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個書生,名叫賈奉雉,他的文章很有才華,在當時是很負盛名的。但每次考試總是落榜,為此,他感到非常苦悶。

賈奉雉覺得奇怪,忙問郎生為何發笑?郎生說: “老兄恕罪,小弟不妨直言了,想必你的文章並非真正作得好。”

賈奉雉沒有生氣，隨便拿出自己做的文章向郎生請教。郎生接過來讀了一遍，高興地拍案稱絕：“老兄的文章實在是好,依我看,考取第一名也綽綽有餘!”

賈奉雉正在高興,郎生卻搖頭嘆氣說:“哎,像你這樣好的文章,如果到省城去考舉人,恐怕連個名也掛不上啊!”

賈奉雉不解地問:“那是為什麼呢?”

郎生說: “天下的事情複雜啊！你認為那些得中的高官,都是有真才實學,文章做得好嗎?那你就錯了。”

郎生繼續說: ”文章的好壞,大多是按照考官的喜厭來定,合乎考官口味的就是好的,否則,便是壞的。”賈奉雉著急地問道: “這麼說就無法取得功名啦?”

郎生說: “要想取得功名也並不難,只要依照考官之意,投其所好就行了。”於是,他送了幾篇文章,要賈奉雉摹仿。

賈奉雉看後笑道:“這幾篇八股文章,簡直狗屁不通!讓我學這樣的文章,不是開玩笑嗎?”郎生正色道:“你還不瞭解,這樣的文章正是考官們提升高官的敲門磚呢。”

賈奉雉聽了很不以為然,笑道: ”像你選的八股文章,靠它換取功名，哪怕騙個宰相的地位,又有什麼意思呢？”

郎生說：“話不能這樣說,你要想考取功名,就得學做那種八股文章。否則,你的文章再好,恐怕考官也看不中。”說罷,起身要走。

賈奉雉把郎生送到門外,但對他的話並不服氣。郎生感嘆地說:“你真是年輕氣盛啊!我的話你慢慢就會明白的。”說罷，告辭而去。

這年秋天,賈奉雉又到省城去應試。試後，自認為文章寫得很不錯，滿可以考中。但發榜時,上面還是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心中鬱鬱不樂地回家而去。

回到家裡,賈奉雉又想起郎生的話,便找出以前郎生給選定的那幾篇八股文章,硬著頭皮讀下去,但他讀到還不到一半,就毫無興趣，打起瞌睡來。

時間又過了三年,試期快到時,郎生忽然又來了。賈奉雉把郎生請到家裡,將上次落榜的情況,向他談了一遍,請求他在這次應試中替自己拿個主意。郎生見賈奉雉求取功名心切,也沒再向他多講道理,只是拿出已擬好的七個文章題目，叫他去做。

賈奉維按照題目,硬著頭皮做了一遍又一遍,結果七篇之中,竟沒有一篇是自己感到滿意的。他心中十分喪氣，悶悶不樂地在院中轉來轉去。賈奉雉實在做不了這種文章,便開玩笑地把廢稿子湊了一篇給郎生。郎生一看:“寫得不錯,拿它應試準能成功! ”賈奉雉道:“難道這也算篇文章?豈不令人見笑嗎？”

郎生告訴他,要想取得功名，只能寫這種違心的文章,並讓他記熟,以便應試。郎生走後,賈奉雉只好半信半疑地反覆熟記自己胡亂拼湊的文章。

到了考場,發下來的題目和郎生出的完全一樣。賈奉雉回想過去認真做的幾篇文章,一點都用不上。自己胡亂湊的幾篇臭八股,倒很符合試官的要求。

賈奉雉總覺得寫這種文章太丟人,看看考試時間快過了，只好硬著頭皮把自己胡亂湊的八股文章,交卷了事。賈奉雉回到客棧,見郎生已在寓所等他。他把應試的情況向郎生講了一遍。郎生高興地說： “這一次，老兄多年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賈奉雉感到很奇怪,便問郎生: “你既然對應試這樣有把握,為什麼自己不去考取功名呢？”郎生笑道: “我根本沒有這種願望,所以也不讀這樣的文章。”說罷,拱手而別。

郎生走後,賈奉雉拿出自己考卷的底稿又看了一遍,越看越覺得不像話，心裡非常難受，悶悶不樂地捆起行李回家去了。

不久,榜一揭曉,賈奉雉果然考中了!他a 自 極品 的Х章,不覺羞愧難言。他嘆了一口氣:“唉,這種狗屁文章一旦公佈於世,我還有啥臉見人？”

他正在難過,郎生忽然來了，說道：“你的願望已經實現,還有什麼不高興? ”賈奉雉說: “用這種文章中舉,豈不令人恥笑?我想躲進深山裡,再也不見人了。”

郎生說: “如果你真想脫離塵世,我倒願意推薦你去見一位老道,不過出家修行是要吃苦的。”賈奉雉在屋裡踱來踱去,一時難下決心。

第二天,賈奉雉一早起來,見了郎生說:“我已下定了決心,跟你進山吧!”於是他連老婆孩子也不告訴一聲,就跟著郎生走了。

郎生領著賈奉雉來到一座深山,只見山上茂林修竹,泉水淙淙,別具一番天地。二人走進一個洞府,見一位老道閉目打坐。郎生上前引見, 叫賈奉雉稱他師父。

郎生把賈奉雉向老道作了介紹,並說:“他求道心切,希望師父收留。”老道說：“你既然到了這裡,就必須去掉一切雜念,誠心修行才是。”賈奉雉連聲答應了。

老道命郎生送賈奉雉到一個院子裡,給他安排好住宿的地方,又給他拿了些乾糧來才走去。房子倒還清潔,只是門框上無門板，窗戶上沒有窗欞,屋裡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床。賈奉雉覺得飢餓,咬了口餅子，誰知剛嚥下去立即飽了。

賈奉雉默默地坐著,周非常寂靜,一點聲響都沒有，只聞到滿屋子一股清香,又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彷彿透明瞭似的,血脈筋絡都一根根地數得清楚。

過了一會兒,突然室外發出一種響聲,賈奉雉走近窗洞往外一瞅,見一隻老虎蹲在屋簷底下。他嚇了一跳，但立即想起了師父讓打消一切邪念的話，馬上又定神端坐床上。

這時,老虎走進屋裡,挨近了賈奉雉,用鼻子嗅了嗅他的腿和腳,賈奉雉早嚇得魂飛天外,正想喊叫,那老虎卻慢慢地走了出去。

賈奉雉又坐了一些時候,已經是半夜了,這時進來一個美女,帶著一身誘人的香氣,悄悄地說: “我來了!”

賈奉雉非常鎮靜。那美女挨近他又低聲說:“你睡啦?”聲音很像自己的妻子,他心裡一動,但立刻又想到這是師父試探自己的幻術,趕快又閉上了眼睛。

美人搖了搖他的身子,笑著說: “老鼠出來了!”賈奉雉聽到這句話,情再也無法控制了,原來這話是他們夫妻的暗語,他睜開眼定神一瞧,真是他的妻子。

賈奉雉忙問她是怎麼來的?妻子答道:“郎先生怕你寂寞想家,叫一個老太婆引我來的。”言語之間，對丈夫出門時也不告訴她一聲表示不滿。

賈奉雉讓妻子住下,天沒亮,就聽師父在門外大罵,賈奉雉一聽不好,讓妻子快走。妻子也顧不得打扮,慌忙越牆而去。

賈奉雉正在發愣，郎生跟著師父闖進屋來。師父不問青紅皂白，舉起手杖敲打郎生,大罵他把一個邪念未除的人引來,壞了道家門風,命他立刻把賈奉雉趕走。

郎生趕快領著賈奉雉從矮牆跳出,向他說:“我對你估計的太高了，沒想到你俗念未盡,致使我受了一頓毒打,你暫時回去吧。”說罷,二人拱手道別。

賈奉雉辭別朗生下山回村,行走片刻不覺又累又餓。他找個地方坐下休息,轉臉一看,眼前出現了一座村莊,正是自己的村子。

賈奉雉又驚又喜,顧不得身體疲勞,趕緊來到自己的家門，只見房屋破舊、牆壁倒塌，景況十分淒涼。他不敢貿然進去,便在門外徘徊起來。

待了半天，一個掛柺杖的老翁走了過來,賈奉雉問他賈家住在哪裡?老翁指著一座破家門說：“就是這裡。你莫非是打聽他家所出的奇事嗎?我可以告訴你。”

老翁說,這一家從前有個賈奉雉先生, 中舉後就逃走了。後來有一年,他的妻子忽然大睡不醒,兒子死後,兩個孫子窮下去了。上月,他妻子忽然醒來,前後歷時,已經一百多年了。

賈奉雉聽了,這才恍然大悟。說道：“老先生,我就是當年的賈奉雉呀! ”老翁大吃一驚。賈奉雉便把出家的前後講了一遍,讓老翁陪他一道回家去看看。

老翁將賈奉雉歸來的情形，告訴了賈家的二孫子賈祥,這賈祥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見爺爺如此年輕,不敢貿然相認。

正在這時,賈奉雉的妻子從屋裡出來,兩人相見悲喜交集。賈祥這才知道真的是爺爺回來,想:以前就聽說爺爺趕考得中,放著官不做,如今卻回家吃閒飯,我可沒有糧食養活他?

賈奉雉夫妻住在家裡,由兩個孫子家輪流供養。二孫子賈祥日子雖說寬餘,但對賈奉雉夫妻不管不問;大孫媳婦吳氏雖說孝順,卻窮得可憐。賈奉雉夫妻不覺暗自傷心。

二孫子賈祥讓賈奉雉住進一間滿屋灰塵,臭氣撲鼻的破屋裡,一無床鋪、二無被褥,只在牆角下有一堆亂草，賈奉雉面對此景,後悔沒聽師父的話,不該下山。

自從賈奉雉歸來後,妻子的生活更是一天不如一天。開始時，二孫子賈祥還按時供養她,漸漸地對她也不管不問了。賈妻不但常常遭到孫子的白眼，還常常捱餓。

賈奉雉見呆在孫子家實在無法生活,一氣之下,帶著妻子離家去東村教書。夫妻倆靠微薄的收入維持生活,處境雖比在孫子家有些好轉,但也十分清苦。

賈奉雉自從來東村教書，孫子賈樣從未登門,連從前往來密切的親朋好友也都把他忘記了, 唯有大 媳婦吳Е還和以前一樣，常來東村送點東西給他。

賈孝雉看透了世間炎涼世態,為了擺脫眼下困境,他決心去追求功名富貴,為此,他再也不顧情面,按照郎生指點的辦法，苦讀官場八股文章,準備再次應試。

不久,賈奉雉應試中了進士。三年之後,他終於做了官，並以御史的身份出巡江浙地方,頓時名聲大震,富貴一方。

賈奉雉做官以後,他的一些遠親近鄰和關係冷淡了多年的朋友，都攜帶著禮物,紛紛登門祝賀。府前，整天車馬往來,絡繹不絕。

賈奉雉興建了一些新房舍,把長孫媳婦吳氏一家接去一道生活。他又把二孫賈祥叫去,把過去供養自己所花的錢算了算賬,照數還了他,從此不要他再上門。

賈奉雉為人耿直,不怕有權有勢的人物，朝廷裡的大官都記他的仇,想陷害他。他知道這種處境對自己很不利，便屢次奏本,要求退職,卻都沒有得到皇上批准。

不久,禍事發生了。賈奉雉的孫子依仗權勢搶奪民女,有人告到京城，正好朝廷幾個當權的大官對賈奉雉不滿,就奏本把他撤職下獄了。

一年後,賈奉雉被判充軍遼陽。途中,他對妻子悲憤地說：“半生苦取功名,竟落得如此下場,在這香臭不分,曲直無憑的鬼世界裡,哪有我的立足之處!”