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故事 2019年6期
星期天，孫燕青剛吃過早飯，門鈴就響了。孫燕青開啟門，說：“是二哥呀，快進屋，快進屋！”來人拎著一個包走了進來。
來人和孫燕青同村，與孫燕青本家，長孫燕青幾歲，在家行二，故而孫燕青稱呼他為二哥。二哥一進門，就把手中的包放下，裡邊是十多斤板栗。他與孫燕青寒暄幾句，就開始說明來意。原來他兒子今年結婚，女方要五萬塊彩禮，他幾乎借遍了全村，才湊到了三萬，實在是沒轍了，就想起找孫燕青借來了。孫燕青剛要答應，妻子劉美麗朝他使了個眼色，對著臥室努努嘴，說：“你來一下！”
孫燕青去了臥室，劉美麗關上房門，說這錢萬萬不能借。說一個農民，除了種地，也不出外打工，兩萬元啥時候才能還上呀。孫燕青跟她說了他們之間的交情，劉美麗還是不情願，說：“交情值幾個錢？”孫燕青說：“你不是一直不願意我抽菸嗎？實在不行，我從明天起就戒掉，只要你讓我借錢給二哥，咋樣？”孫燕青好說歹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劉美麗終於答應了。
孫燕青拿出兩萬元遞給二哥，二哥很激動，哆嗦著嘴連說感謝。這時，劉美麗遞過一張紙還有筆，說：“二哥，錢借給你了，我們也不要利息，你給開張欠條吧！”二哥愣了一下。孫燕青明白他愣的意思。在他們老家，誰家打牆蓋屋娶媳婦，沒有錢了，找親戚鄰居借錢是很尋常的事，從來沒有打欠條一說。
當下，孫燕青說：“打什麼欠條呀，二哥又不是外人。”孫燕青的話還沒說完，劉美麗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這時，二哥說：“弟媳婦說得對，親兄弟明算賬，我應該開欠條的！”於是他就俯下身，趴在茶几上寫了一張欠條，交到劉美麗手中。
幾個月後的一天，孫燕青剛下班，劉美麗就急急地問他：“你動沒動大衣櫃裡的抽屜？”孫燕青搖搖頭，問咋了。劉美麗說：“我明明把二哥的欠條放在抽屜裡的，咋不見了？”孫燕青說：“該！當初要是不讓二哥打那張欠條，還會有這事！”劉美麗知道自己惹了禍，默不作聲了。
幾天後，孫燕青下班回到家，聽到劉美麗哼著小調在廚房忙活，見到孫燕青就說：“欠條回來了！”孫燕青調侃：“欠條回來了？它長著腿自己跑回來的？”劉美麗說：“別開玩笑，欠條真的回來了！”
劉美麗說完，擦了擦手進了裡屋。不多一會，她手裡揚著一張紙條，孫燕青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二哥寫的欠條。他一臉詫異，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劉美麗說了原委。原來，劉美麗的閨蜜小趙有個表哥，開書畫社的，善於模仿別人筆跡。劉美麗拿著二哥欠條的照片，找小趙表哥仿寫了一張。
孫燕青搖搖頭，說：“這欠條的筆跡看起來倒是和二哥的很像，可你不知道公安局有筆跡鑑定的技術嗎，只要不是本人寫的，人家一驗就知道真偽。到時候，你不光錢沒了，還落個偽造證據罪，吃不了兜著！”
劉美麗心裡沒底了。孫燕青說：“把這欠條撕了，就當那兩萬塊丟了，以後我好好工作，爭取多弄點年終獎補上這缺。”劉美麗忽然琢磨出什麼味來，說：“我說姓孫的，我怎麼覺得你是不想要這錢呢！我不管，萬一二哥看不出來呢。”她執意把假欠條收了起來。
一年後，二哥興沖沖地來到孫燕青家，一進門就說今年他家板栗大豐收，加上價錢不錯，他賣了好幾萬，這次前來是還孫燕青錢的。
劉美麗一聽，就去了裡屋，去取欠條。過了一會，裡屋發出啊的一聲叫，孫燕青不知道出了啥事，就進屋看，卻見劉美麗臉色發黃，眼睛發直，呆在那裡。孫燕青忙問：“咋了？”劉美麗顫聲說：“欠條，欠條又丟了！”孫燕青說：“你這人，丟三落四的，讓我怎麼說你好。”劉美麗說：“這二哥都來了，你說咋辦？”孫燕青說：“只好實話實說了。”
兩口子出了裡屋門，二哥問：“剛才出了啥事？”孫燕青說：“二哥，你寫的欠條，我們丟了！”二哥說：“我當啥大事，丟了就丟了唄！”說完二哥從隨身的袋子裡拿出一個厚厚的紙包，遞給孫燕青，說：“這是兩萬塊，你數數！”劉美麗一把奪過去，說：“都是一家人，還數啥，我們相信二哥！”接著二哥與孫燕青兩口子拉了幾句家常，又說還要趕回家的汽車，就扭頭走了，孫燕青跟在他後面去送行。
路上，孫燕青說：“二哥，那欠條你前腳剛走我後腳就扔了，我壓根就沒打算找你要……”二哥說：“那哪成啊？你當你二哥是什麼人了！”孫燕青說：“我是為了贖罪！”二哥問：“贖啥罪？你一個大學生，知書達理的，會犯啥罪？”孫燕青說：“咱村村前有一片茶園，冬天天冷，承包茶園的人為了幫茶樹保暖，都會準備很多草簾。1991年那年冬天，草簾垛起了一場火，燒了一半，這事你還記得嗎？”二哥一笑：“記得。”孫燕青說：“其實那火是我放的。那一年夏天，吳大頭和我爹因為種地的事起了爭執，把我爹打了，我為了出氣，就把他家草垛點了。點了後，眼看著火越來越大，我心裡很害怕，就怕公安把我抓起來，那樣我就完了。可後來聽說吳大頭說火是你放的，你爹把你狠狠打了一頓，還賠了吳大頭一千塊錢。”二哥說：“其實我一直知道火是你放的，你放火那會，我看見了！”
孫燕青差一點跳起來，說：“你早知道？當時你怎麼不揭發我？”二哥說：“我爹和吳大頭交情很好，我承認是我放的火，我爹也就打我一頓，賠些錢。你就不一樣了。你學習在年級總是第一，我知道你將來肯定有出息，我怎麼能讓一場火毀了你的一生呢？”
一時間，震驚、羞愧和感動洶湧在孫燕青的心間，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喊了聲：“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