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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巴隴鋒《永失我愛》第六章:曙光升起

六、曙光升起

天全然放晴了。

費了好大勁,我才將腳踏車搬到了鎮上。此時,已弄得滿身泥水,不堪收拾了,只好把車子推著往回走。街道里,柏油路兩旁一片汪洋。孩子們便在這“大明湖”旁嬉戲著……見此情景,我忘記了自己的狼狽,精神頓然一振。忽然,我發現芬正站在她的門前,向這邊瞧著。她的眼睛那麼明亮、水汪,神情那麼鎮靜,又那麼羞澀,以至於我幾乎都快不會走了。

“路明,你過來!”她竟叫起我的名字來,而且是那麼自然而肯定。

我走了過去。她轉身進到店內,我跟了進去。店內只有我倆!她拿了張報給我看。我見是《城原報》,並且看到一則訊息已用鉛筆畫出:《破迷信大倡科學,捐現金巧支教育》。這正是我發的稿子!令我驚訝的是,訊息的內容已有改動,大意是在鎮政府和教委的領導下進行了一場群眾自我教育和捐款助學的活動。這樣,我的稿子除了題目,就剩“城原社通訊員路明”幾字未改。讀者可以看到,我當時真的是怒了,臉色一定很難看,以至於一旁的芬不知所措了。

“這是哪裡弄來的?”我粗魯地問。

“是從我表哥……宏東那兒拿來的……”她的聲音有些異樣。

“宏東,宏東……”

“就是鎮上文書。”她以為我不知道這人。其實我只是第一次聽到她與他的這種關係而已。

一陣沉默。

“他也寫了一篇……”聲音怯生生的。我有些後悔自己了。

我就不信這個宏東能寫出什麼稿子。然而,讀者可以看到:……又訊:“城原地區城東縣石盤鎮陽臺村24日晚的‘破迷支教’活動,在全鎮全縣引起了強烈轟動,截至5月26日,鎮黨委已查封廟宇五座,勒令停建廟宇三座……近日,省電臺已派出專人,會同城原電視臺赴石盤鎮現場攝製有關詳情。一部題為《破除迷信,弘揚科學,弘揚正氣》的專題紀錄片將於29日在城原電視臺的‘社會經緯’欄目播放。云云。”

一陣頭暈目眩,我什麼也不知道了。猛然,我聽到一陣抽泣聲,便使勁要站起來,然而身子被綿糊糊的東西裹著,怎麼也站不起。原來,不知何時,我已到了床上,身上蓋上了太空被,被芬牢牢地按著……我有一種身遊太空的輕飄感,臉上胸前溼溼的,恍惚中感到還有滾燙的什麼東西在不斷下滴。順著下滴的方向看去,只見芬臉上掛滿淚珠,眼中噙著淚水,額頭沾滿汗珠,驚疑而關切地看著我。這種眼神好像在哪裡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

“你怎麼啦?”我倆同時問道。這一問打破了剛才的尷尬。她臉上慢慢露出紅暈,害羞起來。

“我沒事,誰欺負你了?”我問。

淚流滿面的芬

她慢慢看著我,當終於證明我沒事時,便又哭泣起來。我連忙翻身下床去哄她。誰料,這樣一來,她顫得更厲害了,總是揹著身子。這時候,我看到,就連她頭上的髮絲也似乎帶著極大的委屈。看來,一時半會兒,她是不願意不委屈下去的。我沒有辦法——我幾乎弄不清楚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時,我聽到“小芬,小芬——”的聲音,迴轉頭時,卻是胡鎮長!

他小跑著進得店來,臉上堆滿殷勤的笑容,卻不料店內是如此光景,於是乎,尊容上的笑意凝固了,只是一味半張著嘴,像是回味什麼,又像陶醉於眼前的情景。親愛的讀者,在這個鎮上,我何曾看見過我們尊敬的胡鎮長的這副模樣,我們只是不時地聽到他的報告和照他的指示去辦事而已。當此之時,連我們的一鎮之長也不能應付了。如果“逃跑”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那麼他會毫不躊躇地把他的身體“位移”出去的。一切都在沉默,只有蒼蠅在嗡嗡作鳴,西碰東撞。這個時候,我是不願意走開的。我將報紙往床上一扔,狠狠地坐在床沿,冷眼看著這一切。一見報紙,胡鎮長像獲了救似的,眼裡放著光,收回的笑容重又被放了出來,露出慣常的親切態度:“路,路明,報上的事你看了?”

“對!”

“你看咱這熊地方,這鬼天氣,交通不便,所以,電視臺採訪也沒找到你,也沒到陽臺村……”

我不願意聽他這種聲氣說話,便直截了當地問:“我那稿子是怎麼發的,怎麼面目全非了?”

“這我不清楚——不清楚!這與鎮上無關。”他有些振作了,因為他能代表一個鎮發表言論。

“你們鎮上花費了那麼大‘心血’搞的‘破迷支教’活動你也不清楚?”

胡鎮長一時語結,眼球亂轉著,兩隻手不時輪換地搔著早已謝頂的頭,像下決心似的:“不知道,這鎮上我什麼也不知道。我這陣子在忙別的。我要忙別的去了,你們聊,好好聊——”他朝芬揚了一下禿頭,走了。

“這禿驢,早該死了!”胡鎮長前腳剛踏出門,芬便罵道。我驚異於她的從未有過的粗魯。抬頭看時,卻見她柳眉橫擺,眼中露出決絕之光。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今天幾號?”我問。

“昨天有集,今天是七號。”見我有些著急,她又說,“公家人二十九號了。”

“那還有啥意思哩。”她看了看我,“還要關心?”

是啊,這一切再不用關心了。我對自己說,夥計,你何曾關心得了?不如回去歇著吧。見我欲走的樣子,芬連忙抬起手上前來:“明,路明,聽說你要調走了……”

“調走,誰說的?”

“宏東哥說的,說文化局的我姑父到鎮上調查過。”芬捏著衣角,停下了,低眼看著腳地。

見她那樣兒,我說:“我不會那麼快從你身邊消失的。”

“真的!”她像得了保證,快活得像頭小鹿,在腳地跳了一圈,又頑皮地站在我面前。

那可憐可愛勁兒,不禁使我心頭一顫,頭腦一熱,身體好像要炸了一樣……我直直地站在那兒,直直地盯著她。她仰著臉害羞地看了看我,低下頭去,隨即又抬起頭來,目光向我大膽地投來。我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這幾天,人們關心的熱點,不用講,將是那“弘揚正氣”的紀錄片;而目光的焦點,自然更不用說,便是我。我已能夠明顯地感到人們對我的鄙夷和不友好,然而這一切對我都沒有什麼。幾分鐘前,那神聖的一吻,足夠我回味上一輩子,這兩天正好做我的障耳物和閉目散,使我身心處於一種高度嚴密的保護狀態中。

學校

回到學校,我渴得厲害,端著杯子去周紅那兒倒水,同時想打聽打聽訊息。不料他的門卻鎖著。我又走向冰南的房子,結果一樣。我知道他倆都上課去了。中心小學課程緊,教師很少有閒餘,這我是有切身體會的,然而,嗓子眼裡在冒煙,水不能不喝。我只好到校長那兒去找了。校長的門虛掩著,但我還是小心地敲了起來,不想門一敲就開。郝校長蒙著被子睡在床上,聽到聲音後只是動彈了一下,沉悶地問:“誰——?”

“我——,倒杯水!”

“噢,路教委,你倒,桌上有水,你倒!”他坐了起來。

我已經等不及了,見桌上的罐頭瓶裡有水,便不客氣地痛飲起來。猛然,我感到臉上冰涼的東西在跳動,並且所到之處癢癢的,一會兒竟竄向了脖根裡,一種異樣的感覺使我怪叫了起來……

“怎麼啦?路明,你怎麼把魚兒喝啦?”郝校長的聲音竟有些緊張。

“沒,我脖子裡有怪東西……”我顫抖著說。

“哈哈哈,沒事!是美人魚要和你好哩!”郝校長從我的脖根裡摸出了一條小魚。

我驚訝地望著這一切,不知發生了什麼。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時,我不禁大笑起來,同時對這位的“搭救”打心底裡感激起來:“只可惜將你女兒費事捉來的魚兒弄得半死了!”

“沒啥,沒啥!算你運氣好。”他用眯縫的眼睛瞅瞅我,又說,“該你倒黴時,你放個屁也砸腳後跟!”

我這才注意地又看了他一下,他的臉像是不大周正,表情沉悶——該不是他倒黴了吧。沒輪上我問,郝校長便哀嘆著講起了自己的倒黴事。原來,上週星期二晚上,教師灶房裡闖進了兩頭大豬,對灶房裡來了次“掃蕩”,他買來的兩袋面、半筐菜和一壺油被吃了個精光。炊事員將那兩頭豬圈了起來,豬主便找他這位校長鬧事。最後,經鎮上宏東說情,豬主用二十元錢領走了兩頭豬……他的氣還沒消完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第二天課間操上,一個老頭趕著一群羊直衝向正在做操的學生……郝校長差點沒氣死,這兩天對什麼事都不管了。

聽了他的訴苦,我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什麼也沒說地走了。他卻跟了過來,勸慰我:“划不來為這號事著氣。這號事多著哩!我在金山鄉教書那三年就見了不少,只不過人當時有些生氣……你已是走的人了,一走百了,什麼事都好說……”

郝校長出去了。我便關緊了門,懶懶地頭枕著被子躺下來。一躺下來,便又想起了芬,想起了剛才的情景:她的唇兒多柔哇,吻著令人恍如夢中,她的小嘴多甜哪,親著叫你心兒顫抖……噢,可愛的女孩,她緊閉著雙眼是那麼沉醉於我的吻……

“砰砰——”,誰在敲門,我連忙去開,卻是黃主任。

“川裡啥都好著哩吧!陽臺小學沒出問題吧?”他問。

“好著哩!”

“你那篇稿子可給咱們立了大功啦,鎮上很滿意,將去年欠咱教委的三萬元撥過來了。你是咱教委人,鎮上公民,寫稿子應多提鎮上和教委。你那稿子發時我審過……”

見我神情不對,他又陰沉下臉來:“張莊張校長、白虎魏會計反映,說你查賬時亂問哩。給你安頓過,那幾萬元是教委管飯費賬上衝不出去,才壓到各小學。”

“你沒給我安頓啊?”我憤憤地。

“沒給你安頓你也明白,天天跟上吃著哩……”他訓開了。

嗚呼,無法可想!我是怎麼吃的呀?不到半月就吃了數萬元!

“這兩天,好好蹲著……”說著,他走了,好像要去哪裡消他那肚子裡的氣。

等他一走,我就又想起芬來……

這幾天,我忙急了。

快六一了,全鎮各小學都要來鎮小學參加“文藝會演”和“春季田徑運動會”,我又要編印秩序冊,又要製作節目單,還得寫解說詞。我這個幹事可真有事幹了。黃主任在院子裡向人們大聲吆喝:“人說這教委工作閒得很,看我們忙不忙……”

那天上午我正在趕製節目單,忽聽黃主任喊:“路明,電話!”我連忙舉著油手往丁會計辦公室跑去,不料電話已斷了線。丁會計說:“是你弟打的,說他在縣上,叫你趕緊下來。”我沒吱聲地待著,黃主任說:“那你快點下縣裡去吧。”

街道

我收拾了一下,趕忙去街道等車。我心裡亂極了!這個弟弟,自前年高考落榜以來,一直都是家裡最大的負擔和一切不快樂因素的總根源。因為他,父親明顯地蒼老了。每每想到這些,我也常賠許多眼淚;同時又暗恨現代教育培養出了這樣的懶漢、懦夫。五一前弟弟自一個煤礦歸來,提著VCD,精神和身體都好多了。我們都打心裡為他高興,他終於撫平了心靈的創傷,可以勇敢地去社會上摔打幾回了。不料,這還不到一個月,他便回來了,而且還要人接。我的心裡掠過一絲不祥。

一小時後才有一趟車。到了縣上,我連忙往車站走去。不料,前面的小車停了下來,車門開啟,竟是慄局長。他笑容可掬地說:“小路,幾時下來呀?老肖打過招呼,要你先來我們局鍛鍊鍛鍊,過渡一下,再往地區文聯走也不遲。”

我平靜地聽完,客氣地說:“我沒時間考慮,一天忙著呢。”

“下來就好了,我們局裡挺閒的……”

“說真的,太突然,我接受不了!”

“怎麼?接受不了!”慄局長吃驚地鑽進車子,“那好,我再跟肖主席聯絡。”

車開走了。

來到車站,卻不見弟弟的影子。停車場、候車室、車上,甚至附近的所有店鋪都找過了,就是不見人。我失望而心急地去上廁所,正在撒尿時,隱約地看到蹲在那裡的人像弟弟,待我仔細再看時,卻聽那人喊“哥——”,正是弟弟!他的聲音軟綿綿的,細若遊絲,帶著一種飄忽未定的感覺,一聽給人一種淒涼之感。

我驚疑地問:“你怎麼啦?”

“我有病啦,痢疾……”聲音更加虛弱,令我不忍再聽。

我辛酸極了,藉著廁所裡昏暗的光,我看到他消瘦得令人可怕的臉是那麼窄、那麼黃,脖子細而長。我不忍心看地出了廁所。一會兒,弟弟出來了,用手提著褲子。他的褲子和上身的T恤衫髒兮兮的,腳下的皮涼鞋非常破爛,被半拖半穿著……這就是我平時酷愛體面的弟弟?他以前甚至不願人知道他是一個民辦教師的兒子,今天卻一切都不顧了!

原來,弟弟這次是在咸陽一家紙箱廠打工。一開始幹得挺不錯,常跑西安搞業務,還見過接克林頓的車隊呢!可是,後來為廠裡工人的營養衛生一事,與老闆的弟弟鬧翻,被那小子用磚頭打昏過去,後又染上痢疾。據他說,他腦子已受了刺激……我痛感慫恿弟弟此次闖蕩的過失,同時為弟弟的遭遇而不安。近一年來,弟弟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先是到深圳打工,不到一個月便告苦而歸;接著去了金昌、蘭州,耗去了幾千元;而後二去金昌,轉到北京,在北京待了十幾天,欠了許多賬才回到了家;最後是去煤礦,再就是這次。我苦苦地想:為什麼一個身受教育十幾年的青年不能很好地謀生?弟弟也曾認為讀書上大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一接觸到實際,他便立即認為:社會沒有他生存的空間,只知空擲金錢,虛度光陰了。

這幾天,我的煩惱真正來了。我得照顧好弟弟的身體,又得為他的未來考慮。一個弟弟可以不考慮哥哥,但,一個哥哥無論如何都得考慮弟弟。然而,弟弟的最終決定卻是念書——他要參加只剩三十八天的高考!一切都已決定,該辦的手續也已辦好。他終於又回到了課堂,真真正正地投入了學習。

慶祝“六一”兒童節

這一天,正是六一。天熱得下火似的。空氣中彌散著燥熱味兒,人們都穿出了最涼快的衣服,冷飲的生意好得出奇。我穿著黑白相間的T恤衫,立時感到脊背上一道道發燙。

全鎮的小學生都集中到鎮上,小鎮頓時熱鬧起來。經過盛大的遊街之後,十一點“文藝會演”開始了。由於太熱,沒有戴帽和帶傘的人們只好躲得遠遠地看。除了評委和演員、工作人員外,臺下空空如也。黃主任板起面孔,但也沒有辦法,便大罵起天來,罵“天有神經病”。

不要說,這天還真有神經病哩。

第二天清早,天陰沉沉的,周圍一片清涼,人們都穿上了外衣。比賽剛進行一會兒,起風了,冷颼颼的。大風揚起的塵土,使比賽發生了困難,起點發令槍的煙終點計時員怎麼也看不到。計時組只好改看煙為聽聲了。郝校長抱怨成績失真。韓校長跑來找我說,他們學校跑得最快的“種子選手”因為大風已被全部無情淘汰……

然而,不多時,再也沒人找麻煩了。大夥都因為怕眼睛裡進去沙塵或是凍得難忍而躲開,偌大的操場已經沒有幾個人了。風捲著各種冷飲包裝袋、吹落的樹葉和運動員號碼牌甚至記錄單在沙塵裡亂竄。有些專案的運動員大多棄權,到場的運動員不戰而勝地進入了決賽,甚至取得了名次。黃主任氣得噘著嘴,直罵“天瘋了”。

好容易熬到早飯。我回到房子時,卻見芬在裡面。見我進來,她驚了一跳:“呦,瞧!真正一個‘白毛男’!”

我照照鏡子,果然不假,頭髮裡不知鑽了多少塵土,整個面孔土熏熏的。我連忙解嘲道:“上蒼不負我,我必不負上蒼!”

芬是來送毛衣的,她給我掃去了身上的塵土,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不言傳。多日不見,她變得更俊俏了,看著讓我心顫。然而,早飯鈴響了,她便走了。看著她的背影,我似乎感到沙塵也透亮了起來,周圍挺熱乎。

早飯後,我真的感到冷了,便懷著異樣的心情去穿芬送的毛衣。毛衣被裝在一隻寫著“法國超級購物中心”紅字的黃色塑膠袋裡,紅紅的顏色,讓人看著心裡溫暖。拿出時,竟是一件新毛衣——像剛織成似的,整齊摺疊著。開啟一看,細密的針腳,勻勻稱稱,絲絲線線總關情。這是給我的嗎?我有些遲疑。半天,才穿起來,心想,姑且穿之,完了便還人家。

待我穿上,將手從袖口往外一撐時,袖口裡竟飛下一隻千紙鶴來,我連忙撿了起來。千紙鶴用有荷葉的信箋折成,外面寫道:想了解她的心嗎?請開啟!

我急忙關緊了門,心跳著去“解剖”這隻千紙鶴。

千紙鶴

路老師:

你好!今天給你寫信,不知說些什麼!

從過去的某天起,我便有一種心思,無處去說。那天,神娃的一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使我感動得直掉眼淚。只為一句“神話”,便要苦求一生!——親愛的人,為我祈禱吧!

這件毛衣,打成已有一年。——去年初中畢業閒著沒事打的。一直沒機會送你,今天沙大風猛,你穿了吧!

祝,比我好!

許芬

一九九六年五一

愛情啊,來得這麼快!令人喜不勝喜!

女孩啊,竟如此神秘!讓人想不明白!

儘管我在心裡對芬一直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特殊情愫,但相見只不過在今年春天,真正相識也才有十天。四天前的一吻,已使我驚魂未定,今日的一信一衣,尤令我感動有餘。

生活啊,竟這般令人陶醉!人生多麼富有戲劇性。

小傢伙,根本就是在對我發動一場“‘圖謀已久’的襲擊”——她信中說,去年毛衣就打成了!可去年我還沒認識她呢!更不用說“過去的某天”了。更何況,她認真地叫我“路老師”,讓人一聽就得正襟危坐。……這是怎麼回事呢?難道命中早已註定了我倆關係?這絕對不可能!

——我一定要懂你,芬!我要揭開你的神秘面紗!

……

上午的天氣更加糟糕了,風捲著雨星四處遊散,衣衫單薄的運動員哆嗦在夏日的冷風裡。幾個遊戲專案真正成為“兒戲”。端乒乓球比賽時,終點裁判長連判幾個“成績作廢”,結果使這個專案無一人取得成績。黃主任訓開了,說他是“實行慘無人道的大屠殺”。裁判長忙做解釋道:“我以為還有一組比賽哩,誰知道就完了……要說大屠殺,是老天在進行大屠殺!我老漢都快凍死了……”

黃主任的神色方緩和下來。姚老師說:“都怪國家不制止亂砍濫伐森林,人們又不注意植被保護,過度開荒種地。你看六十年代,咱們這兒的氣候多適宜!”

檢錄臺上的小杜說:“我上次回家,我們村為應付上級檢查,種草和苜蓿的時候竟沒撒種子……”

我聽不下去。黃主任說:“快抓緊比賽……”

運動場上,談天氣的比談成績的人多,罵老天爺的比比賽的勁大。我心想,啥時間能有國家“退耕還林草,封山育林”的命令呀,那時,山川秀美的西部才有可能出現。

閉幕式那天,我接了一個電話,是省文聯副主席老肖打來的。他問我在工作上暫時有啥要求,我說暫時沒考慮。他就問他能幫我什麼忙,我說能否說個情讓教育局准許我考研究生,他滿口答應下來,說我可以從現在就複習了,並說他很能理解我這種心情。

我真是太感激了,快要高興瘋了!

考研是我的夙願。

一九九四年我本科畢業論文答辯時,就和蘇啟智導師聯絡過考研。蘇導師對我的精神大加讚賞,並鼓勵我說:“你們自考生確實不容易,像你這樣在四年時間裡由一箇中專生變成了一個本科生,更難哪!自學成才可說是為國家做雙重貢獻了。現在,你有這份雄心,很好哇!後生可畏,在同等條件下,我錄取的是你。”然而,當我複習了六個月後去報名,誰知教育局卻不讓參加報考,說是“影響工作”。人秘股長說:“如果你有精力,可鑽研業務嘛!”

我說:“我哪有實力,只想試試……”

可人秘股長擔心的是:“如果你試一試,考上了怎麼辦?”

當晚,我做夢也心寒,我用我的青春體驗了“心在流血”的傷痛。沒經過此事的人不會明白這個的。近兩年來,我文學上的進展,可說是對我人生最大夢想破滅的一種補償。然而,補償並非考研本身呀。

如今,天上掉餡餅,我又可以奮起直追我的夢想了,這怎麼不令我欣喜若狂呢?我已經感到生命的太陽在噴火吐焰了,我的身心有說不出的活力,胸中充滿著無比的熱情,腦子驚人的冷靜……我就像一艘停泊在軍港中點火待發的戰艦一樣,準備隨時做一次艱苦而又義無反顧的遠征。

好在,經過查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的課程設定兩年內尚無重大調整,除政治、英語全國統一命題外,中國文學史包括遊國恩的《中國古代文學史》四冊和唐弢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三冊,語言文字學包括王力的《古代漢語》四冊和黃柏榮的《現代漢語》上下冊,另《文學概論》和《語言學概論》任選一門。這樣,教材不成問題了!接下來是,我得用自己的鋼牙鐵齒去啃眼前這些“硬骨頭”。我有一種極度的戰鬥的快樂。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得有一份極為詳盡的讀書明細表。時間以小時計算,內容以頁數計算。從現在六月四日到明年元月二十一日考試,有二百三十天,除了辦理報名手續計劃用三天外,每日按十七個小時計,總計有效學習時間有三千八百五十九小時。而各類教材連同輔導資料有二十六本大書,計七千九百四十九頁。每小時讀三頁,到時只可過一遍教材,顯然不行,我決定每小時讀十二頁,每天讀二百二十頁。這樣,趕考試能過三遍教材,又有專項複習時間和機動時間。每天的學習量定下來後,我便著手製定具體的課程表。我將各種內容的頁數寫在臺歷上,供實際學習時嚴格遵守。比如說,七月十五日是這樣安排的:早,五點到九點,許國璋《英語》第三冊共五十頁;上午,十點到兩點,唐弢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第一冊共五十頁;下午,三點到七點,王力的《古代漢語》卷二共五十頁;晚八點到十二點,高名凱、石安石的《語言學概論》共五十頁。另外,我還給自己制定了幾項紀律:一、秘而不宣,儘量不讓人知道我要考研;二、嚴格遵守讀書明細表;三、加強營養;四、加強鍛鍊。

正當我要不宣而戰時,那天早上,芬來了。她扎著兩隻羊角辮兒,辮子上插著艾蒿,我一看,真正的“香草美人”,便開玩笑:“噢,嬋娟哪!是屈原派你來的吧?”

“哪裡,我是給一個小男孩送荷包來的。”見我無動於衷,她又說,“你怎麼連屈原都不紀念呢!”

端午節安康

我才意識到今天是端午節,怪不得大灶吃飯的人那麼少,他們都嫌灶上伙食差,便說:“荃不察餘之衷情,我是要以實際行動紀念屈大夫呢!”

“太深奧了。我說不過你!”

我笑著對她說:“你來得正好,路老師要問你幾個問題……”

她笑開啦,兩隻辮兒在胸前擺動著:“你別問啦!有些事情不能太清白!”

“有些事情不能不清白。”我示意她坐下,“你什麼時候認識我的?”

“早啦!”她很認真。

我不能相信,又問:“那毛衣是去年織的?你是哪裡畢業的?”

“對呀!我上的鎮初中。”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猛然問:“你叫慄婧兒,是我的學生?”

她驀地紅了臉,瞅了瞅我,見我是投石問路,就說:“別問了,有些事情,你永遠別明白!”

我心不死,還要問。她便岔開話題:“你什麼時候認識我的?”

我想跟她開玩笑,便說:“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留著光光的頭!”

她站了起來,嗔怪地說:“你壞,我絕不做尼姑……”說著,靈巧的小拳頭便砸過來。

我一把抓過她的手,她的手多麼柔軟啊,捏著讓人心猿意馬。她低著頭,不作聲,像是等著什麼。

“你抬起頭我看呀,看你長什麼模樣,看你漂亮不?”我聲音有些異樣。

她抬起通紅的臉,額前的劉海掛在面上,吃吃地笑著。我攏去了她面前的頭髮,用兩手輕捧著她的臉。她很激動,嘴唇抖動著,呼吸像很困難……

我問:“想我不?”

“想哩!”她聲音顫抖得厲害。

“我也很想你,想著想著便想不起你的面孔了……你說怪不怪?”

“……”

我猛地將她攬到懷裡,她呻吟了一下,閉上了眼。我便狂吻起來,她用纖臂緊緊抱著我。長長的吻,她不斷呻吟著,呼吸很急促。我都昏迷過去了。她的雙峰緊抵在我胸前,使我全身發癢。我便去抓住她的乳房,她卻掙脫開去,低聲說:“有人哩……”

我忙放開她。她卻笑了,雙頰飛上了兩朵花,面色紅潤,感激地看著我。

“愛我不?”我問。

“……”

“頭一回接吻,你啥感覺?”

“上一次我很緊張,什麼也沒感到……”

“美不美?”

她搖搖頭。

“那是你不愛我?”

“不,不!”她使勁地搖頭。

“你的字怎麼寫得那麼好,像你一樣美!”

“我?”她很吃驚,“我的字不好,人更不美!”

“你什麼都好!還有一點,你的小嘴很甜蜜,讓人不敢親……”

她笑著:“那你就甭親啦!其實我佩服你的字哩,你講課一定很棒……”

“你幾時見過我的字?”我大吃一驚。

“這——這裡就有!”她頭向下努一努。

我佩服這小女孩的臨亂不亂。這時,她卻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一隻荷包……

(小說繼續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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