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默片三人組
他睜開眼,瞬間如墜入冰窟,體溫驟降,從頭涼到腳。
他不知擺在眼前的哪件事更令人驚悚,是整個明亮的地鐵車廂裡空無一人,除了行進的嗡嗡聲,四周寂靜得像世界末日;還是在眼前的地上,趴著的一具女孩的屍體。
她應該是死了,他想道,畢竟,後背的那把水果刀毫不留情地刺入其中,幾乎所有刀刃都被埋入體內。不管兇手是誰,下手肯定拼盡了全力。地上的血已經乾涸,濃重的血腥味在車廂裡飄蕩。
他看不清女孩的長相,長髮正好遮住她的臉。深棕色風衣、白色襯衫和深藍條紋高腰闊腿褲,年紀不大,應該二十多歲。
她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是誰殺了她?宋辭的大腦在本能地飛速運轉著。
為什麼自己會在考慮這些?他忽然意識過來,自己為什麼會先關注這個陌生女孩?難道重點不是,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奇怪的地方嗎?
他閉上眼,努力回想著。剛剛醒來前,他好像是在另外一個地方,和什麼人談著什麼事,後面發生的就不記得了,甚至連自己的身份他也感到模糊不清。記憶像在黑夜中被人打亂的拼圖,他在努力摸索尋找著那些碎片,想辦法儘快還原它。
他開啟手機,沒有訊號,眼前的屍體令人發憷,他起身活動有些發麻的雙腳,打算去找其他乘客請求幫助。
此時,左右兩邊各進來一個男子,他們目光像鞭子準確地落在地上的屍體,隨後又甩向宋辭。車廂裡沒其他人,他們很快做出了合理的聯想,警惕地往後退。
“人不是我殺的!”宋辭急忙叫住他們,“我醒來時她就在這了。”
兩人停下腳步,疑惑地審視著他。
“我們為什麼要信你?”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質疑道。他穿著一件軍綠色夾克,嗓門和身材一樣大,就像長腳的坦克。
“因為我身上和手上都沒有血,你看。”宋辭轉了個圈,“這麼近距離的刺殺,一點都沒沾到血是不可能的吧。”
“他說得對。”另外一個男子同意,他看起來更年輕些,約莫二十七八歲,瘦巴巴的,帶著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重得彷彿要壓垮他的鼻樑,T恤胸前的STARWAR標誌鮮豔醒目。
三十多歲的男子不再說話,狐疑地盯著他。他的左手一直在捏著右手的手腕,往下按著,彷彿生怕它不受控制脫離身體飛上太空。
“我們需要叫地鐵停下,然後報警。”宋辭說。
“停下?”手腕男望著窗外,“怎麼停?”
宋辭這才發覺,地鐵開了這麼久,根本沒有靠過站,沒有到站廣播,LED屏也沒有到站資訊。窗外什麼都沒有,沒有隧道燈光和展板廣告,只有濃重的密不透風的黑,像一堵厚實的牆,把地鐵掩埋在墓穴裡。
在他的請求下,三人形成三人組,一言不發地從車頭走到車尾。
很快,簡短的“地鐵觀光”結束,整個地鐵裡確實只有他們三人,甚至連駕駛室也空無一人。地鐵就是這樣在沒人控制的情況下不斷向前行駛,外邊的時間和空間彷彿也不再存在,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
另外兩個人的手機自然也是沒有訊號,連手錶也失靈,三個人的手錶都停在同一個時間,23點27分。
“我們的情況有點像那部電影《時間裂縫》。”眼鏡男推了推不斷下滑的鏡架,“說的是一群人醒來,發現自己進入一個時間裂縫中,除了他們外,世界上所有人都消失了,然後……”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看這裡像劇組佈景嗎?”另外那個男子對他的影視科普毫無興趣。
“最後他們想到辦法逃出那裡了。”眼鏡男繼續小聲說著,“不過,犧牲總是難免的。”
“雖然不知道現在是處在那個空間或維度,但我們必須要想辦法回到自己的現實中。”宋辭把他們帶回到他最開始醒來的那節車廂,屍體依舊趴在原來的位置。
“一定要回這嗎,不能去隔壁車廂?”眼鏡男有些害怕看到屍體。
“我有種感覺。”宋辭的視線憐憫地落在屍體上,“只要我們查出她是怎麼死的,我們就能離開這鬼地方。”
“而且兇手,可能就在我們中間。”
2.驗屍報告
“你什麼意思?覺得我是殺人犯?”手腕男的眉頭湊在一起,似乎在預備開火。
“沒說你,可能是我們其中一個,也可能是其他人。”宋辭示意大家坐下,“反正都被困在這,也沒其他事做,玩玩推理遊戲不也挺好的。”
“無聊!現在找出路才是正經事吧!”手腕男並不認同,他四下打量,彷彿在尋找車廂裡的隱形門。
“我贊同他的看法。”眼鏡男看起來有些累了,他坐到宋辭正對面的座位上,“按照正常電影的情節,這個死者肯定和整件事有莫大的關係,解決了她的死因或者找到兇手,就能迎來大結局。”
“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我洗耳恭聽。”宋辭對手腕男說道。
手腕男看了另外兩人一眼,想了想,似乎也沒無他法,只好妥協,不甘願坐到眼鏡男旁兩個身體遠的位置。
“我叫欒傑,三十五歲,醫生。”欒傑放開捏著手腕的左手,“在社群有家小診所,中醫西醫都會,內科外科都看,賺點小錢餬口。平時不愛坐地鐵,更喜歡公車,看得到窗外的風景能讓我比較安心,我想,一定不是我主動到這來的。”
難道是有人綁架我們到這的?宋辭一開始也懷疑過,不過他不明白,如果真是這樣,對方的目的又是什麼。
“啊,輪到我了。”短暫的安靜後,眼鏡男才意識到,他拘謹地輕咳兩聲,“我叫夏陽,二十四,剛大學畢業,是一名演員,我超級喜歡電影,想成為阿爾帕西諾那樣的電影巨星,現在偶爾接特約的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也沒有頭緒,希望不是身處美劇《迷失》的劇情。”
“不錯的開始。”宋辭笑了笑。確實,氣氛已經緩和了不少,知道各自的名字多少有些心安,哪怕對於每個人而已,名字只是虛假的面具。
“那麼接下來……”
“如果你想查出真兇,至少應該知道她是怎麼死的。”欒傑起身,指著屍體,“驗屍的工作,看來只能我來做了,有手套嗎?”
“如果你沒有自備的話,”宋辭做了請的手勢,“只能直接上手了。”
欒傑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徑直走到屍體前,蹲下身,檢查傷口的情況。宋辭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在止不住微微發抖,像把開關壞掉的電動牙刷,也許這就是他剛剛要按住手腕的原因。
難道他手腕的病情,和女孩的死有關嗎?宋辭的大腦在馬不停蹄地分析著。他覺得自己在和那個未知的兇手賽跑,一旦落後,可能會遭遇這女孩同樣的命運。
“傷口有兩處,推測是從後背直接插入,一處紮在右邊肺部,傷口不深,還有一處直扎心髒,就是水果刀現在的位置,是致命傷……手腕沒有被綁的痕跡,指甲縫裡很乾淨,沒搏鬥的跡象,應該是兇手趁她出其不意下手……根據屍僵程度推算,死亡時間是大概十到十五個小時前……”
欒傑撩開頭髮,露出女孩蒼白的臉龐。
頓時,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深吸一口氣,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張臉,彷彿死者是傳說中的美杜莎。車廂內氣氛緊繃,空氣中的水分似乎正因為他們的沉默而凝結成冰針,隨時會從空中落下,扎得大家千瘡百孔。
“顯然……”宋辭調整著呼吸,壓抑住心底的情感,“她是你們都認識的人。”
“你也是。”欒傑起身回到座位,銳利的目光投向宋辭,“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的表情,我都準備給你脫臼的下巴做復位手術了。”
“還有你。”他又提醒還在發愣的夏陽,“你第一次眼鏡都快掉地上了。”
夏陽回過神,收回視線,將笨重的鏡架重新推回鼻樑上合適的位置。
“不過,你確定她……她真的死了嗎?”夏陽戰戰兢兢,“會不會像《電鋸驚魂》,只是假死……”
“嘿,我剛摸過她的脈搏。”欒傑不滿地舉起自己的左手,“死透了好嗎,不信的話,自己去摸摸看。”
夏陽搖搖頭,乖乖閉嘴。
“既然是大家都認識的人,就不妨說說各自和她的故事。”宋辭看著欒傑,“尊老愛幼原則,就從我們的驗屍官開始吧。”
3.莫莫是誰?
“她叫莫莫,是我診所的常客……”欒傑說,莫莫似乎是住在他所在的通湖小區附近,因為每隔一兩週她就會去他診所一次。
通湖社群?宋辭聽說這地方,由於工作原因,他還知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包括某個神秘的醫生。
難道他是那個人?宋辭沒有打斷他,繼續聽他說下去。
欒傑說,每次莫莫來時,彷彿剛被人虐待,臉頰、脖子、手臂等部位經常帶著淤青甚至是傷口,他幫她清理傷口和開藥。他曾經問過莫莫出了什麼事,需不需要報警,她都拒絕了,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有兩三個月的時間。
“這也太變態了,那些人是想玩《水果硬糖》還是《五十道灰》啊。”夏陽有些忿忿不平。
“難說,最常見的原因是毆打。”欒傑撇了夏陽一眼,“也許她有個暴力傾向的男朋友,或者她本身是拳擊手或搏擊運動員也不一定,這點僅從傷口的情況很難判斷。”
“每次傷口的位置都是相同的嗎?”
“不一樣。”欒傑努力回想著,“有時多,有時少,位置和嚴重程度都不固定,但整體而言,屬於短期內可以復原,不會留下傷疤或後遺症的傷口。如果是有人,比如她男朋友刻意下手的話,那他還是懂得分寸的。”
“可能因為他們是專業的吧。”夏陽嘀咕道。
“他們?”宋辭再次敏銳地捕捉到夏陽的用詞,“你剛剛還說了‘那些人’,你知道造成莫莫傷痕累累的人是誰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他縮著身子,推推鏡架,“只是個猜想而已。我剛說了,我經常接特約的活,可是畢竟我沒什麼名氣,院線或網大都未必會找我,所以有時候我就會演一些……”
“該不會是那種雅蠛蝶的電影吧。”欒傑嗤笑道。
“才不是!我是專業演員,我有我的原則。”夏陽臉色發紅,提高音量我演的是地下電影。就是那種小成本的B級片,一般是不入流的導演和學院的學生拍的,直接發行DVD或賣到海外,賺個幾萬或十幾萬不等的錢。”
“這和莫莫有什麼關係?”宋辭才不關心影視圈的事,他只想知道莫莫的情況。
“哦,她也是我們中的一員。我之前在片場遇見她幾次,還演過一次對手戲,那次我是演一個落魄的編劇,她演酒吧的陪酒女,她很隨和,入戲很快,特別敬業。那場戲我有不少的發揮空間,你看過《逃離拉斯維加斯》吧,我的狀態就像裡面的凱奇……”
“哦,對。這種地下電影為了奪眼球,經常會有那種打架鬥毆砸東西等衝突感強烈的橋段,懂吧,觀眾喜歡這些,唉,一群沙發上的土豆。但往往成本和時間有限,劇組沒工夫做假傷口,莫莫那麼敬業,拍戲時可能就直接來真的。”
“你這麼說倒解釋得通。”欒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還是不排除她有個變態男朋友的可能。”
“也許吧。”夏陽抿著嘴,不想爭辯什麼。
莫莫,傷口,地下電影,宋辭忽然感到一陣頭痛和眩暈,周圍的一切像化為一個大旋渦,扭曲,旋轉,要把他吸入其中。
“喂,在想什麼呢。”欒傑叫醒失神的他,“我們都說了,該你了。”
“我……我什麼?”宋辭想起了些事,令人害怕的事。那些陸陸續續浮出的記憶,有如泡脹後的shi體,面目扭曲。
“你把這當故事會呢,當然是說你和她。”欒傑朝屍體努努嘴,示意到他解釋和莫莫的關係了。
“她叫……對,剛剛你說過了。”宋辭感到自己心臟跳得很快,像是要飛出胸膛撲到女孩身上,“我確實認識她,因為她……實不相瞞,她是我的女朋友。”
地鐵車廂空無一人,地上趴著的遇害女孩,是我女友。
4.我的前女友
宋辭還記得第一次遇見莫莫時,那杯難喝到爆的鴛鴦奶茶。
那天,天氣好得不可思議,陽光明媚,熱氣逼人,他大汗淋漓地跑進一家奶茶店坐下,只為享受片刻的冷氣。
服務員殷勤地遞上選單,他頭也沒抬,隨口點了一杯鴛鴦奶茶,拿出筆記本,急匆匆地整理剛剛採訪的內容。
他已經養成隨時記錄的習慣,最近他經常忘記很多事情,比如出門忘記反鎖,打車忘記目的地,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吃過飯,有時甚至清醒時,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地方。
所有的原因,他都歸結於幾年前的車禍。當時醫生就診斷,車禍對他的腦部造成不小的影響,短暫性失憶是其中一個方面,脾氣、性格等也可能受到波及。目前對於他的疾病還沒有最終定論,只能靠每天吃藥和堅持複查。
幾分鐘後,奶茶遞上桌,如果此時他繼續埋頭整理筆記,後面的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
但也許是上天刻意的安排,或無聊時擲的石子,此時,他抬起頭,對服務員投去禮貌性的感謝目光。就是這麼一眼,卻讓他墜入一發不可收拾的情網中,愛上了眼前這位青春可人的莫莫。
很快,他對莫莫展開追求,約會幾次後,兩人確定關係。他老實告訴過莫莫他的病情,莫莫溫柔地表示,她什麼都不介意,無論他是什麼樣,她都會永遠愛他。
“真是個感人肺腑的故事。”欒傑聽完宋辭的講述,面無表情,“所以你是用什麼打的她?”
“不是我。”宋辭看著莫莫冰冷僵硬的屍體,想起幾個小時前,她火熱的肌膚,柔軟的嘴唇,還有那最後一場爭吵。
“但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是吧。這世界上可沒有什麼完美的模範情侶,能走到最後的,無非是互相忍住不殺掉對方而已。”
“我才不會殺她!只是普通的吵架……”宋辭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急忙剎車。欒傑和夏陽卻像捕捉到什麼,眼睛亮了起來。
“日劇《非自然死亡》裡面說過,殺人案一半以上都發生在親子,手足,夫妻等家人之間。”夏陽神色嚴肅地說,“所以,你很有可能在吵架到情緒失控的情況下,把她殺了。”
“情緒失控不可能捅兩刀,還是從背後的位置吧。”宋辭覺得夏陽絕對成不了一個偵探。
“那你們因為什麼而吵架?”欒傑用近乎審訊的語氣,他們兩人的角色似乎發生反轉。
“我……我不記得了……”
“你是真不記得,還是隻是想敷衍我們?”欒傑步步緊逼,“這麼重要的事,不是像韓國明星的整容臉那麼容易忘記的,說吧,到底是什麼原因……”
“好像……好像是……”宋辭努力回憶著,他的頭痛到幾乎爆炸,“她說要和我分手……”
“她要分手,你不讓,情急之下,錯手殺了她……”
“不是的!剛都說了,不是這樣!”宋辭感到一陣反胃,他背過身,從窗戶的反光中,看到現在的自己。
熟悉的五官,佈滿血絲的眼睛,乾燥到起皮的臉龐,他還是他自己嗎?有人說過,如果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太久,自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他是否真的已變成一個怪物,在失憶的間隙裡殺了最心愛的人。
不可能的,宋辭不願接受這樣的推斷,無論他變成什麼樣,都不會殺死自己心愛的人,更不可能從背後偷襲,還插上兩刀,肯定有其他原因,兇手另有其人。
他努力回想著,逼著記憶一點點浮出來。漸漸,隱藏在深海里的怪獸,張開著充滿尖利牙齒的大嘴,慢慢出現在水面上。
原來是這樣。宋辭覺得肩膀上落下一座大山。他終於記起他們為什麼吵架,還有,他出現在地鐵上的真正目的。
5.兇手只有一個
宋辭轉過身,發現欒傑和夏陽都在他身後等待他的答案。
“我想起來了。”宋辭緩緩說道,“我們最後一次吵架時,莫莫確實是要和我分手。因為她告訴我,她被人強jian了。”
欒傑和夏陽相互對望,似乎相信宋辭說的話。
“她有說對方是誰嗎?”欒傑問道。
宋辭搖搖頭。
“天哪,這是很痛苦的,我能理解。因為有部電影叫《不可撤銷》,裡面的女主就是被……當時這電影還震驚了整個戛納……”夏陽語氣充滿同情。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因為這事和我分手,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宋辭堅定地看著他們,“但我相信,強姦她的人,就是兇手,而且,她就是你們其中的一個。”
他說完後,車廂裡靜了幾秒,地鐵呼嘯的行進聲令人耳鳴。
“我想,是你吧。”宋辭毫不懷疑地指向欒傑。
“你憑什麼這麼說!”欒傑怒氣衝衝地懟到他跟前,他比宋辭高半個頭,俯視著他,像準備張嘴的異形,“你有什麼證據!”
“你不是醫生,或者說,是沒有營業執照的醫生。”宋辭並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到,“非法行醫,沒錯吧。”
“你……”欒傑睜大眼睛,後退一步,“你怎麼會知道?”
“啊,卷福……”夏陽插嘴道,“就是《奇異博士》裡的男主,他的手也是這樣……”
欒傑轉頭瞪了他一眼,他不再說話。
“其實,我是被院長陷害的。”欒傑說,“我從小熱愛醫學,每次考試都考第一名,後來進了醫院,是醫院裡手術成功率最高、最有前途的心臟科醫生,被稱為‘明日之星’。可是,再亮的星,終究也敵不過太陽的炙烤。”
“一天手術,院長操刀,我做副手,他故意裝作失手,一刀劃斷了我的手筋,你知道手術刀有多鋒利嗎,當下你甚至感覺不到痛,就這樣,我的手留下病根,從此無法手術。隨後,他以此為由把我辭退,讓另外一個人替代我。後來我才得知,替代我的人,是他海外留學回來的兒子。”
“如此黑心的院長,簡直是《行騙天下》里長澤雅美的最佳物件。”夏陽說道,“真應該有人像那群信用欺詐師一樣好好懲罰下他。”
“那只是電視劇。現實中的院長還是各種醫學協會的會長或理事,頭銜多得你都念不過來,有權有勢,我能怎麼辦。他可能怕我揭發他,就到處抹黑我,說我沒有醫德無視病人生命,害我最後被吊銷執照。我只能在通湖社群自己開家診所,晚上給人看病。”
“你悲慘的過去和我無關,”宋辭滿不在乎,“再說只是你的片面之詞,也許你的院長沒有抹黑你,你就是個沒有醫德的人渣。你給莫莫治療時,看到她的身體,見色起意,對她不軌,又害怕她揭發你,所以殺了她,是不是!”
“你自己怎麼不去死!”宋辭抬起手的手指幾乎要戳到他的眼珠,“你這垃圾!敗類!廢物醫生!”
面對宋辭的一系列指控,欒傑惱羞成怒,高舉結成鋼塊狀的右拳,宋辭閉上眼睛,等待迎接下一秒自己的鼻骨斷裂。
可是,什麼也沒發生。欒傑猶豫片刻,放下手臂,坐回座位。
“你不是警察,我沒必要和你解釋什麼。”
“那你就是默認了。”宋辭彎下腰,從自己的運動鞋上拆下兩根鞋帶,丟給夏陽,“幫我把他綁起來。”
夏陽抬起左手接過鞋帶,膽怯地看著比自己高大的欒傑,不敢靠近他,生怕他反手捏斷自己的脖子。
夏陽慢慢挪到宋辭身邊。
“我覺得我們兩個加起來都未必對付得了他。”夏陽小聲嘀咕,“要不找點其他武器,或者智取?”
“不用了。”宋辭轉過身,把眼鏡從夏陽臉上摘下來,“因為,你才是殺死莫莫的兇手。”
6.生死搏鬥
“亂說什麼,把眼鏡還給我!”夏陽想奪回眼鏡,宋辭一個後退躲過,站到欒傑那邊,欒傑站起來,一頭霧水地看著陣營的變化。
“你說人是他殺的?”欒傑狐疑地盯著夏陽瘦小的身材和孩子氣的臉,怎麼也不會把他和兇狠的殺人犯聯絡在一起。
“別開玩笑了,我怎麼可能會殺人呢。”夏陽委屈巴巴地說道,“我真是比《西北偏北》的加里格蘭特還冤。”
“裝弱者已經沒有意義了。”宋辭不吃他這套,“說吧,你為什麼要殺她?”
“我沒有。”
“死不承認,行吧。”宋辭示意欒傑幫忙一起上前制服他。
“別過來!”夏陽忽然咆哮道,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跳出來,“我知道,你們聯手想冤枉我,讓我做替死鬼!太卑鄙了。”
“你的表演風格怎麼忽然浮誇起來了。”宋辭冷靜地看著他,就像在看小丑,“仔細看看屍體就知道了,水果刀是從後背刺入心臟的。”
“那又怎麼樣?”夏陽還是不明白。
“我懂了!”欒傑一拍大腿,“如果從背後襲擊她,要造成這樣的傷口,說明兇手應該是左撇子!”
“沒錯。如果是右撇子的話,要想從後背把刀插入心臟,只能在抱著她的時候,這樣……”宋辭做了個示範動作,“但我想莫莫應該不會隨便抱其他男生,我也很確定我抱她時手上可沒拿著刀,所以,大機率是個左撇子從背後襲擊她。”
“為什麼一定是我,他也可能是左撇子啊,你看他的右手……”
“我一開始確實懷疑過欒傑。”宋辭撇了眼他的右手,“畢竟他右手受過傷,用左手行兇的機率大,但剛剛他想打我的時候,舉起的卻是右拳,而你,接鞋帶時,用的卻是左手。”
“我……我只是湊巧伸出左手而已,”夏陽無奈地攤開手,“不會因為這樣就說我是殺人犯吧。”
“你推鏡架時,我記得,也是用左手。”欒傑補充道。
“還有,我相信你殺人時那套沾滿血的衣物已經處理了,但你的眼鏡……”宋辭舉起眼鏡,“剛剛你站我旁邊,我發現右上角有一處汙漬,不出意外的話,是從莫莫身上濺出的血,只要拿去化驗,結果一目瞭然。”
“真是沒想到,這樣的破綻也會被你發現。”夏陽瞬間變得面目猙獰,他伸出舌頭舔過嘴唇,彷彿上面還沾著未乾的血,“說實話,看了網飛的那部韓國電影《手機》後,我就一直想演裡面的那種變態殺手,沒想到,第一次演,居然在你們面前。”
“莫莫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如此狠心把她……”
“因為我是變態,我們都是變態!”
夏陽一步步朝屍體靠近,“我和她演對手戲時,從她身上看到了美,那種絕望而極致的美。你們是無法理解的,看看她的臉,她的四肢,洶湧著一種無與倫比的戲劇張力。我勸她,別拍這種垃圾電影,這是在自我毀滅,她應該去法國,去希臘演戲。可是她不聽,非要作賤自己,於是有天晚上,我在她拍完戲獨自回家的路上,把她給……”
夏陽說著,做了個撕衣服的手勢,隨後表情忽然變得惶恐,神經質地撓抓著手背。
“我不想那麼做,可是我太愛她了,既然她都不愛惜自己,還不如被我摧殘和佔用……我一連幾晚睡不著,害怕她去報警,這樣的話,我的夢想、我的演藝生涯,就全都會被毀了。不行,於是,我買了把刀,然後……”
“你這混蛋!”宋辭把眼鏡交給欒傑,朝夏陽衝去,他靈巧地躲開,快速從莫莫的後背抽出那把水果刀,血四濺而出,散落在他們的身上。
宋辭轉身去搶水果刀,兩人扭打在一起,刀刃在他們的身體間左右搖擺,最終,宋辭握住夏陽握著水果刀的手,一個反手,將刀尖對準他的心臟,狠狠地刺了下去,就像當初夏陽刺向莫莫那樣,不遺餘力……
隧道的盡頭,似乎出現一團火球,向著他們快速逼近……
“宋辭,你還好嗎?宋辭?”
頭頂暖黃色的燈光溫柔地擁抱著他。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小房間裡,四周飄著淡淡的香味,他半躺在一張寬大的皮椅上,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子坐在他斜對面。
“你終於醒了。”女子給他做了簡單的瞳孔和眼動檢查,他的頭還暈乎乎的,像經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宿醉。
“你的名字?”
“宋辭。”
“年齡?”
“27歲。”
“意識還挺清醒。”女子舒一口氣,“你有找到殺害你女朋友的兇手嗎?”
“有……是夏陽……我把他……可是,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又忘了你的病情了。”女子似乎習以為常,她翻開一個寫滿字的小本子,似乎是一本記錄日記,“你的記憶力還沒完全恢復,沒事,我就再和你說一遍吧。”
女子說,她叫趙佳,是他的心理醫生。幾年前,他出車禍,大腦出現損傷,造成記憶力不定期缺失,經過長期的觀察和診斷,還確認他患有DID,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簡單說就是人格分裂。
在幾個月前,他認識了莫莫,兩人成為情侶。一次,莫莫陪他來治療,趙佳偷偷告訴莫莫他的病情,並叮囑她,不能向宋辭透露三個人格的事,否則會干擾他的日常生活,使得他會陷入混亂甚至崩潰。
正好,莫莫白天在奶茶店做服務生,晚上是地下電影的臨時演員。於是她利用自己的職業,和他的三個人格都保持著一定的聯絡,但從未告訴他真相。
可是,就在昨夜,莫莫被人殺了。根據警方的監控顯示,她遇害的時間,大約在晚上十一點半左右。
宋辭得知此事後,悲慟萬分,前來找趙佳求助。在宋辭的敘述中,趙佳猜測,應該是他其中的一個人格殺了他。目前警方已介入調查,宋辭的病情肯定無法隱瞞,於是趙佳告訴他三個人格的事,還有自己的猜想。
宋辭得知後,從驚訝到憤怒,他報仇心切,懇求趙佳將他催眠,將三個人格集中到特定的一個場景,他要從中找出兇手,為女友報仇。
“你確定已經把那個演員給殺死了嗎?”趙佳謹慎地問道,“如果他沒死的話,等他人格再次出現,可能會做出極端的行為。”
“放心,我親手把刀刺入他的心臟,直到他的心臟停止跳動。”他點點頭。
“不早了,需要我幫你叫車回去嗎?”趙佳拿出手機。
“不用,我打車就行。”他微笑著,下意識地用左手推了推鼻樑。
他忽然想起,自己並沒有戴眼鏡。
不過這點破綻,趙佳是發現不了的,就算髮現了,他也可以把她殺了,就像在催眠中的地鐵上,他最終用那把水果刀,把宋辭,還有旁觀的欒傑都殺死一樣,此前他為了出演動作片,學過一段時間的現代武術,終於派上了用場。
“你喜歡看電影嗎?”夏陽笑眯眯地看著趙佳,“我推薦你一部,《逃出絕命鎮》,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原標題:《地鐵盡頭23點2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