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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受管制的時候,村裡人家通常只有一把菜刀,多的是鐮刀柴刀。

殺豬不受管制的時候,二叔腦筋轉得快,從清水橋集市上的五金攤子挑出一把刀,尺半長,烏青發亮,回到家在磨刀石上澆水一磨,幾個來回,揩去刀鋒上的汙水,就見到了一抹亮光,用手指試試刀鋒,能感覺到寒氣。想到這是村裡的第一把殺豬刀,二叔這時笑了,笑的臉像一張秋天的桐樹葉子。

除了清水橋食品站原來幾個御用的屠夫外,整個平田村會殺豬的,沒幾個。而作為於平田的自然村,東干腳別說殺豬的,就是連殺豬刀也沒有一把。

殺豬不是把豬用刀捅死那般簡單。

殺豬的——東干腳的人稱之為殺豬佬,到了圩上才叫人屠夫——已經是一種職業了,拎了刀和洗碗盆從容出門,到曬穀坪上,扯一張紮實的凳子,橫在盆子上,然後就看那些抓豬的,攆著豬從巷子裡出來,到了曬穀坪上,又被豬帶著跑。到有人一把揪住豬尾巴,才有人趕上去,拎住兩隻耳朵,往地上摁,後面的人才會抓住豬後腿,三四個人,合力把豬抬到凳子上,把豬頭往前面送,殺豬佬——二叔有模有樣的一手捂住豬嘴巴,並且用刀背磕一下豬前腿關節,眨眼之間,殺豬刀就送進了豬脖頸,只聽到豬的哼哼聲了。

放完血,殺豬佬拖開盆子,抓豬的就把豬掀翻在地上。死豬,刀眼裡冒著血泡,四腳朝天。孩子過去踢一腳,就跑開。二叔取來一根兩米長的鋼筋條,在豬的後腿腕上割一口子,把鋼筋捅進去,在豬皮下通幾條通路,然後憋足勁,透過豬腿上的口子,往豬的身體裡吹氣,要把一隻百幾十斤的豬,像氣球一樣吹起來,架到腳盆上,澆上滾水,拿刀颳去豬皮上的毛。而這個時候,殺豬刀再次派上用場,鋒利的刀掃過去,豬背脊上的毛被刮淨,再幾刀下去,豬就顯出了肥嘟嘟的樣子。

殺豬的技術,就是不僅要把豬殺死,還要儘量不要傷到氣管,否則,豬就吹不起來,而軟毛豬,是很難收拾的。村裡人罵那些辦事不利索臉皮又厚的,就罵軟毛豬。

殺頭幾條豬,二叔都沒有掌握要領,傷到了豬氣管,吹不起來,刀眼子漏氣,用生蘿蔔都堵不住,最後是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把一條百十來斤的豬收拾乾淨。

開始幾年,一把殺豬刀,就是一件了不得謀生工具。幫人家殺一條豬,不僅包吃一頓鮮豬肉,走的時候,對家還會割一兩斤半瘦半肥的肉,擱進淋水桶裡,在送客的時候,讓殺豬佬順手帶走。殺豬佬有事,人家借殺豬刀,用畢,也會請刀的主人去吃上一頓。

甚至有幾年,看一個家庭的經濟好不好,去他的廚房看刀,若是廚房裡常備殺豬刀的,這家的生活,通常說還是過得去的。因為殺豬刀不再只是用來殺豬,而殺雞殺鴨也興起用殺豬刀。書上成語說殺雞焉用牛刀,而東干腳的人沒這概念,好用趁手即可。

但這好用一旦被記著,也會造出禍事來。

東邊山腳下兩兄弟吵架——以往也吵,雞毛蒜皮的事,看不順,講幾句,就會越吵越兇。在別處,或者越窮越不講面子,在東干腳,卻是窮的富的都講面子。一句話傷了面子,動刀動拳。這次,他家兄弟為了一泡雞屎——弟弟的雞跑到哥哥家的堂屋拉了一泡屎,哥哥追著出來,弟弟一見哥哥在追打他的雞,一邊罵,一邊往二叔家跑,跑進二叔家的廚房,拿了殺豬刀,就往他哥家走,二叔還沒明白過來,巷子那頭就傳出女人的叫喊:殺人了!

二叔、鄰居幾個跑過來,那做兄長的白襯衣成了血襯衣。一問他女人,才知道這男人背上被他老弟用殺豬刀戳了一刀。即使這樣,嘴裡還在罵:死X皮,要放火燒屋了。還要老婆回孃家,把妻舅叫幾個來,在自己老弟的背上捅幾個窟窿。幸虧他老孃要死要活的又哭又求,讓老二出錢,幫老大包紮了,出了藥費,不夠,又出了營養費、誤工費,他嫂子這才作罷。

可是,事情並沒有因此而平息,他嫂子、他哥或者他娘,其中有人懷疑,是二叔指使他家老二拿刀殺人的。他家老二被逼急了,又要跑二叔家,幸好,被二叔放學的孩子撞見,趕了先,把門堵了。不然,有關殺豬刀的血案還要繼續上演。

這事在東干腳村議論了一個遍之後,自然消失。沒人去想二叔做那缺德的事,也沒人去為他們的家務事主持公道,人們議論得更多的是殺豬刀,是多麼多麼的了不得。有的夜裡出門,腰裡也別了殺豬刀,看起來是防身用,但更多的是在顯耀他有把殺豬刀而已。

養豬存錢的時候,家家都有把殺豬刀。糧食漲價了,煤炭漲價了,人工漲價了,豬反而變得不值錢了。東干腳的人紛紛廢了豬欄,養點雞鴨,又逗病,費心費力不討好,索性,只養一條狗來看門。走進村裡,進一戶人家,不再注意他家是不是還有一把殺豬刀,而是在防備,屋裡門後面,藏不藏著一隻追咬人褲腿兒的狗了。

20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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