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故事 2019年6期

1.英雄救美

午夜了，小巷道空無一人，萬物被黑暗吞噬。歐力德神情頹頓、腳步無力，向著看不到底的黑夜走去，背影像個行屍走肉。

今天晚上，他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去做。走著走著，突然有女人在附近呼救：“救命啊，救命……”聲音尖厲，響徹夜空。

歐力德一激靈，習慣性地往腰間去摸，卻沒摸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大吼一聲：“在哪？是誰？”

前面不遠，他看到兩個男人正在拉扯一個長髮姑娘，姑娘像待宰的羔羊沒有掙扎之力。歐力德想也沒想就衝過去，將兩個男人打翻在地，兩個男人灰溜溜地逃跑了。

衣裳不整的姑娘蹲在地上放聲大哭，歐力德不知如何去勸她，只站立著看她哭。姑娘哭著哭著，突然一躍而起：“反正活著也沒意思，不如跳河了好。”她就要向不遠處的橋上跑，歐力德下意識地拉住她：“你不能死，有什麼想不開的？”

姑娘沒有跳河，她很快平靜下來拉著歐力德要去附近的小酒館喝酒以示答謝，歐力德搖搖頭：“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重要的事？喝了我的酒再去做吧。”姑娘硬是把歐力德拉走了。

姑娘自稱叫凱莉婭，二十九歲，是家娛樂公司的小職員。她叼著煙，披頭散髮，指甲上的黑色殘缺不全，挺落魄的樣子。

“今天我本來是想跳河來的，可想死的人遇到歹徒照樣還大叫反抗，遇到你以後，我突然想跟你聊聊以後再自殺。”凱莉婭說。

“那你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

凱莉婭猛灌了一杯酒，開始訴說她的遭遇：十歲父母雙亡，被叔叔收養，嬸嬸對她很不好，所以她十四歲就出來自食其力，當了一名跑龍套的小演員，曾被同行潛規則失過身。三年前，她搭上了一個有錢的老闆，老闆答應將她捧紅，不想被其妻當眾侮辱，有錢老闆從此人間蒸發，明星夢也就此破滅，凱莉婭因此成了同事中嘲笑的焦點。

凱莉婭說：“本來我想堅強地活下去，可是肚子裡有了那負心男人的孩子，我該怎麼活下去呢？”

歐力德緊鎖眉頭，不知如何勸這個苦命的姑娘。

2.同病相憐

酒吧中，有個缺一隻胳膊、半條腿的人艱難地湊過來，堆滿笑臉：“要啤酒、要啤酒嗎？”客人冷冰冰地搖頭，殘疾人就轉頭他顧繼續推銷。歐力德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這裡的員工全部是殘疾人，老闆是個盲人，摸索著給客人算賬，看上去還挺利落。

歐力德有感而發，他說：“看看他們，你四肢健全，又這麼年輕，這點小事算什麼呢？”

“那我肚裡的孩子怎麼辦？你知道我們國家是不允許流產的，私人醫院手術費高昂不說，沒有男人陪我去，我很害怕。”凱莉婭渴望地望著歐力德，那意思一目瞭然。

歐力德嚇了一跳。凱莉婭這是想讓他去陪她流產啊，這輩子除了妻子，他還沒有陪過任何女人去醫院。

看歐力德不願意，凱莉婭又哭了：“幫人幫到底，我不會糾纏你的，你不幫我我真的會自殺的。”

不能見死不救，歐力德嘆了口氣，給了凱莉婭聯絡方式。臨走時，凱莉婭一再強調：“我的命在你手裡了，你一定要幫我，不能賴賬，不然我真死定了，明天見。”

凱莉婭孤獨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殘疾人酒吧也要打烊了。歐力德望望四周，夜色更濃了，他想起今天晚上要做的大事，可怎樣也朝那個方向邁不出腳步，情不自禁地向來時的路走去。

還有幾條未接來電，是屬於威利的，他是歐力德從小長到大的朋友兼同事，多年前，歐力德曾在圍剿歹徒過程中，救過他。

其實歐力德也是個可憐人。十來歲父母就去世了，兢兢業業當警察，整天在刀尖上拼打也沒掙上幾個錢。妻子西米半年前和她上司勾搭成奸後離他而去，失意中的歐力德神思恍惚，在追捕逃犯過程中因槍走火傷了路人，從此連飯碗也丟了。

“西米，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先暫時放過你幾天吧。”歐力德從懷裡拿出亮閃閃的尖刀放進抽屜，看來今天它是派不上用場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凱莉婭，只怕西米和她的姦夫已經倒在血泊中了。

3.偉大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凱莉婭的電話就打來了：“可憐的我，今天需要你的幫助。”

歐力德擔不起她那句“我的命在你手裡”，這太嚴重了。不過是陪著去醫院而已，也許對方只是需要一個精神寄託，他只好硬著頭皮扮演了凱莉婭的丈夫。

那傢俬人小醫院裡，空氣渾濁惡臭，醫院裝置簡陋，因為正是冬春交替疾病高發時段，過道里也住滿了人，多半是沒錢的窮人，七八十歲的老漢就躺在過道上輸液，奄奄一息，有病人剛去世，家人的哭喊聲此起彼伏。

歐力德捂著鼻子，如果不是陪凱莉婭，他才不來這種骯髒地方。凱莉婭說：“沒辦法，我們是窮人，如果你以後生病了，也得來這種地方。”

凱莉婭把歐力德扔在外面，獨自進了婦科診所。

歐力德站在過道上，不知是不是該離開了，想起凱莉婭無助的表情，他又不忍心了，好歹幫完她再說以後的事吧。

“讓開讓開”，兩個男人抬著個擔架，穿過人堆急匆匆向急診室趕，經過歐力德身邊時，他可算看清了那病人的臉，嚇得他差點嘔吐出來，那人是服毒自殺未遂的，只見他臉色青紫、眼睛上翻、口吐骯髒的白沫，又恐怖又噁心。聽旁邊的護士說：“這個人的情況就算沒有死，以後也是個廢物，早知道就不要出生，省得讓父母傷心、妻兒唾罵、朋友嘲笑。”

醫院實在是個令人恐怖的地方，尤其是窮人的醫院，那更是人間地獄，歐力德心驚膽戰，想馬上就走。

我很偉大嗎？歐力德想，長這麼大，他一直是棵不起眼的小草，沒人認為他偉大過，可凱莉婭卻因為他而挽回了生命。歐力德情不自禁挺起了胸膛，底氣也足了，他勸導凱莉婭：“活著是種責任知道嗎？自殺對不起的只是自己和親人，無非是叫仇人高興，給無聊的人嘲笑的談資。”凱莉婭頻頻點頭，歐力德得意之情溢滿心頭。

威利打來了電話：“朋友，還在想不開嗎？比你不如意的人很多呢，他們都能好好地活著，你應該也可以。我朋友辦的工廠正在招工，你可以去試試。”

“別說謝。幾年前，如果不是你幫我，我早就死在歹徒的槍下了，你是能挽救別人生命的人，你很偉大。”

又一個人說他偉大了，歐力德眼神裡有了光彩，至於曾準備乾的“大事”：殺掉西米和姦夫，然後自殺的事，他真沒勁再去幹了，偉大的人是不屑幹那種勾當的。

4.相互拯救

出院後的凱莉婭很快就健步如飛了。這天，她來到了東城片區小小的警察所。警察所的警員威利接待了她，他遞給她五十美元：“這是酬勞，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一切都好，我準備接拍片子，雖然依然還是跑龍套的小角色。你的朋友還好嗎？”

“他很好，已經開始新工作了。你很偉大，拯救了一個男人的生命，凱莉婭。”

凱莉婭激動地抽了抽鼻子，她這麼渺小的人，居然有人說她“偉大”？凱莉婭是威利僱來的三流演員，自從救命恩人兼發小同事歐力德出事後，他就意志消沉，總琢磨著殺人自殺，威利沒有別的能力，他只能採取這個辦法：命運坎坷的龍套演員、殘疾人酒吧、窮人醫院，讓歐力德都去感受一下，也讓他感受一下幫助人的快樂成就感，讓他意識到自己是有價值的。

凱莉婭被流氓欺負是假的，流產當然也是假的，她只是在婦產診所坐了一會兒。她離開警察所往片場趕，手機中傳來一個不好的訊息：“凱莉婭，你的角色被換掉了，不好意思。”

凱莉婭哀傷地嘆了口氣，連龍套的角色她也掙不上，她混得真的很慘。其實她講給歐力德的故事是真的，她的確是有過那樣的遭遇：自小淪為孤兒，被男人拋棄玩弄，工作難保溫飽。

演不成這部戲就沒有片酬，幸好有威利給的50美元可以對付一陣子生活。真好，她這麼渺小卑微的人也能救人以性命、讓人重生了，住所抽屜裡還有她前段日子寫下的遺書，因膽小猶豫遲遲未採取行動自殺，什麼時候去把它撕毀呢？比起歐力德，她不認為自己活得很差。

凱莉婭在心裡感激歐力德，是他拯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