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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大學裡的最後一個新年前夜了。和往年一樣,同學們都三三兩兩結伴去參加各類活動了。校園的東西和南北主幹道上是各個院系及社團的遊園活動,禮堂和教室裡還有舞會。我的幾個好朋友都和男朋友出去玩了,出門前都禮貌性的問我,是否要同行,我只能呵呵。她們調侃我“可是最後一個跨年夜了,你還是從了周師兄吧。”

看著她們花枝招展地出門,我依然穿著睡衣和大棉鞋一個人在宿舍裡。其實我也想出去,只是沒有男朋友,我們宿舍就我沒有男朋友,其他的女同學也不約我,似乎每個人都覺得應該讓我落單等著周師兄。

周師兄,研三了,明年夏天跟我們一起畢業,只不過我們是本科畢業,他是研究生畢業。我會和他出去逛遊園嗎?我很矛盾,答案未知,也許在我接電話的某刻就會下決定。

宿舍裡的電話靜悄悄的。

我們大二一開學就先進行野外實習。教授帶著他新招的研究生一起給我們做指導和領隊。其中有一個研究生,黑黑瘦瘦的像是一隻猴,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分明可以做牙膏廣告了。他很矯健,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隊伍前方帶路。我是一個從小在山裡野的孩子,對於山路感到親切無比,和三個男同學跟著那個“猴子”一直在前方,遠遠地把教授和大部隊甩開了,心裡很得意。

他沒有師兄的架子,一口塑膠普通話夾雜著周星馳電影的段子,和那三個男同學配合起來儼然可以登臺表演了。我都是跟在旁邊傻笑,也不接話。四個男生,一個女觀眾,竟然成為一個小集體了。幾天下來,我們這個小集體在教授那裡出了名,只要一出發,教授就喊“小周,帶你的幾隻猴子前面開路。”

“好嘞,師傅。”

那幾個男同學也配合“師傅,我們跟大師兄先行探路。”

他就是周師兄。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磅礴而下,也不打算停。我們被困在半山腰,要原路返回旅社,還是翻過山頂下山走一條新路回去,需要的時間大致相同。大家都沒有心思說笑了。全身溼透衣服也在淌水,戴著帽子只是為了不讓雨水進眼睛。這些天,我們每天都是從上午8點走到中午12點,停下來吃壓縮餅乾喝水休息,下午從2點走到6點回到旅社還要動手做晚飯。大家都很疲憊,一些嬌弱的女生已經偷偷的哭了。

我們在等教授的決定。

“我們爬上山頂,走新路回去。”教授的話紛紛傳開,因為雨太大了,只有他身邊的幾個人聽得到。

“我們原路返回,不想爬山了。我們等雨停再走不行嗎?”女生們紛紛抗議。

“這雨天黑也不會停,我們要儘快回去,晚上天黑路滑,不安全。”教授的話又傳來了。

大家都害怕天黑回不到旅社,開始動身了。只是一股隊伍往上,一支小分隊自作主張往下。

“小周,你帶你的隊伍墊後,不準任何人原路返回。原來的路,泥土鬆散,草被稀疏,下這麼大的雨肯定溼滑,說不定還有山體滑坡。”教授說完自顧自地甩開肥胖的身軀到隊伍前方帶路,徑直往山上走,在如瓢的大雨中他竟然比往常靈活了。

周師兄他們把那幾個想要下山的女同學半拉半勸地往山上帶。有一個女同學抱著一根大竹子坐下哭不肯走“臭老薛,我不走了,我不回去了,看你怎麼跟學校交代,怎麼跟我爸媽交代。”大家都沉默地等著她,她在罵教授,雨水還是沒有停歇的意思。白茫茫一片裡,只有黑幢幢的樹影。我覺得很累,也不想動了,停下來後更不想動,身上沒有一處地方是乾的,雖然是夏天,已經覺得有點涼嗖嗖了。

“我揹你吧。”周師兄彎腰蹲在那個女同學身邊。“我們必須走了,天黑下來很危險,我們連手電筒都沒有。”難得看見他嚴肅認真的樣子。

“走開,誰要你背。”女同學自己轉身往山上爬,手腳並用。

天黑,就像是我們頭上的緊箍咒,催促我們打起精神只能義無反顧地往前了。

幾個男同學默契的一一去攙扶一個女同學。回校以後還真成就了幾對情侶,應該是共患難結下的情誼。我和周師兄在最後面。我不需要扶,也不想浪費力氣說話,心裡只想著,熱水澡,吃飯,睡覺。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雨天更是如此。草很滑,被人踩了許多遍的草更滑,有些草連跟都翻起來了。前面的女同學,屁股落地突突突就滑下去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啊的一聲,也滑下去了,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人,連忙伸手拽住身邊的一棵小樹。“哈哈哈哈!”我們兩個面對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著笑著眼淚都流出來了。褲子上全是泥,也懶得理會,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吧。

一陣大笑,似乎我又活過來了。

“你這笑聲怎麼像梅超風呢?”周師兄調侃。

“這種天氣只能是梅超風了,難不成還想做包惜弱。”

“你比很多女孩子強了,不用這麼逞強,示弱也很可愛的。”

“示弱?躺著不走,能飛回去?”我把被大雨淋透的憤怒甩向他,翻了個白眼。

“我可以揹你走一段路,也沒人看見。看見也沒事,她們不也背了嗎?”他笑著指著前面的幾個女同學。

“就你?自己還是個瘦猴樣,我還擔心你把我摔下山呢。”我嗆他,其實是有點尷尬。

他也哈哈地大笑。我們聊了很多。他說起老家,說了薛老頭(教授)的八卦,真真假假的。我也說起自己的老家,還有前面幾個男女同學的八卦,真真假假。我們像是交換了某種秘密一樣,覺得對方好玩又狡猾。

野外實習終於結束了。我們坐大巴車返校。暈車的同學安排坐前面,我就坐在司機的身後,大部分男同學坐在車的後半部,周師兄跟那三個跟班並幾個愛搞笑的男同學坐最後一排,那裡像是快樂的海洋,一波波向外傳播笑聲,也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我一上車就要昏睡,否則就要吐到膽汁出來。

中途全車人都下車活動腿腳。我也不願意動,不想讓自己清醒,昏睡的狀態比較適合長途乘車,這是我保護自己的經驗。好幾個同學,欲言又止地找我說活,見我耷拉著腦袋,都說算了。我隱隱感覺他們後方說了一些什麼話,似乎和我有關係,但是也懶得理會。

回到學校宿舍,修整了兩天,我終於恢復了。

正好是週日傍晚,大家都在宿舍樓的公共區域看電視聊天。女同學娜娜神秘兮兮地說“周師兄待會過來。”雖然說女生公寓很少有男生來,但是並沒有禁止進入,平常也見有男生來訪的。

我看著她們一個個一臉竊笑又假裝正經的樣子,很疑惑“他來你們為什麼這樣笑啊?”

“你不知道?”她們驚訝然後又笑。

同宿舍的好友麗麗只好正經地看著我說“他來找你啊。那天在回來的車上,他跟大家都說了喜歡你,回校後要跟你表白呢。我們都當他說笑話,可是這兩天他一直往我們宿舍打電話問你情況,應該是真的。”

“我在車上一直暈車昏睡,原來你們一幫人都拿我消遣啊。”我氣得語無倫次“還有,你們誰告訴他我們的宿舍在這裡,有沒有經過我的同意。”

“你們在野外實習的時候不是整天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嘛。大家都覺得你們是一對了。”娜娜說“他性格好,又幽默,我喜歡他。也不知道他喜歡你那點。”她是在替他打抱不平?

糟了,我聽見他的聲音已經到樓下了,人緣可真好,到哪都有一幫捧場的人。我靈機一動,從另一個樓梯口上別的學院宿舍躲一躲。

“你不喜歡他啊,那我可要倒追了。”娜娜的聲音瓢過來。我不管了,先躲過去吧。

正常上課後,本科生是不會碰上研究生的。野外實習回來後,有幾對共患難的同學已經成為情侶,沒有人還記得周師兄開的玩笑了。大家說起他來都是“猴師兄”或者“大師兄”。

很快期中考試來了。我們有一門功課就是薛老頭教的,他古怪是出了名,再加上跟他去了一趟野外,吃了苦,我們對他的課是怕上加怕。別的實習小組跟了別的教授出去都是晚出早歸,釣魚殺雞各種好吃的換天上演。我們說起在雨中滾下山,被當成歷險記在薛老頭的出名中又加上一筆濃墨重彩。

果然,薛老頭的考試與眾不同。開卷考試,考試時長三個半小時,整整一個下午,隨便翻書,因為書裡什麼答案都沒有。他沒有露面,兩個研究生來監考。其中一個就是周師兄,都說周師兄是他的得意弟子,看來不假。

這是實習回來第一次和周師兄打照面,躲是躲不開了。

我們在野外確實聊得很開心,甚至有一種知己的感覺,說心有靈犀一點通也可以了。但是回到學校,我是一個沉默文靜淹沒於人海都沒人知道的小透明,這話是我們班主任說的,這也是我安全感的來源。而周師兄是一顆閃耀的星星,發光,讓人矚目。他來宿舍找我,我躲出去了,他頻繁地打電話,我都假裝不在。後來在一通碰巧是我接的電話裡,我說“我害怕,我只有躲在人群中才覺得安全,而你太亮眼了,我們不合適。”他說“你還沒準備好吧,還是個小Y頭,我等你長大。”

此後他沒有打過電話了。直到今天考試我們才遇到。好幾個同學厚著臉皮問周師兄要答案,畢竟一起經歷過野外考驗,情誼還是有的吧。他都是笑著搖頭,還用食指抵著嘴“噓”大家安靜。

我坐在最後一排靠門的位置,不管是上課還是考試我都喜歡這個位置,在這裡可以看清整個教室,所以我常常早早地來並不是愛學習只是要佔這個位置。周師兄踱到我身邊,我故意翻過一個字都沒寫的一面攤開給他看。

他悄悄說“其實我有答案,你如果......”配上一臉得意地笑。

我沒給他說下去搶著回覆“不需要,我瞎寫也能及格!”

“這才是真的梅超風。”他豎起拇指給一個贊。梅超風是他給我取的外號。

我不理他,打定主意亂寫,反正書本上也沒有答案,而且只是期中考試沒那麼要緊。

大家都不敢提前交卷,生怕成為薛老頭槍打出頭鳥的靶子,也沒有人敢交白卷,大家都拿出了高考寫作文的架勢,洋洋灑灑地長篇大論,說不定得點筆墨分呢。

一週了成績還沒有公佈。

我倒是接到一個電話“我改到一份試卷,覺得是你的,悄悄撬開看了名字,果然是你的,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呀。我給了85分,是改過的試卷裡最高分的。你怎麼感謝我呀?”這麼直接了當,當然是周師兄了。

“你不要給我最高分,及格就行了。”

“我怎麼忍心給你低分,一定要給最高分,讓你欠我的。”他又不說人話了。

“你按標準來打分,我才不需要偏袒。”剛想逞強,又怕了“按標準,我不會不及格吧?我不想要高分也不想要不及格,我不會這麼差吧,還要走你這個後門?”

“其實你寫得很好,剛才開玩笑的。就是85分,沒有感情分,也不是最高分。別這麼怕我,我不會吃了你。你要記得你是大魔頭梅超風啊。”他笑著掛了電話。

薛老頭說,凡是期中考試分數超過80分,期末考只要不考0分,哪怕只考1分都算過了他這門課了。全班只有5個人過了80分,我是其中之一,但不是最高分。

麗麗悄悄說“早知道叫你幫我喊周師兄改分數了。相信你開口,他是不會拒絕的。你的分數肯定是他悄悄改的。他還是挺好的,真不知道你在拖什麼......”

“下次我看見那個打籃球的帥哥就說你覺得周師兄比他好。”我一句話就把她的叨叨打斷了,“而且,我的分數是靠自己得來的。”

她只是“叱”了一聲,我也不敢確定了,難道為了證明我的能力還要自己拿卷子找薛老頭評判。周師兄把我架在一個欠他人情的位置上了。

一進入12月,大家都喜歡約著去校外的小餐館吃火鍋。還可以帶喜歡的青菜、肉類、飲料甚至啤酒進去,老闆只收鍋底湯料米飯的費用外加一些服務費,對於我們這些窮學生來說,幾個人平攤下來花一點錢就可以吃上豐盛的一餐,暖心暖胃,肚皮滾圓,滿滿的幸福感。

又是一個週六。麗麗悄悄和我說班裡的幾個同學約我們吃火鍋,這回不用我們去採購了,他們來負責,我們只管準時到敞開吃。說是哪個男同學在校外兼職賺了筆大錢。

吃免費的,誰會不去呢。

我發現上當了。原來是周師兄請客,女同學只有我和麗麗,男同學就是那三個捧哏啊。麗麗一臉我跑不掉的壞笑。總不能趁著上廁所偷偷溜吧。那就吃吧,怕什麼呀。

那四個人在陣陣水汽香氣中又像是上臺講相聲一般,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周師兄就坐我的對面,我一直避免看前方,低頭吃菜,或者眼神飄忽看左右,或者乾脆和麗麗咬耳朵。

我感覺得到他的目光看著我,心裡忍不住想罵“你看看周圍的人,大家都當你是傻子了,我也被你連累像個傻子。說是野外實習小組聚會,為什麼不多喊一些人,看看這是個什麼局呀。”

他倒了一杯啤酒,大家也跟著,然後舉杯碰杯。我的杯是空的,很尷尬他們突然來這一出。個個都是滿杯的啤酒,我想倒橙汁。那個豬八戒一樣的男同學攔住了“大家都喝啤酒,你不能不給周師兄面子”,他把我的杯子倒滿了啤酒,還流出了一灘泡沫。

碰杯後,我看著那三個跟班一口氣灌下還把杯子口朝下,示意自己一滴不剩。麗麗也開始小口喝起來。周師兄笑著看著我說“感情深,一口悶”,眼睛亮亮的,牙齒很白,他的杯子又碰過來。

我慌亂地說“我酒精過敏,我不能喝。”

他一口氣喝光了自己的啤酒,然後說“我幫你喝。”

我的犟脾氣上來,自己一大口喝光了。

逞強是要付出代價的,那個晚上,我睡不著,全身又紅又癢撓了一夜。

第二天,週日一大早,我去買藥的路上用投幣電話打給周師兄。這是唯一一次我主動打電話給他。

“我說了過敏,你還逼我喝酒。我現在要買藥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滿嘴跑火車,一套套說法,沒有紳士風度,誇誇其談的男生。”我一口氣罵完,冷風一吹,身上的疹子似乎也壓下去了,舒服多了。

他似乎沒有回過神來,也許剛從被窩裡鑽出來就迎上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我暗自得意。

“對不起,小*,我以為你說的過敏只是藉口。”難得他的話裡沒有笑意。

“你七拐八彎找一群人和我吃飯,你覺得有意思嗎?我說過,不喜歡被人喜歡,不喜歡你做這些刻意的安排。”“你是說氣話嗎?”他小心地問。

“我很認真,我不喜歡你。你大可以追任何一個我們班的女同學,她們都很喜歡你。我不想被人嫉妒,也不想引人注意。”

“我以為我們是心有靈犀的,在野外的時候確實是這樣的,為什麼你一回到學校就像一個刺蝟縮成一團刺。”

“那個是假的我,現在的刺蝟才是真的我。”我結束通話了電話。

跨年夜了,我們這個女生一起在校園裡穿梭著東一下,西一下參加各類遊園活動,攢著獲得的小票等待換取禮品。我一向不擅長玩遊戲,玩了5個遊戲只得2張小票,還是人家放水送的。想起小時候六一兒童節,玩遊戲贏糖果,每次都是隻得三兩顆,最後只能靠老師的可憐分給一些糖。這麼大了,還是知難而退吧。

我在圖書館門前看字畫展,幫她們拿包等著。

燈光不夠亮,只能隱隱約約看清畫上的字,分辨不出好壞,其實就算是大白天我也不懂欣賞字畫,現在不過是打發時間附庸風雅。

畫的對面也站了一個人,一個男生,沒有看見上半身,但是我突然覺得他就是周師兄。

我停住腳步。他也在對面停住了。上次一大早罵了他一通後,他一直沒有打過電話。聽說他跟薛老頭出差去野外了。我一開始覺得終於清淨了,後來又覺得自己講話太過份,想道歉,但是道歉之後呢,難道我要和他交往?男女朋友?我一陣害怕,最後還是沒有打電話。

我敢肯定,畫的對面就是他。他怎麼也停住了,不會也認出我了吧。應該不會,看腳能認出人?女生第六感靈,錯不了,男生應該遲鈍的。他絕對不會認出我,應該是在看畫,也是個附庸風雅的偽君子。我心裡暗暗笑,不得不同意我們還是一類呢。

我沿著這邊的畫悄悄地走向人群去尋找同伴們。

她們玩得不夠盡興,我只好自己一個人先回宿舍了。

剛進門,電話響起來。

“我剛才在圖書館畫展那裡遇見一個跟你很像的人。”是周師兄。

“是嗎?那你怎麼不去跟人家要電話,或許還能一起遊個園呢。”我調侃他。

“是啊,想起來就後悔。我應該邀她一起遊園,一起跨年了,說不定她還能做我的女朋友。”

“對啊,你現在去應該還來得及。就算來不及,那裡有我們班的幾個女生,對你可是一片傾心。”

“算了,還是覺得梅超風好。”

我們就在電話裡胡亂聊天,很快就聽到外面喊跨年的倒數了,也聽到有人喊“下雪了,下雪了。”南方的小城市下雪可是幾十年難遇啊。

“什麼時候,你答應跟我出去一起跨年。”

“我不知道,也許下次吧。”

“你要把握機會,今年過了,就只有兩次機會了。”

“也許明年你就不會問我,那時候應該有人陪你跨年了。”

“明年會有人陪你跨年嗎?”

“我覺得不會,我還是那隻刺蝟。”

“多好的日子,多好的天氣,下雪了,可惜了。以後你會不會因為錯過而後悔?”

“可能會吧。”我說。

我們的聯絡很少,也許是研究生的功課也忙。聽說他還幫薛老頭處理很多校外辦企業的事務,實驗室的實驗也要時時檢測資料修改。決定考研的幾個女同學時不時去實驗室還能見上他,我在校園裡是一次也沒有遇見他了。

一年又快過去了。很多同學都有男朋友了,他們一起上自習,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逛街。他們吵架,又和好,分手,哭泣,再開始下一段。她們失戀時找我,她們熱戀時我獨自一人。

我把這段抱怨在電話裡向周師兄複述了一遍。他笑著說“你是春心動了呀,怎麼不找我呢,我一直都在等你。”

“這幫都是見色忘友的人。我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你一整年都是單身,今晚的跨年夜可以答應我赴約了嗎?我們風風光光出去亮瞎她們狗眼。”

我遲疑了片刻,心裡有兩個念頭在拉鋸“好”,“不行”。突然我覺得畫面很滑稽,我們兩個,手拉手,一黑一白,像無常鬼,向滿校園的人索命嗎?

“算了吧,太冷了。我還是在宿舍裡抱著熱水袋看跨年晚會吧。”

“好吧。你還是退縮了。我也回實驗室裡了。”

我突然想喊他回頭“哎”,然後話又咽下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明年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聽說,薛老頭新招了幾個研究生,還有一個是漂亮的女生。這個女生左一句師兄右一句師兄整天跟在周師兄身邊轉,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黏上他了。要考研的女同學也懶得去那個實驗室裡,她們不太想考薛老頭的研究生了。

“小*,你還是趕緊拿下週師兄吧,不要便宜了那個師姐。”

“我看周師兄快要招架不住了。他等了你兩年,你一直吊著人家,是我早就找別人了。”

“也沒看出你哪裡好呀,人說不上漂亮,也不會說好話,有時候還牙尖嘴利的。那師姐可溫柔了,溫柔得能擰出水來。男人都喜歡那一套。”

她們把實驗室裡的不舒服都撒我身上來了。

“我聰明呀。人家喜歡聰明的,能一起聊天的不行嗎?”我反駁她們,“我現在也是有備選項的了,體育系的那個帥哥,我還沒答應跟他交往呢”我洋洋得意。

“你趕緊吧,黃昏戀。”一個催促我。

“比較起來,還是周師兄好,是我就選周師兄。”另一個說。

“原來你甩了兩個男朋友,都是因為你心底裡一直喜歡周師兄啊。我幫你牽線吧。”我調侃她。

“你就逞強吧,錯過了沒有後悔藥的。相信過來人的話。”她嚴肅地說。

會錯過嗎?我喜歡他嗎?他還在等我嗎?他是不是跟那個師姐日久生情了?12月份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幾個問題,突然我意識到,這樣反覆思量這些問題,毫無疑問,我肯定是喜歡他的。有幾分呢?我能跨出第一步了嗎?

電話還沒有響起來。

我決定先換上出門的衣服和鞋子。我會答應他一起跨年嗎?我還是不知道,但是換衣服不是我的答案嗎?怎麼電話還沒響?他忘記了?還是已經跟師姐在一起了?要不我主動打電話給他?

我就這樣神神叨叨的胡思亂想了一個晚上,電話終於響了。

我撲上去,等它響了三聲之後,深呼吸淡定地說“喂,你好。”

“這麼客氣,我還以為不是你接的呢。”是周師兄。

“我也以為不是你呢,怕人家以為我們宿舍的人都沒禮貌。”

“我還以為你跟那個體育系的高大猛男去跨年了。”“我也以為你和那個溫柔如水的師姐出去了。該不會她就在你身邊吧。”

“瞎說,人家哪裡會看上我。形影單調的我只好等你了。”“那個體育系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早跟英語系的妹妹跑了。你不知道體育系和英語系是天生絕配嗎?”

“哈哈,有點酸溜溜的。別怕,我還沒被別人拐跑。”

“估計是你太黑了,跑出去,大晚上也找不著,人家懶得拐你。”

“你的那些臥底沒告訴你,我變白變帥了嗎?不用整天跑野外了,我也是個大帥哥了。”

“那幾個分明是你的愛慕者,怎麼成我的臥底了。你們薛老頭招了個師姐,可是讓你們要少幾個小師妹呢。她們都不想考薛老頭的研究生了。”

“你來考啊。一個小師妹足夠了。”

“我想馬上畢業去工作掙錢呢。”

“你成績很好,不考研可惜了。是因為你家裡人希望你早點工作嗎?”

“不是,我就是覺得讀書讀太多了,不想當學生了,去外面廣闊社會工作多好啊。”

“你的性格很合適讀研的,心靜不浮躁,一定能有成就。”

“你以為自己是誰啊?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一樣。”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刺了他一下,因為我心裡矛盾著考研和工作,他說得對,但是我更需要工作。

“你看,又成一個刺蝟了。”

我們都沉默了片刻。

“明年我們都畢業了。今晚的跨年夜可以約你嗎,小姑娘準備好了嗎?”他換上輕鬆的語氣。

“準備好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答應的。

“終於等到你了。我去你們宿舍樓下等你。”他急切地說。

“不好。我們就在圖書館前面的畫展那裡見面。”

掛上電話我就後悔了。可是不得不出門一趟了。

遠遠地我就看見他了。我躊躇著走過去,他咧著白牙笑著。我突然覺得傷感了。

“你終於長大了。”他樂呵呵地搓手,像個傻氣的老頭。

“你還是很黑啊。”

“這樣趁得你又美又白呀。”

他遞過來一根棒棒糖。

“我們去遊園吧,我玩遊戲是高手,你只管拿禮物就好了。”

“我不想去,人擠人的。”我很掃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面太冷,我的心竟然冷下來了。我用一顆冰冷默然的心看著他,好像他是個不懂事的小男生。

“好吧,我們到那邊避風一點的迴廊坐一下。”他察覺到我的不對勁。

迴廊裡有兩對情侶,其中一對的女生把手放進男生的口袋裡,另一對的女生歪著頭靠在男生肩頭。我看著她們,心裡有點厭棄又有點羨慕,我知道我做不到,我還是沒有辦法做任何人的女朋友,我從小就習慣了一個人,連媽媽的擁抱都會讓我彆扭。

他在找話題。“畢業後,你有什麼打算,是回老家,還是留在這裡?”

“我不知道。我不會回老家,也不想留在這裡,可能去一個冬天也溫暖的城市吧。”

“我跟你去。”他堅定地說。

“不,你應該留在這裡,可以進薛老頭的公司,也可以繼續讀博。”

“那你留下來,想考研或者工作都可以,我支援你。”我猜他就差要說養我了,只不過怕傷我自尊。

“我想去遠的地方看看。”

“那你去一年,或者兩年就回來,我等你,到那時我們再決定去哪個城市,好嗎?”

“不要等我。你趕緊找個人談戀愛吧。”

“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也不要硬塞我給別人吧。”他有點生氣了。

“我也喜歡你,不然今晚我不會出來。但是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我決定坦白。

“為什麼?”他一定覺得我莫名其妙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一個人的時候覺得最舒服,最安全。我很害怕,我沒有辦法像她們一樣信任別人。我只想縮作一團,做一隻刺蝟,不讓人靠近也不靠近別人。”

“我沒有要求,我們現在要怎麼樣,那都是以後慢慢相處之後......”他也說不下去了。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喜歡你,就這樣就夠了,我們不需要更進一步。是我錯了。我還是沒有準備好。”我站起來想回宿舍了。

“你真是鐵石心腸,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你就不能放過自己輕鬆一下?”

“我就喜歡這樣。”

“你會後悔嗎”

“會,我現在就後悔了,但是隻能這樣。不要送我,對不起。”我跑回宿舍了。矯情自卑脆弱披著堅硬外殼的我,哭了。

畢業了,我真的要去另外一個城市。周師兄繼續跟著薛老頭,會有一個光明的前程等著他。

書本能賣的都賣了。一些小玩意都送給了下一屆的師妹們。

宿舍裡的同學們,陸續的離開。只剩下我和麗麗了,我們都是第二天上午的火車。麗麗畢業前也和男朋友分手了。而我的黃昏戀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

電話響起來,我們相互看著,猜測會是誰呢?

“喂,你好。麗麗不在。”我笑著說,準備幫麗麗擋最後一次電話了。

“小*,是我。”是周師兄,失策了。

“聽說你明天就離開學校了,以後這個號碼也找不到你了。”

“那就別找了,真的小*很無趣,還冷漠。”

“是啊,爬山的小*,雨裡滾下坡的小*,多好啊。”

“那個是梅超風,你是大師兄啊。”我們笑著回憶起野外的經歷。

“沒什麼送的,想送的,你也不要,只有祝你一路順風了。”

“我就送你一首歌吧。戀人未滿,SHE的歌。你應該沒有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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