活水平的提升,人們對“吃”的要求越來越高,就是農村老百姓也開始講究起來,大哥那備受讚譽的、引以為榮的、深受孩子們愛戴和左鄰右舍嫉妒的做飯手藝,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孩子們竟然說他炒的菜不好吃了,落後啦!大哥心裡很不是滋味,就給我打電話訴苦。我聽了大哥的訴說,就直接將大哥接來縣城,去了“石化餐廳”,點了“酸辣土豆絲、芹菜炒肉、黃燜羊肉、石化手撕菜、蛋花紫菜湯”四菜一湯,一瓶北京二鍋頭。大哥說:這菜好吃,人家咋炒的呀?我說:咋炒的,你看看就知道一大半,但他放的啥調料你是看不到的,只能嚐到。我們邊吃、邊喝、邊說,酒足飯飽之後,我送大哥回家,給他帶上了味精、白醋、十三香、胡椒粉、味達美醬油等調料。第二天,大哥打來電話樂呵呵地說,這回炒的菜都被吃光碟啦!

過了幾年之後,一天大哥打來電話又訴苦:“孩子們太難伺候了,說這個菜炒得太油、那個菜炒得太膩,這飯還咋做呀!”

我聽了大哥的話就說:“這也不怨孩子們,你老是一個模式、一個味道,就是山珍海味也會吃膩了呀!”

大哥說:“我也是‘調著頓兒’的做啊,這頓五花肉炒豆角、茄子,再一頓純瘦肉炒芹菜、圓蔥,隔三差五炸個肉、炸個魚,豬肉、羊肉、雞蛋、火腿調換著,不重樣,可還是不行。”

我說:“不是這樣調換,是要從根本上改變味道的基調、從做法上改變烹飪的模式。這麼說吧,今天中午你就甭炒菜了,蒸一盆茄子、一盆豆角,蒸‘蔥花碗’拌茄子,敲蒜泥、調麻汁拌豆角,看看孩子們吃不吃。”

還沒等吃完午飯大哥就打來電話說:“你這個法兒好,又吃光了!”

這都過了好幾個月了,那《舌尖上的中國》也不知大哥看了沒有?要是看了有沒有啟發?還有,今天大哥給我做的啥好吃的呢?不會也是蒸茄子、蒸豆角吧……想著想著,不覺地到家了。

還沒進屋門我就迫不及待地問:“大哥,做的啥好吃的呀?”

大哥說:“孩子們帶著你大嫂去逛天寧寺了,逛完天寧寺去他姥孃家,吃了晚飯才回來。咱兄弟倆今天就吃兩頓最簡單、最原始的家常飯。雖然最簡單,但是你會覺得最美食。”

什麼“最美食”呀?我開始滿屋裡找。找了半天,除了伙房裡的大鍋裡冒著熱氣、聞著味兒是蒸的饅頭外,其他什麼菜也沒找到,就連冰箱裡也沒有什麼菜。

大哥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說:“十一點二十,到點了,饅頭熟了,我去屋後頭的菜園裡弄菜。”

大哥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裡拿著剛從地裡拔下的一棵大蔥、兩棵香菜和剛摘下的一大把辣椒。大哥把這些菜洗淨後,“噹噹噹……”,三下五除二,就切成了細細的辣椒絲、蔥絲和香菜段,盛到盆裡,撒上細鹽,拌均勻後再盛到盤子裡,然後又用一個同樣的盤子,盛上四個大饅頭,下面仨、上面一個,和拌好的辣椒一起端到餐桌上。

“來,吃飯。”

“就這些?”

“就這些。”

“這就是你說的特別好吃的?”

“是的。”

“這這…這個…好吃嗎?”

“好吃不好吃,你嚐嚐不就知道了嗎。”

“這還用嘗嗎?就著拌辣椒吃饅頭,家常飯,一般般。”

“你在縣城吃的那肯定是一般般,我做的這可不一般。”

大哥說“不一般”,我信。因為大哥從小就會鼓搗吃的,做飯、做菜很有心機,很有辦法。可是,就這蒸饅頭、拌辣椒,你就是再有辦法,它能格外好吃嗎?而且我看得一清二楚,這盤拌辣椒裡面,既沒放味達美、也沒放味極鮮,就連味精、香油都沒放,能好吃嗎?其實,我也是吃過糠、咽過菜的,不是說饅頭就拌辣椒不好吃,我也經常吃,而且很愛吃,關鍵這次是衝著大哥說的特別好吃的來的,“就著拌辣椒吃饅頭”這能算是特別好吃的嗎?這裡面能有大哥的手藝嗎?

哎——,管它是不是特別好吃的,反正也不是特別難吃的,我還挺喜歡,吃!我拿起一個大饅頭,夾起一筷子拌辣椒,大口吃起來。吃著吃著,我突然停止了咀嚼,用鼻子使勁聞聞手裡的饅頭,又聞聞盤裡的拌辣椒,再慢慢地咀嚼嘴裡的饅頭和拌辣椒,仔細品味——啊,怎麼這麼香啊!我將嘴裡的饅頭和拌辣椒嚼爛,嚥下去,再單獨咬一口饅頭,慢慢咀嚼,仔細品味——麥香味、面香味、麩香味,融合在一起,咬在嘴裡通過咀嚼,又透出了絲絲的甜香味……毫無疑問,這就是“最好吃的饅頭”!我再單獨吃一口拌辣椒,細細咀嚼,慢慢品味——“絲絲”滲透舌尖的辣香,一鑽一鑽湧進鼻孔的蔥香,包裹在辣香和蔥香外面、直撲鼻孔裡面、沉浸在味蕾感官的香菜香,讓我感覺最明顯、最直接、最特別的就是——鮮。真鮮啊!毫無疑問,這就是“最好吃的拌辣椒”!

“大哥,你是怎麼做的呀?咋就這麼香呢?你一定有‘好吃的祕方’!”我追問大哥,是不是真的有好吃的祕方。

“我的‘好吃的祕方’是從你給我的《舌尖上的中國》裡學來的。看了《舌尖上的中國》以後我才明白,好吃、香,基礎是食材,關鍵是天然、新鮮。肉、魚腐敗了,青菜枯萎了,不管你怎麼做、放什麼調料,也不香。將生長在地裡的青菜採摘下來,馬上切一下、拌一下,啥調料也不放,照樣很香。”大哥說。

“對、對,《舌尖上的中國》說的那些的地方名吃,就是突出一個‘鮮’字,留住‘鮮’、保住‘鮮’、鎖住‘鮮’,沒有‘鮮’,‘香’就無從談起。”我恍然大悟。

“就說這最簡單的饅頭吧,我用自己種的麥子、剛加工來的麵粉、緊接著蒸的饅頭,而且發麵沒用‘引子’,用的‘老面’,能不‘鮮’嗎?拌辣椒的那幾樣菜,更是鮮得不能再鮮了,從採摘下來到吃到嘴裡,不超過5分鐘。所以,鮮、就香,就好吃。”看來大哥深有體會。

晚飯,大哥還是做的“最簡單的最美食”。用大鍋、燒柴草,烙了兩張新鮮麵粉和麵、“一鼓兩蓋兒”的“莊戶大餅”。鍋裡放上兩碗清水,燒開,放適量細鹽調節到鹹淡適中,從雞窩裡拿兩個剛下的雞蛋,在燒開的清水裡打成蛋花,然後把切成小段的韭菜放進滾開的鍋裡,緊接著就出鍋,放到大湯碗裡。黃的蛋花、綠的韭菜、白的開水,鮮豔的色彩讓我眼睛一亮。隨之,濃郁的、鮮鮮的韭菜雞蛋香味鑽進鼻子裡,衝擊著味覺。色,香,味,無論是視覺還是味覺,都讓我胃口大開。

大哥說,這次,你吃到的是剛剛採摘的、青翠欲滴的、水靈靈的“鮮”,清香、淡香、溫溫柔柔的香;下次,我給你做發酵仨月的、儲藏百日的、縱深提取的“鮮”,濃香、勁香、潑潑辣辣的香……

我好期待。

作者簡介:寧德華,網名息事凝人,利津鹽窩虎灘人,生在農村,長在鄉下,工作在縣城,“農民記者”退休,閒暇無事喜歡回憶往事,能與大家共享也是幸事,若能引起共鳴更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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