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從東鎮回來的那個下午,我和小軍還有他弟弟毛旦,以及尕娃、生子幾個小泥猴,正在村口的小河裡玩水。
以往,我是不屑於和他們幾個小屁孩玩的。小軍八歲,尕娃和生子七歲,毛旦還穿著開襠褲。而我秋天就上五年級了,他們跟我是有差距的。可墩子這些天不在家,我不跟他們玩,就沒人跟我玩了。
小河蜿蜒流淌,自很遠的地方而來,水不深,清凌凌的,流速也慢。我們脫掉衣服,像一條條光滑的魚,在水裡撒著歡兒。我們時而順水而下,時而逆流而上,讓河水盡情撫摸我們的面板,開心極了。我們玩了一陣,便回到岸上,躺在樹蔭裡的衣服上。
從遠處來了一輛紅色摩托車,到跟前,才看清是墩子和他爹。墩子看到我們,興奮地大呼小叫。他從摩托車後座上跳下來,跑到我們跟前。
墩子他爹在東鎮上班,是村裡第一個騎摩托車的人。他爹的摩托車上總是馱著一個大包,鼓鼓囊囊的。
墩子從褲兜裡掏出一大把牛奶糖,給我們一人兩顆,自己也剝了一顆喂進嘴裡。牛奶糖甜絲絲的,有一股牛奶的香味。墩子說,牛奶糖是東鎮商場裡的白阿姨給他的。
墩子去過好幾回東鎮了,在我們的眼裡,他儼然已經見過大世面。我們吃著牛奶糖,七嘴八舌問起了與東鎮有關的話題。
東鎮好玩嗎?
墩子揚起圓臉蛋,得意地說,當然好玩!
東鎮遠嗎?
墩子說,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就能到東鎮。
東鎮大嗎?
大,大得很。墩子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大一小兩個圈,大圈有籃球大,小圈只有拳頭大。他指著小圈說,這是我們村,那就是東鎮。
東鎮是啥樣子?
有好幾條街道,兩邊全是房子,樓房平房都有,還有商場、書店、電影院、工廠啥的,好多。墩子咂了咂嘴,說東鎮還有火車站,天天都有火車開進來開出去。
哇,火車!我們連汽車都沒坐過幾回,墩子居然看到了火車。
火車長啥樣?
很長很長,墩子指著遠處的一棵白楊樹說,我們的腳下是車頭,車屁股就在那裡。
不過,墩子說的這些,我最感興趣的是書店和電影院。
墩子說,東鎮的電影院比我們學校的教室還大,每天晚上都放電影,有武打片,有槍戰片,還有動畫片。
我們學校也放過電影,在操場上露天放,一陣風來,銀幕隨風搖擺,畫面也跟著擺。墩子說,電影院的銀幕是固定的,還有椅子坐,可舒服啦。
墩子說,東鎮的商場可大啦,是兩層樓,每一層都有我們學校的三個教室大,賣的有吃的、玩的,還有衣服了啥的,擺得滿滿的。
墩子接著說,東鎮的書店裡有好多書,一年也看不完!
一年都看不完的書,得有多少呀?我們一個個面露驚訝。
墩子又說,滿滿一房子全是書,那麼多書,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完吧!
哇,我們再一次發出驚歎。
東鎮還有好多工廠,墩子說,工廠裡的煙囪又粗又高,有的煙囪比房子都大,比白楊樹還高……
在墩子繪聲繪色的描述中,我的思緒如一團白雲,忽忽悠悠飄出村子,飄到東鎮去了。可東鎮究竟是個什麼樣,在我腦子裡還只是個模糊概念。
我去找墩子玩,他們正在吃午飯。
墩子家的飯桌上擺著幾大盤菜,有紅燒肉,有燉雞塊,還有青菜。墩子他媽搛了一塊雞肉讓我吃。我說我吃過飯了。他媽說,吃過了也再吃塊肉。看著油汪汪的雞塊,我嚥了一口唾沫,搖了搖頭。
墩子說,栓子,趕緊拿上吃,可香啦!我還是沒有接那塊肉。墩子他媽說,這孩子,咋還害羞呢?他爹也說,拿上吃,男子漢大丈夫,就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害啥羞?我接過雞塊,咬了一口,嚯,真香啊!
墩子他爹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寬闊的腦門上油光閃亮。他爹拿了兩個酒杯,各倒了半杯酒,讓我和墩子喝。墩子端起酒杯,學他爹的樣子,一仰頭喝乾酒,隨即伸了伸舌頭,臉上露出了詭異的表情。
我沒有端酒杯。墩子他爹望著我說,你爹那麼愛喝酒,他沒給你喝過嗎?我搖了搖頭。其實,我曾偷偷喝過一小口酒,那股辛辣味,還有從嗓子眼到肚子一路火辣辣的感覺,想起來就怵得慌。
過了一會兒,墩子說他吃飽了,我便和他到外面去玩。
墩子家門前有一堆沙,是他家修房子時剩下的沙子。我們在他家的沙堆上玩了一會兒,天氣就越來越熱了。
墩子說,栓子,不如我們去河裡玩水吧。
好啊,我也正想去呢。
這時,他爹從院子裡推出了摩托車,陰沉著臉,看樣子很不高興。墩子喊了一聲爹。他爹看了墩子一眼,說了句好好玩,跨上摩托車,一轟油門就走了。過了幾分鐘,墩子他媽眼睛紅紅地出現在門口,朝他爹離開的方向看了看就進去了。
過了幾天,墩子問我想不想去東鎮。我當然想去啦。雖然東鎮在我腦子裡只是個概念,但它對我的誘惑已經夠大了。可是,怎麼去呢?墩子大概早就想好了,口氣肯定地說,騎腳踏車去。
可我還不會騎腳踏車,我家的那輛破腳踏車,早就被我爹換酒喝了。我爹嗜酒如命,他沒有一天不是醉的,家裡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被他拿去換酒喝了。聽村裡人說,我媽就是因為看不慣我爹天天喝得爛醉,才離開他的。從懂事起,我就沒見過媽媽,她長啥樣都不記得了。
墩子說,騎車有啥難的,我教你。頓了頓,他又說,到時候就騎我家的腳踏車,我倆換著騎。
墩子家的腳踏車是他爹以前騎過的,自從他爹有了摩托車,腳踏車就一直放在院子的角落裡。墩子拿抹布把腳踏車擦了擦,推出院子,一騙腿就騎上了腳踏車。我在後面攆著他跑。墩子把腳踏車騎到了村後的打麥場上。麥子已經打碾完,平整的打麥場上,除了邊上有幾個麥草垛,中間一大片空蕩蕩的。
墩子從腳踏車上下來,把車把遞給我。我從來沒騎過腳踏車,心裡有點怵。墩子豪氣地說,別怕,我在後面給你扶著,你儘管騎上往前走。
我腿比墩子短,夠不到車座,只好把右腿從橫樑下面伸過去。墩子說,握緊車把,看前面,用勁踩。我緊緊握住車把,腳下一用勁,腳踏車繞著8字開始向前走。墩子扶著腳踏車後座跟著跑,沒跑幾步他就氣喘吁吁的了。墩子說,栓子我鬆手了。我說,墩子別鬆手。話音還沒落地,腳踏車就不受我的控制了。哐啷一聲,我和腳踏車倒在了地上。墩子快速跑過來,扶起壓在我身上的腳踏車,問我有沒有摔著。我說沒有。墩子說,那就繼續練。
墩子幫我扶穩腳踏車,我再次把右腿從橫樑下面伸過去,跟前一次一樣,雙手緊握車把,腳下用力踩,腳踏車打著擺子向前衝去。墩子說,好樣的,使勁踩。我說,墩子你別鬆手。墩子喘著氣說,你放心大膽騎,不會有事。說著話,他便鬆開了手。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麥草垛。墩子在後面喊著,栓子拐彎,快拐彎。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連人帶車撞上了麥草垛。一群在麥草垛上覓食的麻雀,呼啦啦飛到了場外的白楊樹上。
我有點垂頭喪氣,不想學騎車了。墩子一手扶車把,一手叉腰,像個大人似的說,學騎車哪有不摔跤的,快快地,別磨蹭。我再次跨上腳踏車,墩子從後面推了一把,說一聲,去吧。
這一次,我騎著腳踏車繞打麥場足足轉了三圈,累得滿頭大汗。好在,腳踏車在我手裡變得溫馴多了。
第二天,墩子找來扳手,把腳踏車座放到最低。這樣,我就能騎到車座上了。
又是一個下午,我終於能熟練騎腳踏車了。可是,墩子太重了,他一坐到腳踏車後座上,我就騎不動了。墩子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去他小姨家借腳踏車,我倆一人騎一輛腳踏車去東鎮。
一大早,墩子就來找我。
我爹頭天晚上又喝醉了,正在呼呼大睡。
墩子看著炕那頭的我爹,悄悄問我,你爹讓不讓你去。我爹一天就知道喝酒,喝醉了倒頭就睡,他才不管我呢。墩子說,那好,我們現在就出發。
我從褥子下面取出平時攢下的幾元零花錢,揣進褲子口袋,跟著墩子出了門。
墩子怕他媽不答應,也沒跟他媽說。他媽正好不在家,墩子從院子裡推出腳踏車,帶上我就上路了。
墩子的小姨家在鄰村,跟我們村只隔了幾塊玉米地。
墩子的小姨佝僂著腰,正在門前的菜地裡摘西紅柿。墩子喊了聲小姨。小姨直起身,說墩子來了,是你媽讓你來的嗎?墩子說,我們今天返校,老師讓騎腳踏車,栓子家的腳踏車壞了。小姨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趁機叫了聲小姨。小姨說,那就騎我家的去。
小姨放下菜籃,從院子裡推出一輛紅色女士腳踏車。墩子說,栓子,你騎我小姨的車。小姨叮囑我們,不要在路上騎車玩,從學校出來就回家。我們答應著,騎上腳踏車就上路了。
墩子認識路,他在前面帶路。
我們騎車出了村子,走完一段土路,就上了柏油路。柏油路上不時有汽車呼嘯而過,掀起陣陣風浪,我們只能沿著路邊騎行。
走著走著,我的腳踏車突然啪的響了一聲,後輪胎迅速癟了。墩子說他記得路邊有棵大柳樹,樹下有個商店,商店門口有個修腳踏車的大爺。我們便推著腳踏車往前走。
早上出發的時候,太陽剛過樹梢。現在,太陽已經變得火辣辣的了。加上早上沒吃東西,我又渴又餓。墩子說,栓子,再堅持一會兒,到商店我請你喝汽水吃麵包。
我們又走了一陣,還沒看到墩子說的大柳樹,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墩子說他也累了,我們只好停下腳踏車,坐在了路邊的樹蔭裡。
坐了一陣,感覺稍微有點力氣了,我倆推起腳踏車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果然看到了墩子說的大柳樹,大柳樹下果然有個商店,商店門口的確有個修車攤。
我們把腳踏車交給修車的大爺,就進了商店,店裡的阿姨正在往貨架上擺貨。墩子一進門就嚷道,阿姨,兩瓶汽水。阿姨拿了兩瓶汽水放到櫃檯上,轉身去貨架上取起子。墩子抓起一瓶汽水,用牙咬掉瓶蓋,咕嘟咕嘟喝了起來。我也學墩子的樣,用牙咬掉瓶蓋開始喝汽水。汽水甜中帶酸,喝進嘴裡涼絲絲的。
阿姨見我們只顧喝汽水,就說,你們是誰家的孩子,帶錢了嗎?墩子嘴沒離開汽水瓶,從口袋裡掏出一卷錢,嘩啦一聲放在了櫃檯上,有一元的、兩元的,也有五角的,四五枚鋼鏰跳躍著,在櫃檯上滾出了幾道弧線。
一瓶汽水落肚,墩子又說,阿姨,再給我們取一袋麵包。阿姨拿過來一袋麵包,我和墩子每人拿了一塊麵包,大口吃了起來,麵包香酥鬆軟,真好吃。墩子問我再喝不喝汽水了,我說還想喝。阿姨又拿過來兩瓶汽水。我倆就著汽水吃完麵包,肚子不餓了,也有力氣了。阿姨算完賬,墩子裝上剩下的錢,我們出了商店。
大爺已經修好腳踏車,他問我們去哪裡。我們說要去東鎮。大爺說,從這裡到東鎮還遠著呢,你們騎車恐怕還得走一兩個小時。
天吶!我突然就不想去東鎮了。
大爺說,往前走三四公里,有個三岔路口,去東鎮的車都從那裡經過,你們可以在那裡搭順路車。
我和墩子騎上腳踏車,吭哧吭哧又走了一陣,終於到了大爺所說的三岔路口。路口不時有車經過,有去東鎮的,也有從東鎮來的。我們從三岔路口往前騎了幾十米,從後面來了一輛大貨車。我們跳下腳踏車,站在路中間攔車。
司機老遠就開始打喇叭了,看到我和墩子站著沒動,便放慢了速度。距離我們四五米,大貨車停了下來。司機叔叔從車窗裡伸出頭,怒氣衝衝地責問我們為啥攔車。我們說要去東鎮,想搭他的車。司機叔叔說,你們不是有腳踏車嗎?我們說,我們騎不動了。司機叔叔問我們去東鎮幹啥。墩子說去找他爹。司機叔叔問他爹是誰。墩子說了他爹的名字。司機叔叔的口氣溫和了許多,下車幫我們把腳踏車放進車廂,又讓我們坐進了駕駛室。
司機叔叔開得很快,路邊的樹呀房子呀,紛紛被我們甩在了後面。很快,我們便看到了遠處的煙囪。墩子告訴我,有煙囪的地方就是東鎮。
過了沒多久,車就進了東鎮。在一個十字路口,司機叔叔停下車,從車廂裡取下腳踏車,跟我們說,順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墩子他爹上班的地方。我們跟司機叔叔道過謝,他就開車朝另一條路走了。
正是下班時間,路上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有的騎腳踏車,有的步行。墩子說,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火車。
我倆騎上車,墩子在前面帶路。到了一個市場,我們停下腳踏車進到裡面。市場裡有好多家飯館,我和墩子正走著,墩子他爹突然朝我們走了過來。他爹正跟旁邊的一個阿姨嘻嘻哈哈說著什麼,壓根沒注意到我們。墩子拉了我一把,我倆躲在了一輛三輪車後面。墩子爹摟著那個漂亮阿姨的腰,進了一家門臉挺闊的飯館。
墩子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騎上腳踏車氣呼呼地前面走了,我一路跟著墩子。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墩子下了腳踏車,狠狠一腳踢飛了路上的小石子,氣憤地說,狐狸精,不是個好東西。我問他在罵誰。墩子說,商場裡的白阿姨,原來是個狐狸精。
來的時候,墩子說要帶我去東鎮的書店看書,還要逛商場,晚上去看電影,看完電影到他爹的宿舍睡覺。我打算在書店買一本喜歡的書。墩子也說要買一本書,跟我換著看。現在,墩子完全沒有心情了,說討厭他爹,更討厭白阿姨。受墩子低落的情緒影響,我的興致也減了一大半。
墩子耷拉著頭,只顧往前走,我跟著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完一條街,到了一片小樹林,墩子撂下腳踏車,一屁股坐到地上,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兩眼直愣愣望著腳下的草發呆。我想安慰他,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好陪他呆呆地坐著。
後來,我感到嗓子幹得冒煙,就問墩子渴不渴。墩子機械地點了點頭。我倆騎上腳踏車來到街上,我進商店買了兩瓶汽水。喝完汽水,嗓子還是幹,就又買了兩根雪糕。
我和墩子坐在商店外面的臺階上吃雪糕。從旁邊的店裡出來一個女人,經過我們時停了下來,盯著我們看。我和墩子低下了頭。女人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她突然開口說話了,問我是不是叫栓子,還說出了我爹的名字。我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問這些幹啥,便輕輕嗯了一聲。
女人突然蹲下身,抓住我的手,說她是我媽。我像被電擊了一下,猛地抽回手。女人說,栓子,我真的是你媽。她摸著我額頭的一塊疤說,在你兩歲的時候,你爹喝醉酒回來要親你,你嫌你爹嘴臭,不讓親,結果摔倒磕在了桌子腿上。從懂事起,我就知道額頭的這塊疤不好看。我問過奶奶,奶奶說是我兩歲時摔倒磕下的。
在家的時候,爺爺奶奶從不讓我提起我媽,他們都說我媽是嫌貧愛富的騷孔雀,是個壞女人。有一回,我爹喝醉酒摔斷了胳膊,我才隱約聽奶奶說我媽是被我爹氣走的。那次,奶奶哭了,哭得很傷心,罵我爹是敗家子,敗光家產,氣走老婆不說,連兒子都養不好,不如喝死算了。
因為我爹整天醉醺醺的,我多數時候在爺爺奶奶家吃飯睡覺。跟我爹在一起,我一點兒也不開心。
媽媽,真的是你嗎?我一下子撲到了她的懷裡,哭得涕淚橫流。栓子,我的孩子,媽媽想你啊!那你為啥不回家?那個家,媽媽已經回不去了,媽媽對不起你啊。媽媽也哭了。
墩子呆呆地看著我們,像在看一齣戲。在墩子的印象中,我是沒有媽媽的。不光墩子,連我也覺得意外,聽大人們說,我媽跟我爹離婚後去外地了,沒想到會在東鎮遇到媽媽。
媽媽給我擦著眼淚,問我是怎麼到東鎮的。我說我和墩子騎腳踏車來的。媽媽看了看墩子,問他是誰家的孩子。墩子說了他爹的名字,媽媽笑了笑,在墩子頭上摸了一下,說都長這麼大了。媽媽問我們來東鎮幹啥?我望著墩子,不知如何回答。墩子也是一臉迷惘,輕輕搖了搖頭。媽媽讓我們跟她回去,她給我們做飯吃。我突然就覺得肚子餓了。
門開了,跑進來一個小女孩,看到我和墩子後,一下子愣住了。小女孩身後跟著進來一個男人。媽媽聽到響聲,從廚房裡迎了出來。小女孩開心地撲到媽媽懷裡,親熱地叫著媽媽。男人看著我和墩子,問媽媽這是誰家的孩子。媽媽沒有回答,給男人使了個眼色,就進了廚房。男人沒再吭聲,跟著媽媽進了廚房。
過了一陣,他們又出來了。媽媽讓我叫男人叔叔,並讓小女孩叫我哥哥。小女孩怯怯地看著我,不肯叫。
媽媽做的是炸醬麵,我一口氣吃了兩碗。墩子也說媽媽做的炸醬麵好吃。媽媽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們吃飯,臉上始終帶著笑,不時問一些問題。
吃完飯,墩子說要走。媽媽問墩子是不是要去他爹那裡。墩子搖了搖頭,說他不想見他爹。媽媽問他要去哪裡?墩子說他要回家。媽媽說,天快黑了,今天肯定回不去了,就住在這裡吧。媽媽開啟電視讓我們看。過了一陣,叔叔說他有事,就出去了。
看了一陣電視,外面的天就黑了。媽媽端來洗腳水,讓我和墩子洗腳。洗完腳,我和墩子睡在了一張大床上。也許是騎車累的緣故,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早上醒來,媽媽已把早餐擺在了桌上,有豆漿,還有油條。豆漿放了糖,甜甜的,油條炸得鬆軟,吃進嘴裡滿口香。我和墩子每人喝了一碗豆漿,吃了兩根油條,把肚子撐得圓鼓鼓的。
我和墩子吃完早餐,叔叔回來了,說他們單位拉貨的車正好路過我們村,讓我們坐順路車回家。
我們下了樓,樓下停著一輛貨車。叔叔把我們的腳踏車裝到車廂裡。媽媽拉著我的手,叮囑我要好好學習,不要貪玩。叔叔摸了下我的頭,說這裡也是我的家,想媽媽了就來。我沒有吭聲,只輕輕點了下頭。
我和墩子坐進駕駛室後,司機叔叔就發動著了車。從後視鏡裡,我看到媽媽哭了。我也沒忍住流下了眼淚。
我和墩子回到村裡,才發現闖了大禍。
墩子他小姨把腳踏車借給我們後,左等右等不見我們回來,以為我們把車騎回墩子家了,便沒有在意。
墩子他媽做好午飯,不見墩子回來,腳踏車也不在家,就滿村子找,有人告訴她,早上看見墩子和我騎著腳踏車去他小姨家了。墩子他媽到了小姨家,知道了我們去借車的事,於是去學校打聽,學校裡空蕩蕩的沒有人。他媽又找我們的同學打聽,都說老師沒通知返校,也沒見過我們。墩子他媽又回來問我爹,我爹迷迷瞪瞪的,壓根沒注意我在不在家。去問我爺爺奶奶,也說沒見過我。
這下,大人們開始著急了。
村口的小河裡,馬路上,農田裡,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始終沒有我們的下落。
大人們四處找我們的時候,小軍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說我們可能去東鎮了。自從上次墩子從東鎮回來,我們說得最多的話題就是東鎮。墩子他媽去鄉上給他爹打電話,問墩子和我是不是在他那裡。墩子他爹說沒有,在電話裡訓他媽不操心,連孩子都管不好,氣得他媽哭鼻子。他爹找到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察叔叔開車把東鎮的大街小巷搜了個遍,還在進出東鎮的路上來來回回找了幾趟。
我爹的酒被嚇醒後一再自責,不該整天醉醺醺不管我。我爺爺不停地抽菸,奶奶以淚洗面,差點哭昏過去。
直到晚上,墩子他爹打來電話,告訴他媽我們在東鎮,大人們懸著的心才放回肚子裡。原來,媽媽得知我和墩子出來時沒給家裡打招呼,就讓叔叔去找墩子他爹說了情況。他爹來到媽媽家裡時,我和墩子已經睡著了。
這便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的經歷,但故事並沒有結束。
在東鎮見到媽媽,我的心情好了一大截。因為,我不再是沒媽的孩子了。當然,在東鎮看到墩子他爹摟著漂亮阿姨的事,我沒跟任何人講,墩子肯定不希望別人知道。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希望別人知道的事情,我當然會保密。
過了十來天,暑假結束了,我們也開學了。
自從我去過東鎮,我爹好像變了個人,他不再每天喝得醉醺醺的了,也開始關心我了。我爹學過廚師,在城裡的單位食堂做過飯,因為得罪領導被解聘,他嗜酒的毛病,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不過,這都是我小時候的事。我爹很會做飯,他三天兩頭變換花樣做飯給我吃。
一晃,小半年就過去了。
過年前,我家門口停下了一輛貨車。一個叔叔下車後,拿來了一包衣服和吃的,說是我媽媽給我買的。穿著媽媽買的新衣服,吃著媽媽買的零食,我的心裡美滋滋的。
墩子從東鎮回來後就一直不開心。在東鎮看到他爹和白阿姨的事,他本來想爛在肚子裡,後來還是沒忍住告訴了他媽。他媽第二天就去了趟東鎮,恰巧在他爹的宿舍裡碰上了白阿姨。他爹想息事寧人,說白阿姨來找他彙報工作,但他媽根本不信,在他爹的宿舍裡大鬧了一場,又跑到他爹單位去鬧,讓他爹在同事面前下不了臺。
墩子他爹好久都沒回來,直到過年的時候,才回來了一次。
後來,墩子他爹和他媽離婚了。
墩子說,他要不跟他媽講那件事,他媽就一直矇在鼓裡。他媽不知道有這回事,就不會去東鎮找他爹鬧,他爹和他媽就不會離婚。
墩子說他好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