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我的夫家全府上下如喪考妣,在全府的大紅的映襯裡,公婆的臉色白的可怕。
只有我、我爹兩個人一直傻笑,彷彿被點了笑穴。
本該在房內規規矩矩的等著郎君的我——將軍唯一的女兒洛錦歡,此刻正在和爹爹喝酒,來慶祝這個大喜的日子。
我們將軍府沒有在朝堂上打敗蘇家,就決定以求賜婚的辦法,同化蘇家子子孫孫,永絕後患。
爹爹幾乎老淚縱橫:“錦歡,爹終於盼到你禍害別人了...哦,不對,造福別人了!”
“爹替你歡喜啊!還是你心思通達,你怎麼會想到嫁給蘇諾辭這種妙計?”說完,爹又偷偷向後倒了一杯酒,以為我沒發現。
這新婚洞房夜我也不想揪著爹的耳朵,讓他承認喝酒作假的事了,嫁人了,我要大度一些。
我很歡喜,很欣慰,只要是能讓他蘇諾辭不高興的事,都能使我高興!
而我嫁給蘇諾辭,只是一次衝動。
兩年來,蘇諾辭流水的摺子接連上奏,我將軍府幾番兵權被削,如今近乎沒有一兵一卒。
這就罷了!他還上摺子說我狀若瘋癲,使得皇上親自下令讓我禁足反省!
而我不過是去兵營跟將士們比劃了一番而已,試問將軍府的女兒不出門比試武功,難道要在家繡花嗎?
禁足十五日,我洗心革面,想通了,我要嫁給蘇諾辭!
一解禁,我直接衝進了宮中,跪在皇上的殿前,苦苦哀求皇上成全我的一片芳心。
後來皇上宣我覲見,看見我這半月未曾精心梳洗的小臉,估計也感覺我狀若瘋癲,有些可怕?恍惚之下他召來蘇諾辭,賜了這樁婚事。
蘇諾辭領旨的時候臉色精彩極了,由白轉紅,由紅轉青,使得跪下謝恩的我不得不貼近地面渾身顫抖的掩飾笑意。
我們倆人從大殿裡退出來,我看著蘇諾辭俊俏彷彿小白臉的模樣,心裡想著這番模樣,該是被我一個打十個才對,如何朝堂上爹爹就贏不過他?
而後我一念起,笑著對他道:“蘇諾辭,你跪下給我叩三個頭,我便求皇上免了這賜婚!否則你就只能做我相公了。”
蘇諾辭的臉莫名其妙的又紅了,也不知是不是氣血攻心。
但他很奇怪,沒求饒,也沒問為什麼,與我想象中苦苦哀求的模樣大不相同。
蘇諾辭定了定神,微微揚起手中賜婚的聖旨,說道:“我娶你。”
我嘆一聲,聖命不敢違,這文臣當真沒有幾分血性!
由此,我便成了蘇諾辭的準夫人,準備禍害蘇家全府的夫人。
“女兒?錦歡?你怎麼不答話?你醉了罷?”
我還未從賜婚那日的場景回過神來,爹爹已經喚了我好幾遍。
不知不覺間,爹爹將我的酒杯斟上滿滿的酒,而他面前的酒壺卻空了,只是他身後地面溼透。
我揚眉,這喝假酒做得忒假了些,我抬起酒杯想與爹爹的空杯換一換。
卻未料,這酒杯被奪了去。
“錦歡弱質女流,不便飲太多酒。”一道清清冷冷的男聲傳來,蘇諾辭悄無聲息地走到我身側。
他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我的手,輕易的奪走了那隻酒杯。
“我代她飲了這一杯。”
蘇諾辭面對著這滿得快要溢位來的大酒杯,神色如常,動作行雲流水的飲盡,連那幾聲輕咳都被忍在唇齒間。
“夫君,你這是何必?我本就沒打算喝這杯,我爹喝假酒,這杯是要拿給他喝。”
性子直率,是我的美德。
聽完這一句,蘇諾辭原本裝得氣質滿滿的模樣也無法維持了,微微側身咳了起來。
“我這賢婿,身子不大好啊。”我爹及時地補上一刀。
然後我和爹心有靈犀的又開始傻笑。
“蘇某身子是否安好,待錦歡十月懷胎,父親大人便知曉了。”蘇諾辭淡淡道。
聽完這話,我忍不住跳了起來,“蘇諾辭,你胡說什麼?”
我剛一起身,蘇諾辭卻順勢貼近,穩穩的扶住了我的腰肢,一股墨香混合著淡淡酒香襲來。
他距離我很近,用只有我倆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回房罷。”
也不知怎的,我忽然臉上有些燒,這還是平日正襟危坐,不近女色的蘇諾辭嗎?
想當初皇上家宴,召來十位絕色美人殿前獻舞,想給蘇諾辭賜婚。
可蘇諾辭的表情只像是看著紅粉骸骨罷了......
他靠得這樣近,我一臉的紅暈,三分嬌嗔三分怒意。
我爹見到此情此景,預感到我似是怒氣上湧,要暴打蘇諾辭了。
他從懷中掏出幾個藥瓶,“賢婿啊,我將軍府被你參得家徒四壁,沒什麼貴重物件了,今日大婚,我便送你三瓶跌打藥,你日後肯定用得上,要是不夠我府中還有。”
“我估量著,你們一會少不得比劃比劃,你可莫要因為這...嗯...閨房之樂在皇上面前參我教女無方啊!我先走了,免得誤傷!”
語畢,爹爹甚至都等不及蘇諾辭答話,忙不迭的離席而去。
我當然不是任人宰割,早在爹爹掏藥的時候,我便用了暗勁想要掙開蘇諾辭的手,可卻沒想到,看起來單薄的蘇諾辭,竟力大無窮?
見爹爹走得遠了,賓客也散盡,蘇諾辭索性將大半身子倚在我身上。
“夫人,我有些頭暈。”
他說話的聲音軟軟的,似是拿著羽毛在我心上輕拂,我的心莫名其妙的急急跳了一下。
“你這......登徒子!”我沒見過這樣的蘇諾辭,可他身上的淡淡酒氣,讓我明白,他是醉了。
君子不趁人之危,我今夜,便不打他了罷。
畢竟,別家姑娘的洞房花燭夜好像也不會切磋打鬥。
我扶著蘇諾辭,走回屋內,以前好像都沒有這樣平和地看過他,我們一見面總是劍拔弩張,或者是我單方面的怒目相視?
蘇諾辭很清瘦,眉眼分外好看,喝醉的他不似過去一般銳利,也不會似爹爹那般酒後多話,我想我並不討厭喝醉的他。
坐在蘇府的床榻上,聽著蘇諾辭淡淡的呼吸,我終於對於出嫁有了一些真實感。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的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去了外衣,內衫整齊,躺在床榻上。
我的第一個想法是,蘇諾辭走了。
又忍不住笑笑自己,這一樁賜婚不似尋常人家的嫁娶,難道我還期望著晨起夫君來畫眉的日子嗎?
我呆呆坐了一會,心裡冒出來一些細碎的擔心,我和蘇諾辭註定是死敵,嫁進蘇府到底是對是錯?
現在考慮這件事,是不是有些遲了?
嘆息一聲,我看著日上三竿的天色,起的略略晚了,我的侍女汀蘭已經在門外喚了好幾遍。
我只顧著走神沒答話,她急了,端著水徑自走了進來。
“小姐應當仔細些,天色這樣遲,還不起身給蘇夫人敬茶,若是被怪罪攆出蘇府,那位定然大失所望。”
汀蘭皺著眉嘆息,似是勸說又似是威脅。
是啊,汀蘭是我唯一的陪嫁侍女,可她只是“那位”放在我身邊的眼線。
我似笑非笑的看著汀蘭,五年的姐妹之情,在出嫁前夕早已崩塌。
“我對那位,到底是錯付了,可汀蘭,你又到底向著誰?”
“小姐,汀蘭有許多不得已,卻是真真的對不住小姐。”汀蘭的眼圈微微紅了。
“罷了,不過是敬茶,你既然那麼急,為什麼不早早叫我起身?”我問。
“是蘇大人不許我們叫小姐,說是小姐昨日勞累,多睡些時辰。”汀蘭欲言又止,“小姐......或許,或許蘇大人,並不是看起來那樣討厭你,討厭將軍府。”
“我看你是瘋魔了罷。”我跳下床榻,只道是汀蘭昏了頭。
想想昨夜婆婆雪白的臉色,我嫁入蘇府,一定是鬧得她很是不痛快。
梳洗完畢,汀蘭隨我去主廳給公婆敬茶。
一進主廳,只有蘇母端坐在椅上,蘇父沒有來。
“你這樣的新婦我倒是第一次見!日上三竿了才來敬茶?將軍府就是這樣教你規矩的?我蘇家世代清譽,規規矩矩做人做事,切莫在你身上毀於一旦!”蘇母言辭冷峻。
我早知她會這樣,倒覺得幾句斥責無關痛癢。
“是,母親說得對。”我都不想辯駁幾句,我只針對蘇諾辭一人,犯不上連坐,尊老愛幼,是我的美德。
我端過汀蘭新沏的茶,恭恭敬敬的敬茶。
蘇母卻並不接過,淡淡道:“我看你身子不好,大抵難以給蘇家延續香火,打算給辭兒納一位妾室。”
我一聽頭大如鬥,聽聞有催生的,卻沒聽過入門剛一日就判定新婦無法延續香火。
婆婆你是試過還是怎麼著?
忍住我這滿腔腹誹,我學著蘇諾辭的說話方式:
“恕錦歡不能從命。”
“啪”蘇母狠狠拍案,眼見著拍得手心都紅了。
“我就猜到你們將軍府不懷好意!莫非你嫁入蘇家是要我們家斷子絕孫不成?辭兒決不會喜歡你這種粗魯女子,你還不許納妾?豈容你做主?”
我看蘇母強忍著手疼,還要保持氣勢如虹的模樣,怕她背過氣去。
“母親誤解了,我是覺得不僅要納妾,還要納十個!一個萬一也不能生該如何是好?蘇府累世清譽早就因為娶了我這粗魯女子毀了,既然如何,何不多納幾位美妾,讓蘇諾辭快活快活,免得總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樣,看著很是厭煩!”
新婚隔天婆婆想給夫君納妾,將府千金“要納就納十個”。
說到興起,我單手拿著茶杯,豪情地向這身後空蕩的主廳一揮手,
“到時候,滿廳都是蘇諾辭的兒女,都叫我做母親,我白撿了便宜相公,再撿幾個便宜兒女,豈不快哉!何等......”
何等美事?我本是打算如此說,卻見著蘇諾辭從門外走進來。
不知怎的,見了他,我的膽氣便慫了一半。
此時蘇母聽言怒髮衝冠,一擺手,這一杯滾燙的熱茶便全潑在我的手上。
還轉頭望著蘇諾辭的我立刻痛得抖了抖,不動聲色的將手收回袖子裡,假裝無事發生,我不想在蘇家人面前露怯。
蘇諾辭又走得快了些,“夫人雖大度,但蘇某沒有寵妾滅妻的道理,且賜婚乃是聖喻,豈能夫人剛過府便再議親事?”
蘇諾辭向蘇母行禮,“恕諾辭不能從命。”
瞧,這話與我猜測的毫無二致。
蘇諾辭言畢,將跪著敬茶的我拉起來,“我先帶錦歡回房了。”
顧不上蘇母越發鐵青的臉色,蘇諾辭拽著我健步如飛。
感覺到手上的力道,此刻我才意識到,蘇諾辭並非是個廢物文臣,他會武,呵,怪不得昨夜掙不開他的手,輕敵了!
他一鼓作氣將我拽回屋內,皺著眉頭問我,“你為何不躲?”
我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說得是那一杯潑在我手上的熱茶。
“你在惱什麼?又不是燙著你,我見你走進來,一時沒留心那茶......”
蘇諾辭聽言也怔住了,“你,只顧著看我?”
我點點頭,彼時我正說到撿了個便宜相公,背後說人,多少有些心虛,見他走來豈不有些慌?
可蘇諾辭卻好像誤解了什麼,他原本緊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眼中竟有了三分笑意。
那模樣,可真俊俏。
他在房中找出藥膏,將我用來籠住手的袖子輕輕拉上去。
我的手上有些紅腫,卻並不算傷得嚴重,他卻如臨大敵。
他取了些藥膏,似是想替我擦藥,卻又遲疑起來,想來是那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又湧上了他的心頭。
我尷尬的想抽回手,“這點小傷,不礙事,犯不著蘇大人親自動手。”
他卻又握住了我的手腕,“你已經是我的夫人,不必客氣。”這一句又好像是勸他自己。
我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任由蘇諾辭給我上藥,他還握著我的手。
他溫和的模樣,好像觸動了我的某處柔軟。
往日的劍拔弩張似乎在這一刻也被遺忘了。
“蘇諾辭,我求了這賜婚嫁給你,你恨我嗎?”我不經思考地問他,一開口便後悔了。
如果不是我,也許他也會有一位知書達理的夫人,一位與他互相傾慕,至少沒有互相憎恨的夫人,可如今,這些都已因我不能成真。
蘇諾辭望著我,目光裡有些我看不清的意味。
“洛錦歡,你有沒有想過,若我不願,這賜婚便未必能成。”
“你想說什麼?”自從嫁給蘇諾辭,我的神智明顯不夠用了。
“錦歡。”他嘆息似的喚我的名字,“我是問你,若我自願這一場大婚,你又如何說?”
“怎麼會,你明明那樣厭煩將軍府,厭煩我......”我喃喃道。
蘇諾辭俯下身子,將我餘下的話封印在唇齒間。
我的防禦本能全開,狠狠的推開了蘇諾辭,我嚇壞了。
蘇諾辭也嚇壞了。
他受驚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似乎被輕薄的是他不是我。
“錦歡,我、我不是有意!”說完蘇諾辭,全朝堂最為淡定自若的蘇諾辭,落荒而逃。
徒留我一人凌亂。
那一吻之後,接連幾天我都沒有再見到蘇諾辭,我們都有意的互相躲著,同在蘇府中,竟也無法見面。
下人們的閒話漸漸多了起來。
“新夫人好生可怕,大人都睡了好幾日書房。”
“你不知道?大人好生厭棄新夫人,寧可睡書房也不宿在他那裡。”
“也許大人是在等著主母給他納妾!畢竟將軍府那位很是粗魯!”
我在庭院中閒坐了一會,便聽到這許多猜測。
汀蘭氣得要過去撕了他們的嘴,我卻攔下了她。
蘇府不寧,原本是我的目的,怎麼現在我這心裡空空蕩蕩的?
“汀蘭,你說,要是一個男子,輕薄了你,卻落荒而逃,你待如何?”
縱使汀蘭對我不再忠心,可她還是我唯一能閒話家常的小姐妹。
汀蘭瞭然的看著我,“這便要看小姐的心思了。”
“此話怎講?”我急急的問。
“若是小姐覺得不歡喜,便打他一頓,叫這登徒子終生難忘這教訓,若是小姐覺得歡喜,便去問一問他,是不是傾慕小姐。”
汀蘭為我把已經放冷的茶換成熱茶,又笑吟吟說道:“早就聽聞,這女子若是害了相思病,便茶不思飯不想,如今看到小姐,汀蘭才明白了。”
“絕無可能,你定是瘋魔了,今日分外能胡說!我去散散心,你莫跟著我!”我不敢答汀蘭的話,只得起身落跑。
汀蘭知道那位謀劃我嫁入蘇府,卻不知那位下一步的計劃。
汀蘭知道我心中對蘇諾辭不同,卻不知我和他當真是死敵。
在府中轉了幾圈,正看著幾個小廝侍女在書房進進出出,攔下一位詢問,才知道蘇諾辭在收拾行裝,要跟皇上去圍獵了。
我的神色微變,卻又很快恢復如初。
這等事,蘇諾辭竟瞞著我偷偷去?這幾年間,皇上閒得慌,還特別批准了朝中重臣可以帶家眷一同前往秋季圍獵。
往常我都是隨爹爹一起去,許多人都知道我喜歡這圍獵,也善騎射。
我站在書房前,捏著嗓子喊了一聲,“夫君呀~”
身邊的小廝和侍女紛紛抖了一下。
蘇諾辭看見我在門口,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卻立即壓下去了。
“夫人來了?”
我自顧自的走進去,拿起一旁的幾件素色衣衫,假裝為他整理行囊,少見的討好蘇諾辭。
“你要隨聖上圍獵?不如帶上我?我善騎射,定能為你拔得頭籌,讓皇上獎賞你。”
蘇諾辭的臉色又恢復了往日般冷峻,“你不能去,這一次,你決不能去。”
“為何?你覺得我是女流之輩便不可去?”我想過蘇諾辭可能會拿出些規矩,不許我去,可他說得這般斬釘截鐵、冷漠疏離,我也不覺間湧上了三分氣性。
“有些事,你不必知道緣由。”蘇諾辭欲言又止。
我看著他,又想起前幾天的事,只覺得有些委屈。
“蘇諾辭,我以為你是天下第一講理的人,可你如今卻連緣由都不願與我說,不愧是我們將軍府的宿敵,我們生來是死敵!你睡你的書房,納你的妾!免得我們相見兩生厭!”
我將那幾件衣衫摔回榻上,轉身要走。
蘇諾辭拉住了我,可我堂堂將軍府的女兒豈能讓這文臣為所欲為,我回身就是一個掃堂腿。
來了,新婚夜的比劃比劃雖然會遲到,但依然會來到!
而蘇諾辭輕巧的避開,只守不攻的與我對拆了幾十招。
呵,這廝,有點東西!
漸漸的我有些力竭,不得不祭出我的大招:亮出牙齒,狠狠的咬住蘇諾辭的手臂。
蘇諾辭無奈又寵溺的一笑,沒躲開,只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
“堂堂將軍府大小姐,打不過就咬人?”
我惡狠狠的瞪著他,但此刻蘇諾辭看我多半是奶狗暴怒的模樣。
我鬆開他,免得我的英姿受影響。
“你說,到底為什麼不讓我去圍獵?”我叉著腰,好似一位女劫匪。
蘇諾辭卻笑了起來,一開始還能強行忍住,後來便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我卻氣得七竅生煙。
“洛錦歡,你和六年前,一模一樣。”蘇諾辭緩了一會,說道。
“六年前?那時候我不過十一歲,你認得我?”
“是,六年前我隨父親進京上任,路上遭遇劫匪,被洗劫一空,可進京日期已定,若逾期不至便是抗旨,我們只得隨著洪災難民北上,一路飢腸轆轆,在城門外,遇上你跟著洛大將軍施粥。”
“那時候我以為我們便要死在城門口了,可遇上洛家得了活路,後來你走出來,教訓了幾個奪人粥碗的惡霸,也是這般模樣,不似將軍府的大小姐,而似落草的女劫匪。”
“幸好,我這些年勤於練武,否則豈不是被你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蘇諾辭望著我,似乎又看到了過去那一位色厲內荏的小丫頭。
他拱手,“如今說起這樁事,還應向夫人道一聲謝。”
我卻覺得不知他這一番描述,是褒是貶。
乾笑了幾聲,我喉嚨發澀,說道:“不應當不應當,你看我施粥還給自己尋了個相公,真真是,不虧不虧。”
“可既然如此,你為何跟我將軍府作對?你參我爹的本子堆積如山!”我從未想過問一問蘇諾辭這些緣由,可如今,卻想好好聽他說一說。
“大人,皇上派來的人已在門口候著了,等大人去圍獵。”小廝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
蘇諾辭見拖延不得,只得對我說:“你在家中等我,待我回來,將所有事都告訴你。”
蘇諾辭俯下身來瞧著我,那雙眸子灼灼,“等我回來,錦歡,我......輕薄你的那件事,我也會告訴你緣由。”
我點點頭,一瞬通達,看遍了許多話本子,我想,若不是蘇諾辭傾慕我,他斷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瞧我。
我望著蘇諾辭離開的身影,不覺間落下幾顆淚來。
我心裡明白,從今日後,他將恨毒了我。
我不敢面對蘇諾辭的心,也不敢面對我的心,正因為,我清楚的明白,我和他將是死敵。
我算準了圍獵的日子,故意來做這一番戲騙過他罷了,將軍府的大小姐不會不想前去圍獵。
可,蘇諾辭不知道,我絕對不會去這次圍獵,他以為這次圍獵是皇上給我將軍府設的局,其實不然,這一局是皇上給蘇府——丞相府設的局。
我收起了所有的小兒女情態,神色冰冷的喚來汀蘭,差她取出蘇諾辭房中的早就準備好的玉頭,那枕裡,藏著三封通敵國的往來密信,若是開啟看,其中還有神似蘇諾辭的筆跡。
頃刻之間,將軍府計程車兵如約而至,將蘇府圍得水洩不通,我高喊:“蘇府通敵叛國,將全府人押回大牢,待皇上發落!”
我將軍府的報復,不是我嫁給蘇諾辭,而是我嫁進這鐵桶一般的蘇府,做這一場戲。
嫁入蘇府,不是我的一時起意,而是聽從汀蘭真正的主子——皇上的密令。
皇上忌憚丞相府日益勢大,密旨一封,若我今日不揭發蘇府通敵,他便會在圍獵之時,設計使我爹爹成為謀害皇上之大逆罪人!
十五日來,我日思夜想,雖然羞愧,不恥,可我還是選擇害了蘇諾辭。
如今一朝驚變,偌大的蘇府樹倒猢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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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蘇諾辭,是在天牢裡,我不知道我為何會來,我只是沒辦法剋制自己。
蘇諾辭在天牢的光線下,似乎更瘦了。
我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來,羞愧和難過覆蓋了我的心。
蘇諾辭瞧著我,卻還是笑了,“錦歡,你不必如此。”
“你恨毒了我罷,那日圍獵時,我去尋你,只是想確定你會去圍獵,不會留在蘇府妨礙我,我嫁你,嫁你也是因為想害你,我.......我是個惡人。”
我忍住了莫名的眼淚,面對蘇諾辭,我不配假裝委屈,我是徹頭徹尾的惡人。
蘇諾辭起身迎我,他身上的鎖鏈噼啪作響,每一下都好似敲在我心上,生疼。
“錦歡,你能完成皇上的密令,這很好。”他安慰道。
“你全都明白?”我沒料到蘇諾辭早就猜到了這一番就裡。
“是,你禁足那十五日,我也被禁足了,皇上讓我選,圍獵之時,用一支將軍府的箭羽栽贓將軍府,將洛家肅清,或是,亡了我蘇府。”
“不論是丞相府扳倒將軍府,還是將軍府扳倒丞相府,皇上都能收回兵權或王權,一箭雙鵰。”蘇諾辭神色依舊淡然。
如今看來,我與蘇諾辭做了截然不同的選擇,他是真君子,我是真小人了。
“竟是如此?”我苦笑,“這幾年,你參將軍府的摺子不斷,初時我還不解,可爹爹卻告訴我四個字,功高震主,我明白,你原來一直苦心保護著將軍府的安全,我只是裝著討厭你,怕旁人看穿,其實我不怨你。”
“可如今......我卻以怨報德......”我的聲音哽住了。
“但你放心,我偷來爹爹的虎符交給皇上,換了蘇府許多無辜性命,也放走了你的母親,皇上不會對他們追究這欲加之罪。”
我低下頭,眼淚簌簌的落下來,又道:
“我這麼做不是要你原諒我,你可以恨我,你若是砍頭死了,我做一輩子寡婦。”
蘇諾辭輕笑了一聲。“你這般,叫旁人見了,倒似我欺負了你,你抬起頭來,聽聞當日抄我蘇家,滿是殺伐之氣?今日如何這般情景?”
“你都要死的人了,還笑得出來?還說這些玩笑話!”我的眼淚掉的更兇了。
蘇諾辭從牢中伸出手來,捏了捏我的臉。
“洛錦歡,你不是問我為何要輕薄你嗎?”
我愣住了,蘇諾辭怎麼會說起這事?一時之間眼淚也忘了落。
“錦歡。”他低聲喚我的名字。
又來了,每次他這樣喚我,這樣看我,我的心總是不受控制的狂跳。
“我心裡傾慕於你,所以見了你,便不能自持。”蘇諾辭靠近我的耳邊,悄悄道。
我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
蘇諾辭這副人間禁慾的模樣,竟然能說出這種撩人的話?
不對,誰會在天牢裡表明心跡啊?
而且還是對著我?這位害得蘇府淪亡的仇人?
而且,他還快死了?
這次,我要是各種意義上的喪夫了?
不僅是從身體上,從情感上,我也馬上要喪夫了?
想至此處,我哭得更慘了......
“蘇...蘇...嗝...蘇諾辭,我,洛錦歡,也傾慕你,你長得好看,可你能不能不死啊?”
我果然不適合狠戾女將軍的角色,如今算是丟盔卸甲了。
為什麼夫君和爹爹我只能選一人?嗚嗚嗚.......
“好,我不死。”蘇諾辭笑了。
“來人啊,把牢門開啟,還有這鎖鏈。”蘇諾辭對著獄卒朗聲道。
那獄卒竟然真的過來,把牢門開啟,將蘇諾辭身上的鎖鏈去掉。
我!驚!了!
虧得我剛苦苦哀求獄卒讓我進來看蘇諾辭,結果獄卒都是蘇諾辭的人?
“走罷,夫人,我們逃出天牢,遠走高飛,寄情山水。”蘇諾辭自然而然的牽住我的手。
“啊?你就這麼走出去?”我的神智又不夠用了。
“我去圍獵前就變賣了一些家財,買通了獄卒,皇上告知我要亡我蘇府,卻沒有說要殺我,他要得不過是丞相府再無權勢,至於蘇諾辭的生死,他可以開恩。”蘇諾辭邊走邊說。
“啊?還有這種解法?我怎麼只想到你死我活?不行!我不能走,我爹爹還在府中!”
“你且安心,我去圍獵,其一是為了提防皇上不守諾,仍舊設計將軍府刺殺聖駕,其二是為了告知洛大將軍實情,讓他告老還鄉,不然你哪裡那麼容易偷得虎符?此時,他應修好辭官摺子,在城門外等著我們了。”
蘇諾辭早就有了這許多的準備。
我的腦子徹底變成了漿糊,此番大起大落,險死還生,全在皇上和蘇諾辭的股掌之間?
“那既然,你早就能逃得出去,為何等到此時才走?”我問道。
“若非如此,你這彆扭性格,只覺得做了虧心事,定然會躲起來,豈會承認你傾慕我?”蘇諾辭無可奈何又只得寵溺。
我一時語塞。
當初抄蘇府的時候,我還以為我是最苦情卻機智的那人,頗為悲壯,沒想到還不及蘇諾辭萬一。
跑出天牢,我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蘇諾辭,這一次我害你落難,就算是亡命天涯,我都隨你去。”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錦歡,亡命天涯倒不必,你還是賠我幾個小娃娃,免得洛大將軍還要說我身子不好。”蘇諾辭調笑,可握著我的手又緊了些。
我抬手,給他一記軟拳,這廝,慣會記仇!
新婚不過半月,我已經與我的夫君已成了過命的交情。
月黑風高,我藉著薄薄的月光,打量身旁執手相伴的蘇諾辭,我的夫君。
我想在他的身邊,餘生,定能長平安,多喜樂。
——————————————
更深露重,汀蘭悄悄潛入皇宮,
那位少年帝王仍在批改奏摺。
“蘇諾辭和洛錦歡,跑了?”他問。
汀蘭跪下答道:“是。”
“蘇諾辭猜到我會留他性命,偏要從天牢冠冕堂皇的跑出去,是給我出難題。”
汀蘭有些緊張地抬頭,幸好龍椅上那人雖是責怪的語氣,卻並不惱。
汀蘭道:“皇上皇恩浩蕩,到底是成全了洛小姐與蘇大人。”
“蘇卿是當世妙人,此事若是差之毫釐,蘇府和將軍府都會被血洗,可如今,他們給了我想要的結果,我也不必趕盡殺絕。”
“將軍府兵權過甚,而丞相府也早已成為眾矢之的,此番動亂,朕,有不得已,有愧。”
“傳旨下去,蘇卿忽染惡疾,辭官休養,叛國之事子虛烏有,不得妄議。”
“准奏洛將軍告老還鄉,賜黃金千兩。”
汀蘭稱是。
“蘇諾辭有福氣,那洛錦歡是少見的直率純真,是個好性子,想來,他們此時應是歡喜,而朕空有江山,著實羨慕他們。”
那人從堆積如山的奏摺中起身,走至窗邊,淡淡一嘆,似月色也因他這一嘆淒冷了幾分。
“眾臣進獻了幾位美人,等著皇上挑選。”汀蘭適時的提起,“其中有一位姿容絕色,實屬傾城。”
“她們也不過是某些人的棋子罷了,與人鬥,其樂無窮。”
籠在月上的雲漸漸散了,今夜幾家歡喜幾家愁。(原標題:《我嫁給了我爹的宿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