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動、郭大路、燕七、林太平,這四個人過的本來的確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因為他們既沒有錢,也沒有女人。
開始的時候,他總是躺著吃、睡著吃,吃得高興的時候,才坐起來,但一吃累了,就又要躺下去,躺下去再吃。
所以他那張床簡直比廚房裡的桌子還油膩,你無論往什麼地方去隨手一摸,總會摸出一兩塊吃剩下的肉,三四根還沒啃完的肉骨頭。
郭大路雖不是很愛乾淨的人,但寧可睡地鋪,也不敢躺在他床上。
王動就樂得獨自享受一張床,這張床不但是他睡覺的地方,也是他的客廳、他的花園、他的飯桌。
他們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都覺得很快樂,因為那倒黴的“昨天”總算已過去,今天又充滿了希望。
可是,忽然間,這兩樣東西都來了,你說要命不要命?
王動也許已醒了很久,卻還是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先把一床破棉被捲成圓筒,然後再一點一點伸進去,把整個人都伸進這個筒裡,四面都密不透風。
老鼠就在他身旁跑來跑去,本來還有點顧忌,不敢在他身上爬,可是後來漸漸就將他看成個死人,幾乎都爬上了他的頭。
王動還是不動。
林太平已注意他很久,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悄悄走過去,伸出手,伸到他鼻子前面,想試探他是不是還有呼吸。
王動突然道:“我還沒有死。”
林太平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道:“老鼠在你身上爬,你也不管?”
王動道:“我從來不跟老鼠打交道,也不跟它們一般見識——只有貓才會跟老鼠鬥氣。”
第二天一早,王動還躺在“筒”裡,郭大路已經去提水了,林太平卻在屋子裡找來找去。
王動忍不住道:“你找什麼?”
林太平道:“洗臉盆、洗臉布,還有漱口杯子。”
王動笑了,道:“這些東西我非但已有很久沒有看到,連聽都沒有聽過。”
林太平就好象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張大了嘴,吃吃道:“你……你們難道連臉都不洗?”
王動道:“當然洗,只不過是叄日一小洗,五日一大洗。”
林太平道:“小洗是怎麼洗?大洗是怎麼洗?”
王動道:“燕七,你洗給他看看。”
燕七伸了個懶腰,道:“我昨天剛洗過,今天該輪到你了。”
王動嘆了口氣,道:“那麼你至少總該把洗臉的傢伙拿過來吧。”
郭大路剛好提了兩桶水進來,燕七就用那個破碗舀了大半碗水,又從牆上拿下塊又黃又黑、本來也不知是什麼顏色得布。
王動這才勉強坐了起來,先喝了口水,含在嘴裡,用手攤開毛巾,用力漱了漱口,然後就將一口水“噗”的噴在手裡的布上,隨便在臉上一抹,鬆了口氣道:“好,洗完了。”
林太平就好象看到鬼似的,嚇得臉色發青,道:“這……這就算是小洗?”
王動道:“不是小洗,是大洗,小洗若這麼麻煩那還得了?”
林太平連嘴唇都有點發青,看樣子好像立刻就要暈過去,過了很久很久,才長長吐出口氣,道:“若有誰還能找到比你們更髒的人,我情願跟他磕頭”
王動笑道:“你現在就磕吧,比我們髒的人滿街都是。”
林太平拼命搖頭,道:“我不信。”
王動淡淡道:“我們的人雖髒,心卻不髒,非但不髒,而且乾淨得很。一個人的心若是髒的,他就算每天用肥皂煮十次,也不算乾淨。”
林太平歪著頭,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巴掌,道:“有道理,很有道理。一個人若是活得快快樂樂,問心無愧,吃不吃飯都沒關係,洗不洗臉也沒關係。”
他們雖然窮,卻窮得快樂。
因為他們既沒有對不起別人,也沒有對不起自己。
一個人活著,就要活得問心無愧,這才是最重要的。
王動忽然道:“有錢也並不是壞事。”
郭大路道:“窮呢?”
王動道:“窮也不壞。”
郭大路道:“什麼才壞?”
王動道:“什麼都不壞,壞不壞只看你這個人懂不懂得享受人生。”
一個人只要能安安心心地活著,安安心心地死,窮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假如能闊一點,也不是什麼壞事。
“你是窮是富?”這問題並不重要。
重要的問題是:“你究竟是不是個人呢?”
“無論你怎麼說,我還是覺得,人總是人,總有些人性的,你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卻也絕不能夠不相信它的存在,否則,你做人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