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過了一個多月，山子始終沒和我聯絡，我擔心打擾他，也沒給他打電話。但每天下班，我都到單位收發室打聽有信件沒有。這一天，天空陰霾，到上午九點多，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入秋了，明顯感到了秋意，涼颼颼的。我在辦公室，望著窗外，正傾聽著雨滴敲打窗戶和地面那有節奏的韻律聲，電話響了。是山子來的！他說：前一段時間非常忙，在省裡籌備會議，昨天才結束。昨晚給你寫了封信，放在收發室了。我趕忙放下電話，直奔收發室。

信寫得很長，厚厚一沓子。主要內容至今在我的腦海裡還很清晰：

“命運對我是慷慨的。從小在優越的家庭環境長大，有著別人羨慕的家境和背景。我沒有吃糠咽菜的酸楚，也沒有經濟窘迫的壓力，無憂無慮，快樂成長。如此經歷，養成了我孤獨自傲，不屑世俗的性格。由於部隊編制撤銷，從部隊來到了工廠，認識了你們。那一段時間，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同事之間的質樸感情，如同兒時的發小，倆小無猜。透過你們，我接觸了圍棋，學會了圍棋，瞭解了圍棋。在黑白世界裡的暢遊，我似乎找到了人生樂趣的出發點和支柱。它太符合我的性格和興趣了，它讓我著迷，讓我瘋狂。走進這個世界，就離開了人性的弱點，在自我的世界裡可以隨心所欲地佈局，我行我素，天馬行空。這裡，沒有猜疑，沒有忌恨，沒有喧譁，沒有糟粕。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公開、公正、透明，靠實力說話，靠本事贏棋。

命運又和我開了個玩笑，當然，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或者說是老天的有意安排。省直機關的工作崗位，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但我來了以後，卻愈發感到不適應。不是對朝九晚五、按部就班不適應，而是對複雜的人事關係、其中的勾心鬥角不適應。說的每句話要斟字酌句，否則就會流傳；做的每件事要謹慎小心，否則就會走樣；到處是假話、空話、套話、大話、廢話；酒場上要陪領導、客人吃好喝好玩好。都知道我會下圍棋，陪領導和客人下棋，贏了也只能一、兩目，下完一盤再故意輸一盤，而且要輸的巧妙，輸的自然，輸的不留蛛絲馬跡。我常常感到生活在虛假的環境裡，工作在世俗的氛圍中，活的很累。我常常問自己，難道我的後半生要在這樣的環境裡度過嗎？

進機關有十年了吧，前後換了三個部門，到現在還是個主任科員，仕途渺茫。我雖不在乎，但周圍的人在乎，議論頗多。我知道，這是性格使然，改不了。誰也不怨，只怨自己。像我這樣的，在省直機關有很多。

圍棋是我的精神寄託，如果當時拋棄一切，加入專業隊多好。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嗨！痴人說夢，學棋時已二十多歲，哪個隊也不會要我……。

信的主要內容大致這些。

明白了。每次和山子見面，他的話語越來越少，總感到心事重重，根因在此。確實，山子性格不善交際，太實在，而且心事重，不適應那個環境，他的苦惱完全可以理解。父母去世後，他更加寡言少語。山子是個不善於表達的人，你對他好，他會用行動加倍報答；你對他不好，他也不會對你怎樣，只是把情緒深深地埋在心裡。這種性格的人，不能說是有性格缺陷，在我們周圍有很多，應當說有遺傳基因以及生活環境和其他綜合因素潛移默化的影響。

男怕幹錯行。這類性格的人，適合做某一技術專業或從事某一領域的研究。

當晚，我連夜給山子寫了一封長長的回信，把我在機關的相同經歷和煩惱也告訴了他。著重告誡不要灰心更不能逃避，要勇敢地面對現實，要多看到我們周圍美好的人和事。

不久，山子回了電話。我當晚又趕到他家，徹夜長談。不過，棋還是要下兩盤的。（全文完）

注：每一個人都有一生中難忘的人和事。我把山子寫出來，是為了紀念我的摯友。原本可以寫得較長，但實在不想寫結局，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